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陽臺上的美人
- 西北偏北
- 邱華棟
- 5382字
- 2019-01-15 17:43:15
“陽臺上的那個女人真騷。”
他們這么評價那個女人,在1983年的夏天。
他們經常在暗處觀察她。她是一個灑水車司機,但是她那豐滿的身體成了他們性想象的對象。
他們說那個女人真騷的時候,她正站在陽臺上,穿著一種緊身的裙子,豐滿的乳房像是要從衣服里面跳出來一樣在裙子里滾動。
她每做一個動作,渾身都在散發著母河馬的氣息,渾身透露出一種后來叫作性感的東西。
有時候,她會從蹲在街上的他們面前走過,裹在衣服里的身體散發著香氣,讓他們在她走過去很久,還閉著眼睛聞著這種氣味。
一次她還和他們說了話,那是她走過他們經常小便的墻角,她看見墻根被壞小子們的小便給沖刷腐蝕得銹跡斑斑,笑了,對蹲在墻邊的他們說:“你們撒尿的力氣還怪大的,都快把墻給沖倒了。”
這句話讓他們體會和興奮了好久。
“我真想辦了她,你看,她的奶有多大。”遠遠地看著她遠去,牛牛流著哈喇子這么說。的確,按照十幾年以后進入物欲橫流時代的標準,她也算是一個奶霸,一個十分性感的尤物。
“她的一對奶頭甩過來,能把我們任何一個都給砸暈了。”馬強說。那個時候他還沒有泡上女朋友杜玫。
他們這些年齡不大的小騷狗,蹲在地上,從遠處貪婪而又不動聲色地偷看她在陽臺上伸腰展臂,似乎都能夠看見她身上金黃色的絨毛。
“我們中間有誰能夠上了她?”牛牛問大家。
他們都沒有說話,但是都表現出一副心虛和畏懼的表情。后來他們就再也沒有說這個話題,但是一個有心人,他最終和這個女人有了一種聯系。
誰都沒有想到羅兵最終能夠得手,他們也是在他死后才知道這個消息的,當時羅兵是從她家的陽臺上掉下來的,他們都驚呆了,這個新聞在消息閉塞的1983年仍舊是爆炸性的。
過了好長時間,他們才在眾人的回憶的拼接當中,完成了對這個事件的猜測性的回憶。那個時候,時代風尚發生了變化,人們早已經將羅兵和豐滿的灑水車女司機的情欲故事給忘得一干二凈了。
羅兵是一個比較靦腆的人,但是正是應了那句會咬人的狗不叫的老話,這個家伙居然最終得了手。
似乎在每一個少年的想象當中,都應該有一個成熟的女人引導他走向成熟,有的時候是烈火焚身,有的時候你會因此加速成長。
羅兵就是在那一年的夏天,經歷了他的成長和死亡,成為了我們記憶當中一道黑色的擦痕。
羅兵喜歡一幅叫作《成熟》的畫,在那幅畫上,畫的是一個男孩偶然面對一個女人裸體時的情景。
這幾乎成了他青春期的隱秘的愿望。
羅兵是一個蔫蔫兒的家伙,很多人都這么評價他。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平時他很少談自己的看法。
壞小子們對那個漂亮豐滿肉感的女灑水車司機進行放肆的評論時,羅兵是一聲都不吭的,但是這個小子是一個實干家,最終是他被她完成了成長的儀式——他們說,這個儀式是要一個女人用雙乳夾住你的臉,而她就用她的巨大的雙乳夾住了羅兵的臉。
