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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的生活誰做主

  • 花甲少年
  • 沙鯤
  • 3715字
  • 2019-01-16 09:41:29

就在莫莉千方百計為楊東升謀劃未來生活的時候,我們的“二蛋”同志也在為自己謀劃。

楊蘭花見爹娘都睡下了,小兄弟家的侄子也睡下了,感覺自己也有些乏了,看沒什么人來買東西,這才開始收攤兒。

老舊的門板折疊好靠在小賣店的一側(cè),楊蘭花費(fèi)力的想將它抻展開,卻發(fā)現(xiàn)四扇門板連接的地方,有個生銹的合頁變了形,無論如何用力也拉不動。

當(dāng)下早過了夜不閉戶的年代,雖然小賣店里的現(xiàn)金都收好了,但是貨品還有很多。楊蘭花給小兄弟的手機(jī)打電話,想把他從麻將桌上喊出來,但卻死活也打不通。她知道老家這里信號很差,寂靜的村路上又遍尋不到一個人,唉聲嘆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就見一個高大身影走了過來。

借著小賣店里的燈光,楊蘭花見楊東升已經(jīng)脫去了孝服,穿了一件年輕小伙子都很少穿的另類皮夾克,看起來比自己年輕了不少,心下不禁感慨:楊東升四十九,自己也四十九,他在村里干體力活,自己在縣城教書,怎么就差別這么大呢?難道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是個不分環(huán)境的真理么?

楊東升也看到了楊蘭花,看到了楊蘭花要干沒干完的活。他也不打招呼,走過去搬了搬門板,稍用力,便將它們上到了卡槽里。

“謝謝你。”楊蘭花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和楊東升是兩個世界的人了。簡單的一句“謝謝你”,讓本就三十多年沒說過話的兩人更加生分。

楊東升沒有回話,干完活就繼續(xù)往家走。

楊蘭花以為楊東升是嫌棄自己說的那句“謝謝你”,想著今天也沒能趕回來送東升娘一程,干脆現(xiàn)在去家里祭拜一下,順便看看有什么能幫上楊東升的。

山村畢竟是個封建守舊的地方,楊蘭花看楊東升走的遠(yuǎn)了,這才避嫌的向他家走去。

楊東升到了自己家,就見院子里燈光大亮,自家的四間正房里擺著四桌麻將,每桌都四個玩的,七八個圍觀的,來的大多是白天下葬來幫忙的鄉(xiāng)親。楊東升在各屋轉(zhuǎn)著,看人們就顧著玩兒,沒人搭理自己,于是走到自己屋,躺上了炕,又被麻將聲吵得翻來覆去睡不著。

站著圍觀的李鐵軍見“二蛋”回來了,躺上炕也不吭聲,還不住的打滾兒,笑道:“‘二蛋’,老老少少回來一過年啊,家里人口就多的住不下。在家耍怕影響老人休息,俺們就來你這兒了。”

往日里,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村里有老人去世,想湊八個抬棺材的壯勞力都難。楊東升作為從來不出遠(yuǎn)門的壯勞力,每逢白事便負(fù)責(zé)抬棺頭。他喜歡去給別人家的白事幫忙,因為每到這個時候,鄉(xiāng)親們就會把他待若上賓,端來滿滿一海碗粉蒸肉,趕上好節(jié)氣,還有新時興的勁歌熱舞看。也就是過年了,在外打工的都回來了,否則楊東升這個孝子恐怕要親自上陣才能讓娘下了葬。他知道村里的規(guī)矩,拿這些來家里打麻將的也沒辦法,只得任由他們喧鬧。

楊東升從炕上起來,走到李鐵軍身邊拉了拉他,示意有話說。

兩人走到院子里,就聽楊東升問道:“打工干啥活?”

