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金大娘給我講了個隔壁村的故事，有個婦人，嫁了三回，每回都被相公打到要死躲回娘家。可她的相公，娶了別人，不說多和睦美滿，卻從來沒聽過打人的消息傳出來。想沒想過，這又是為何？”

看小石頭瞪著好看的丹鳳眼搖頭，方怡笑得促狹，笑夠了才道“有的人臉上寫著‘我好欺負，快來欺負我’的字哩。這字平時看不到，遇上惡人便顯了形呢。”

小石頭頓時羞赧道“姐姐教訓的是。”

“我可不是教訓你，我是告訴你人的行為和律法有一樣的作用，叫作威懾。你遇事軟弱，惡人就會欺你軟弱。你遇事強硬，惡人見了你也只好裝成好人，免叫你捉了去罵。”

“就象桂花嬸一樣。”小石頭頭一回和巧姐交談這么多，人人都說她是爹娘最喜歡的女兒，若是她不喜歡你，爹娘也不會喜歡你。聽得多了，看到她就會害怕，害怕自己來了會讓她不高興。

“對，你背后有方家，有石家，一個桂花嬸算什么。”住在石家屋子里，方家還常有人來看，被欺負實在是自己的原因。小石頭聽巧姐一說，更是羞愧。

“遇到惡人，要么讓他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不好欺負，從而不敢欺負你。要么，在他欺負你時，就以牙還牙，連本帶利都討回來。”方怡巧又怕他只學著皮肉，在外面過于蠻橫反而不美。

“要怎么討回來。”小石頭果然上道，知道巧姐有心教他，認真請教。

“討回來也分兩種，一種是言語上的擠兌，這個你可以慢慢學，學問越大的人，擠兌起人來，越厲害。另一種是身體上的傷害，錢財上的損失，所謂捉賊拿贓，捉……嗯嗯，就是要讓人眼見為實。”方怡巧差點說出捉奸捉雙的話來，幸好及時剎車，才沒鬧出笑話。

心道一聲好險，繼續道“我特意放了桂花嬸一天假，她肯定會趁這時間將贓物拿去賣掉。”

“所以姐姐帶我一大早去找舅舅，讓她辯無可辯。”小石頭聽懂了，連連點頭。

“不錯，舅舅是她長輩，也是我們石家人，最重要的是介紹桂花嬸來的是他娘子。若是讓別人出面，就是討回了公道，也會讓大舅舅心里不舒服。”方怡巧又將她送五表嫂禮物，給五表哥賠禮的事講給他聽。

“姐姐為了小石頭，生受了。”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感激我，只是讓你知道，以后遇事該怎么處理。你年紀小，在家還好。在外面讀書，總有照顧不到的地方，若你自己再不當心，讓爹娘怎么放心呢。”

方怡巧攔住小石頭的自責，將話說完。姐弟倆經此一事，算是徹底結成了一伙，對方怡巧告誡他不許說出這些，小石頭點頭恨不得發誓絕不出賣姐姐。

自這天之后，小石頭讀書越發勤奮。他本就有些天賦，再加努力，先生便越發喜歡他。起因卻是巧姐說過，學問越大的人，擠兌起人來越厲害。也不知道這算不算，無心插柳柳成蔭。

安頓好了小石頭，方怡巧這才松了口氣，明天一定要好好陪周婉佩走動去動。若不是因為小石頭的事，這丫頭怕早忍不住拉她到處玩了。憋到現在，已很是難得。

舅舅本想讓表哥陪著，可最小的七表哥已經十五歲，是個馬上要娶媳婦的大人了。和她們已經玩不到一起，非要出去也是看住她們而已。方怡巧極力推了，說有先生帶著，又有紅杏，最多帶上紅杏他爹，保證不會有事。

想到有大人跟著，又有紅杏他爹在，小河村的人一看就知道她們是石家的客人，絕對不敢冒犯，這才許了。

初冬的莊子上，入目滿是蕭瑟的煙黃稻草，已經沒有什么特別的景色。至少這是方怡巧看慣了的，并不覺得什么。倒是呂先生和周婉佩十分雀躍，就是看到間或看到幾只來地里找食的麻雀，都十分新奇。

金大叔盡責的跟后最后，一臉笑意看著他們在前面或是含笑駐足微笑，或是仰望藍天，或是觀察地里小動物的動靜。

“捉幾只麻雀烤來吃吧。”方怡巧忽然有些嘴饞，看著蹦蹦跳跳的麻雀，懷念起了美味。

“好勒。”金大叔答得干脆，這實在不是什么難事，何況他早有準備。撒下一把碎米，支起一個簸箕，很快引來一群麻雀，甚至還有幾只野鴿子。

一群人捉著小半袋鳥，紅杏早回去拿了佐料，開腔破肚填上佐料裹上泥巴，埋進土里，再點上火堆。

“哇，好香好香，巧姐好手藝。”巧姐剛敲開第一個泥團，一投清香裹挾著肉香撲鼻而來，周婉佩第一個跳出來叫好。

其他人，雖然忍著不說話，卻也是一副嘴饞的模樣。一人一只，讓他們自己去敲，巧姐將手里這只完全敲開的遞到呂先生面前“若是夏日裹了荷葉，更是清香，冬天差了些，就多抹了佐料，先生嘗嘗看。”