羅兵到底是怎么上手的,誰也不知道,可是有人發現天黑以后,當這個女灑水車司機的丈夫——他是一個電廠的工程師,需要上夜班而離開了家以后,有一個黑影從她家的陽臺上翻越進去,和女司機在床上滾成一團,但是他們都沒有看見那個人是誰。
因此他們在大街上聊天的內容之一,就是那個從她家的陽臺上翻進去的人到底是誰?他們爭論得十分劇烈,而當時羅兵也在他們中間。
他是從陽臺上掉下來摔死的,大家對此都感到遺憾。
可是他和那個豐滿的女灑水車司機的戀情還是讓整個城市興奮了好久,城市里那一段時間整天都在街上談論這件事情。
那個女司機后來很快就調到別的城市了,壞小子們的青春記憶的路標從此就消失了,就像羅兵最終消失在大家的記憶當中一樣。
沒有誰可以和記憶的力量抗衡。就像當年羅兵不能和那個豐滿性感的成熟女人的誘惑力抗衡一樣。
“我后來就沒有再和他們談論她,我發現我經常夢見她。有一天,我夢見我騎著一匹白馬在曠野上疾馳,但是忽然,我的胯下的白馬變成了一個喘著氣的豐滿的女人,我再一看,發現那個女人就是她。我的下身的樹干已經進入了她的體內,她喘氣就是因為這個,然后,我在一陣眩暈當中第一次射了精。”
“我后來在夢中就經常地被她夾住身體,有時候我只是一根細長的棍子,在她的身體里走得很遠。我白天醒來以后嚇壞了,我的臉色在那一段時間里特別蒼白,我的媽媽以為我得了什么病,非要我去醫院檢查,但是我知道我什么病都沒有,我只是被那個夢纏住了,被她給纏住了。”
“我當然想和她發生聯系,但是最好要有時機,有一天,時機來了,當時我一個人在街上走,她駕駛的灑水車正從我的身后開過來,這種時候一般人都會躲開,但是我恰恰不躲開,我就被灑水車的水把半個身子給澆濕了。她把車停了下來,她從車上下來,走到我的身邊,和我面對面,這個時候我的耳朵里一陣轟響,我緊張得什么也聽不見,我只是看見她說話的口型。真正面對她的時候,我又了。”
“你看你,沒有聽見我的汽車喇叭聲嗎?你看你的衣服都濕了……這樣吧,你到我的家里,我給你把衣服熨干了吧。”
他就上了車。他的心咚咚直跳,但是只要是和她靠近,他就十分滿足了。但是他幾乎不敢用眼睛看她,害怕自己色情夢的女主角看出他的心思。
她一邊開車一邊用眼睛看著他:“我在哪里見過你……對了,你就是那些蹲在墻角,對過往的女孩吹口哨的壞小子中的一個,是吧?你叫什么?”
“羅兵。”他的臉紅了,這是他沒有想到過的,在此之前,他往打架的對手頭上拍板磚的時候是連眉頭都沒有皺一皺的。
“你就是一個壞小子,你們整天蹲在街上干什么?”她熟練地開著車,又問他。
“看你。我們在看你呢。”他突然鼓起勇氣這么說,同時也是為了看一看她的反應。
她怔了一下,顯然沒有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答案。“一群小公雞,你們又懂什么呀!”她接著哈哈笑了起來,“你們看我的什么?”