“你問這干啥?也對,你在家也沒著落,是該出去打工養(yǎng)活自己。”李鐵軍是個外姓人,又和楊東升打小相熟,了解點楊東升的說話方式,看楊東升眼巴巴的等著自己往下說,于是繼續(xù)道:“我在建筑工地幫工頭記賬。他們有干大工的,也有當(dāng)小工的。工頭就是李老蔫兒,老蔫兒你還記得吧?咱們一個班的。你要是想去打工,過了年跟我們一起走就成。不過你啥也不會,只能先搬磚、和灰,打小工。小工一天三十,管吃管住。”

“我去。”楊東升肯定的說道。

李鐵軍拍了拍楊東升的肩膀,繼續(xù)道:“今年活兒多,過不了十五就得動身。具體哪天走得等老蔫兒通知,有了準(zhǔn)信兒我來喊你,你提前收拾好鋪蓋就成。”

“成。”楊東升應(yīng)道。

李鐵軍見楊東升沒問題再問,回屋繼續(xù)看人打麻將了。剛一進(jìn)門,就聽莊家說道:“胡了!”李鐵軍湊上去,從兜里掏出張麻將往桌上一砸,跟著喊道:“雙份兒!”

按這里的風(fēng)俗,圍觀可以“買馬”,但不能說話。李鐵軍出來前手里攥著張一條,意思是買莊了,莊家胡了,他也有錢收。

楊東升走到自己屋門口,看著一堆人吵吵鬧鬧,便煩躁的扭頭往外面走。

楊蘭花到了楊東升家門口,聽見里門麻將聲大作,知道閑人們都聚到了這里,猶豫著要不要進(jìn)去,正拿不定主意時,被楊東升撞進(jìn)了懷里。

楊東升眼看楊蘭花被撞的后退了一步,怕他跌倒摔傷,急忙一把拉住了她。這是楊東升事隔三十四年再一次握住楊蘭花的手,但此時的嫩滑感覺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微微冰冷與粗糙的觸感。

“這么晚了,你這是干嘛去?”楊蘭花主動打破了沉默。

“轉(zhuǎn)轉(zhuǎn)。”楊東升說道。

“找個地方陪我說說話吧。”楊蘭花語帶懇求的說道。

楊東升沒說話,打開手電向著自家墳地方向走去。楊蘭花在后面跟著,走著走著發(fā)現(xiàn)這是往墳地去的路,心里咯噔一下,害怕的屏住了呼吸。上墳的時候都是白天,晚上膽大的也不愿意往這個方向走,嘴上說是怕驚擾了先人休息,實際上大多是怕遇見鬼,碰了不該碰的臟東西。

兩人就這樣靜悄悄的走著,直到進(jìn)入了楊東升家的墳地。

楊東升對著娘的墳頭磕了三個頭,剛要起身,就見楊蘭花也跪在旁邊磕了三個。

楊蘭花起身,難過的說道:“你家今年真是禍不單行。東旭哥先走了,你娘又沒了。哎,你這日子可怎么過?”

“該咋過咋過。”楊東升不想再當(dāng)累贅了,也不用在當(dāng)累贅了。他覺得,既然自己生命里能牽連的人都被自己這個廢人所累,剩下的日子就讓自己一個人來抗吧,這才是自己生活原本的樣子。

楊蘭花知道楊東升不敢正視自己,于是奪過楊東升的手電,關(guān)了開關(guān),透過黑暗注視著楊東升的眼睛,用心良苦的說道:“我知道你不瘋,也不傻。你當(dāng)初那么做我能理解,你有你的苦衷。你這么多年不理我,我也能理解。你就是太惦念身邊的人了,太多顧慮了。你覺得什么事都自己扛著就是男人了?結(jié)果呢?家里給你操的心更多……”

楊東升三十多年來第一次聽到如此切中要害的話,但卻讓這些話將他內(nèi)心強(qiáng)打起的堅強(qiáng)拍了個粉碎。他多想這些話能出現(xiàn)在自己父親掉崖的時候,這樣就能讓自己及早醒悟。

楊蘭花看著楊東升捂著臉蹲下了身,知道自己話有些重了,對身下這個哽咽的男人安慰道:“別難過了。大哥得的是癌癥,這病誰也躲不過去,跟你沒啥關(guān)系。嬸子是喜喪,那是壽終正寢,你也改變不了。”

楊東升似乎內(nèi)心得到了些許救贖,但轉(zhuǎn)念一想,跪爬到父親墳前,哭訴道:“爹,是我害了你,爹啊……”

楊蘭花掐了掐自己,心道:你怎么找這么個日子跟楊東升聊天?人家娘剛過世,這哪里是說話的時候?