“咦，你這人……。”紅杏看到一個老者，身手敏捷的從樹后轉出，手一撈，一只剛被敲開的麻雀就被他整只拎了去。

“林先生，您這是……”嚇了眾人一跳，待看清來人，更是驚掉了下巴。林元生撈著這只麻雀道“這是誰做的。”

“是，是我，林先生莫怪，我們只是……”方怡巧腦子一片空白，書呆子的思維最是古怪，若他是素食主義者又或是嫌她虐待小動物，那可……。

“香，真香，我怎么也做不出這個味來。”一點不客氣的撒開麻雀，優雅又斯文的姿勢第一個啃完這只麻雀，又眼巴巴的看著他們。

紅杏自然而然的遞上第二只，很快，十幾只各種小鳥都進了大家的肚子，看到林先生吃得高興，大家嘗了一只便自動停下讓他吃了個夠。

吃完了，抹干凈一嘴油，方才發現自己腳面一片狼藉，訕訕然笑道“老夫好久沒吃過這樣的美味了，這叫化雞的做法，老夫也吃過幾回，雖然可口，卻也沒有這般香甜入骨。不知何否賜教一二。”

“這個簡單，回頭我寫份烤制方法讓小石頭給您帶過去就是。若是喜歡，盡管吩咐廚娘去做。”廚娘是方家送過去的，方怡巧故有此一說。

“好。”林先生捋捋胡子，心滿意足拍著肚子而去。只是臨走時，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掃了一眼遠遠坐在一邊的呂先生。

呂先生一直偏著頭，看遠處的景色。不少人家冒起炊煙，裊裊飄在仿佛靜止不動的畫面上，給清冷的冬天增加了一絲人氣。

自從見過了林元生，呂先生的臉色變有些不好。方怡巧猜測他們可能是舊識，一個是京城出身的小姐，一個是京城為官的大人。否則呂先生怎么會用手擋住半邊臉，坐到一邊去。按道理，兩個讀書人相見，總要拽拽文，談談天下大勢或是綿繡文章的。

當然，方怡巧肯定不會傻得去問當事人，只作未知。這里已經是村外，再遠就是河邊，金大叔不想她們涉險，開始勸她們回去休息。

呂先生微微頷首，低聲道“回去吧，若還想散心，下午再來就是。”先生開了口，當學生的自然要遵守。

當這個叫作夏桑霖的少年拿著自己寫的食材單子，滿臉無奈找上門時，方怡巧不禁撫額，看來這位林先生真是位隱藏極深的“吃貨”。

“廚娘按了方子做出來的總不如意，有事弟子服其勞，只好前來打擾姑娘，實在抱歉的很。”坐在中堂待客的地方，話說的倒是滴水不漏，只是這臉上……方怡巧掃了掃，著實沒發現什么抱歉的意思來。

拿子方子，又講了一遍，確定沒有遺漏，將他親自走到大門口。看他嘴角莫名其妙勾上去笑的樣子，方怡巧發問道“我很可笑嗎，為什么每次見我就是這副怪樣子，我又不欠你錢。”

這一臉鄙夷又故意掩飾，卻掩飾不住的樣子，實在太欠揍了。自問跟他素昧平生，更沒得罪過他，難道跟小石頭有關，方怡巧心想。

夏桑霖一愣，有些尷尬又有些嘲笑的樣子看著她。一副你確定想知道，知道了會打擊你的模樣。就好象高高在上的大老爺，一句話能掌握你的生死一般。

“若我真的無意中得罪過你，不妨說出來，我也好給你賠罪。”若是說不出來，最好給本姑娘解釋清楚，你這討人厭的嘲笑到底是個什么意思。方怡巧笑容越發盛了，心里卻憋得火大。

“唉，既然你一定要聽……”夏桑霖嘆氣，同情的看了她一眼。

“就是這樣。”方怡巧無語的看著他，若不是回到古代，她肯定會摸摸他的額頭，是不是發燒燒壞了腦子。

“你，你這女子，小小年紀就干出這等事來，難道不羞恥。”夏桑霖真的被驚到了，不免臉上作出駭然的樣子，竟連嘲笑也忘了。

他本以為，自己說出對方的“隱私”，她定是驚慌失措，苦苦哀求他保守秘密。自己再大加訓斥一番，讓她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若能改邪歸正，也不枉他們相認一場，何況又是方澄璧的姐姐。

沒想到，這女子竟是如此坦然，反而質問起他來。他自小見的女子，都是溫柔大方，又嬌貴的千金小姐，跟人說話都恨不得臉紅。看到這個做了錯事還理直氣壯的女子，一下子把他接下來想說的話給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