他的臉色有一些紅,他當然不能告訴她他們看的是她的哪里。灑水車很快就停到了她的家門口。“上來吧,我要把你的衣服給熨干了。”
她的家里十分整潔,沒有多余的和凌亂的東西。還有一股在她的身上也有的清香。她給他翻出來幾件顯然是她的襯衣和西裝短褲,讓他把身上的濕衣服脫下來,暫時換穿一下。
于是她就給他熨衣服,那是一種自制的帶烘干功能的鐵熨斗,他換上了看上去很大的衣服,在她的一邊看她勞作。
實際上在這樣一個初夏的天氣里,濕衣服會很快自動就干了的。為什么她叫他上家里來呢?他有一些不明白。“你有孩子嗎?”他問她。
“啊,沒有,”她的臉上掠過一絲很難察覺的遺憾,“我們很想要一個小孩,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她看了他一眼,“你是小孩子,和你說這些,你也不懂的。”
“嘻,我什么都懂。”他有一些不服氣。
“什么都懂?”她瞇起眼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他有一些做賊心虛了,就到客廳里,坐在沙發上翻看一本雜志。
“羅兵,你的衣服好了。”很快就看見她提著他的衣服走過來,“來,給你換上。”
他脫衣穿衣,這個過程她都在哼著歌。她幫他穿上上衣的時候,他來了勇氣,轉身一把把她抱住了,用嘴唇凌亂地在她的讓他朝思暮想的胸部尋找著什么,一瞬間她似乎怔住了,幾乎是聽任他對她的身體進行不著邊際的觸碰,但是她很快從這種局面下清醒了,她推開了他,有一些責備:“你停下來——”
她的力氣把他的動作制止了,他有一些羞愧,轉身想跑,但是她又一把抓住了他:“你是個小孩,不能學壞了。我今天原諒你了。但是——”
他還是掙脫了她,跑出了房門。
他后來仍舊擺脫不了那些色情夢的糾纏,而且這種色情夢還有愈演愈烈的情況,在這樣的夢中,他最終都無一例外地和她發生夢交,他的身體在她張開的身體下,顯得十分渺小,醒來之后他的小腹上的黃毛都在濡濕的液體中倒伏了。
從那些讓他臉紅心跳并且充滿罪孽感的夢中醒來,他都在悄悄歡呼這畢竟是一個夢。但是可以明白無誤地說,他已經無法回避她了,無論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的境況里,他都要和她發生聯系了,這是注定要發生的事。
他當然渴望和她再次見面,但是他擔心她會對他印象不佳,畢竟他上一次突然地把臉埋在了她的胸部,讓她吃了一驚。
街上的壞小子們仍舊肆無忌憚地談論著她的乳房和身體,把他們的性想象都寄托和發泄到她的身上,但是在他們中間的羅兵,因為有了一次和她的短兵相接,而再也沒有說起有關于她的任何臟話。
他和她的見面發生在上一次見面的半個月之后,這個時候的他已經被夢中和她的交接弄得臉色蒼白,神情委頓,精力萎靡。他有時候自己一個人悄悄地觀察陽臺上的她,這個時候一般是黃昏時分,她剛剛吃過晚飯,在陽臺上伸腰舒背,每一個動作在他的內心里都掀起一陣風暴。
于是很快他就和她再次地見面了,就像是天意一樣。
說是天意,其實仍舊可以說是偶遇,那是在她又一次出車的時候,不過這一次是在早晨是她先發現的他,然后她沒停止灑水,而是放慢了速度,在路過他邊上的時候,喊了他一聲:“羅兵,你上來我搭你一段吧。”
羅兵被這一句話嚇了一跳,但是他沒有做太多的遲疑,就跳上了車,在位子上坐好以后,他感到很興奮。
“我以為你害怕再見到我了。”她笑著對他說。
“為什么?!”他反駁道,“我……又沒有干什么壞事。”
“可是你想干壞事,對不對?”她仍舊笑著說。
她的笑容讓他有一些惱火,因為這樣她似乎掌握了主動權。
“每一個男人都想干壞事。”他淡然但是不服氣地說。
“可你還是一個小孩,一個小公雞啊。”
他的臉色漲紅。“我才不是一個小公雞呢,我肯定能夠把你放倒。”他向她示威了,但是這只是招來了她一陣爽朗的笑聲。
“把我放倒,你們議論的一定是這件事情。”她已經把什么都看穿了。“不過,我給你買了幾件衣服,”她的臉色鄭重起來,“到我的家里我給你。”
他的心怦怦直跳,他以為這是她邀請乃至勾引他放倒她的信號。當他再一次走進她的家時,變得十分緊張了。