楊蘭花急忙換了思路開導(dǎo)說:“你爹要是活著,他最想看到的是啥?他不求你富貴榮華,他就想看你娶個媳婦兒,生個兒子,讓你們家后繼有人!你大哥沒孩子,至于為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要是不趁著體格還行,給你們家留個后,你對得起躺在這里的你爹娘還有大哥么?”

楊東升怎么會不懂這個道理,但是他有苦說不出。他大哥每年都托人捎藥回來給他“治病”。有一次過年的時候,他跟大哥說:“我沒病,不吃藥。”結(jié)果被他大哥重重的打了一個耳光,狠狠的訓(xùn)斥了一頓,說他不懂事,不知道體諒當(dāng)哥的一片苦心,說這么貴的藥,要勞煩很多人才能從國外帶回來,說他不吃就沒得好,就對不起死去的爹。

打那以后,楊東升頓頓按著娘的提醒吃藥。藥瓶上的外國字他也看不懂,就知道吃了以后昏昏欲睡,讓人一點浮躁的念頭都沒有。每次吃藥,他娘都笑的很開心,好像再吃一片他的兒子就成正常人了。楊東升不敢講,也不知怎么講的是,這個藥還有一個副作用,就是讓男人不像男人了,似乎也不顯老了。

為了哄娘高興,楊東升就這么吃了好些年進(jìn)口藥,吃到他無論見了多漂亮的女人也沒有一絲“老童男子”的欲望。

楊蘭花說的娶妻生子對于楊東升來說,已經(jīng)成了無法企及的夢想。他不想解釋,他知道婆娘們的嘴永遠(yuǎn)沒有把門兒的,他不能“傻”了半輩子之后,再被鄉(xiāng)里人喊成老太監(jiān)、蔫黃瓜。

楊蘭花怎么會知道楊東升心中所想?她按著自己的思路說道:“我跟我家那口子過了小三十年同床異夢的日子,終于熬到把兩個孩子養(yǎng)大成人,這才離了婚。再過一年我就退休了,按說女人到了這個歲數(shù),什么都能放得開了。但是,我就是嫁給你,我這個年齡也生不了孩子了。我們學(xué)校有個老教師,他家有個啞巴閨女,快三十了也找不到婆家。我跟他家說過你的情況,他家沒什么意見。你要是愿意,你就把那個啞巴閨女娶了吧,讓她給你生兒育女。”

楊東升聽出了楊蘭花的話外音,這才意識到,自己愧對的人還有她。自己把她拱手讓給了一個不愛的男人,按著社會既定的規(guī)則,跟那個男人結(jié)婚、生孩子、養(yǎng)孩子、過日子。蘭花是個孝順的女人,她怎么能夠違背爹娘的意愿,苦苦等待我這個傻子?離婚了還想著給我找個媳婦兒,我難道就這么讓人操心?五十的人了還沒能力活出自己的生活?啞巴閨女?我娶了她又能怎么樣?讓人家守活寡?

楊東升三十四年都沒正經(jīng)說過話,復(fù)雜的心思糾纏到了嘴邊,就變成一團(tuán)亂麻塞住了,心里無數(shù)念頭堆積成了煩躁,恍惚間又讓他回到了三十四年前站在戲臺上被人抽打的時刻。只不過,那時的鞭子落在他的肉體上,今天的鞭子抽在他的大腦里。

楊東升第一次有了迫切想吃藥的念頭。他意識到,只有那個淡黃色小瓶里的白藥片能讓自己安靜下來,自己現(xiàn)在真的需要它。

楊蘭花以為楊東升是在考慮她的建議,于是繼續(xù)勸道:“那啞巴丫頭我見過,人長的不難看,身子骨也壯實。她愿意跟你在老家務(wù)農(nóng)……”

“別說了!”楊東升大喝一聲,從爹的墳前猛地站起,邁開大步向自己家跑去。

楊蘭花不知道楊東升到底怎么了,看他跑的遠(yuǎn)了,這才發(fā)現(xiàn)凄涼的墳地里只剩了自己,于是對著楊東升離去的方向大喊道:“東升!你回來,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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