“過來,試一試這件衣服。”她拿出了衣服,開始讓他試穿。衣服十分合身,她的眼里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很好,這樣你就不像是街上的小流氓了。”她轉身收拾屋子了,“羅兵,你可以走了。”她說。
他不太明白地看著她,這使她反而有一些詫異。“你怎么啦?難道真的想放倒我?”她又大笑起來。她的笑聲讓他一點勇氣都沒有了。
她笑完了,臉色又變凝重了:“你過來。”
他惶惑又無法推辭地向她走了過去。她伸出手臂抱住了他。現在,他在她的懷里了,他的臉剛好可以埋在她的胸脯上。“我沒有孩子,我覺得你像是我的孩子。”她嘆著氣說。這個時候他完全可以感受到她的身體起伏的韻律,她身體的熱度和芬芳。這是讓他安然的身體的世界,它的氣味和觸覺是如此生動,讓他的臉幾乎要沾在她的身體上。
“好了,你可以走了。”她推開他,“你就別再想著‘辦’我了。我的年齡可以是你的姑姑呢。去吧,到學校好好學習,不要在街上瞎混,那樣你以后就完了。”
他下了樓,仍舊感到有一些暈眩。剛才的他似乎是在深海里待過一樣,或者剛才他經歷了一次窒息。他的臉上還停留著對她的美妙身體相接觸時的全部美好的感受,現在,他覺得自己在了解女人了,而她也讓他從心中升起了親近和敬畏。羅兵的媽媽很早就去世了,因此現在她被他想象成母親和情人相混合的女性的形象。
但是,在接下來的一天,他對她的窺視當中,他對她的印象又改變了。
這個時候他翻出了父親的一架望遠鏡,找到了她家對面的樓頂上的一個隱蔽的地方進行觀察和窺視。
就像是觀看所有的成年人的生活一樣,羅兵看到了她和她的丈夫做愛時的情景。在放大的鏡頭中,她和她的電廠工程師丈夫的身體咬合在一起,在激烈地扭動著,臉部的表情十分夸張和狂迷。
這一幕深深地刺激了他,他罵了一句,不知道是罵她戴著眼鏡的丈夫還是罵她,那個重新在他的心中變成了一個騷貨的女人。
等到羅兵再次和她相遇的時候,當她的灑水車停下來,她叫他上車,相反的是他拔腿就跑,根本就不愿意再和她說話了。
“我在心中對她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情,那是一種又愛又恨的感情,我希望和她接近,但是畢竟她是一個成熟的女人,她有著她的家庭和天天可以騎著她的丈夫,我覺得有時候她是誘人的誘惑,但是有時候她又是一個陷阱。”
“可是,我能夠抵擋住她的吸引嗎?我覺得我在被她引入一個結局,就像是我被引入她的家里一樣,我和她,終究要發生一些什么的。我仍舊經常夢見她,在夢中,她卻是一個引導者,引導我走向一個成熟女人的世界。”
“除了窺視,我不想向她靠近。我只想通過想象來靠近她,這才是我免受傷害的辦法。只要是和她面對面,我就感到無地自容,因為,我的任何的想法,她只要看我一眼,就會知道我在盤算什么。”
后來,能夠從羅兵留下的日記當中找到的文字就是這些了。大約又過了一段時間,羅兵再次和她相見了。他們發生了什么,是誰也不知道的,在街上后來的一種說法是她勾引了他,讓他從童男子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
但是也有相反的說法,說是羅兵變成了一個她的生活的騷擾者,一個十分討厭人的性騷擾者,想盡辦法對她進行各種騷擾,一直到那天晚上的事情發生。
那天晚上,1983年的夏天,深夜一點鐘,她家的屋子里忽然亮起了燈,傳出了“抓賊了!抓賊了!”的呼喊。這個呼喊聲到底是男聲還是女聲,后來的說法各異,因此猜測也可能完全相反。
于是隔壁幾戶人家的燈光都亮了,這個時候,在三樓她家的陽臺上,有一個黑影翻越陽臺欄桿,準備沿著雨水排水管向下爬的時候,失手掉了下去。
那個人就是羅兵。他剛好掉在底層的一塊巨石上,腦漿迸裂,當場死亡了。
這就是羅兵的死,在街區上關于他的傳說進行了一陣子,誰也不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么,是不是他是她藏在家里,而她的下班的丈夫發現了才大叫的?而她是否引導他完成了男人成熟的儀式?或者他的確是一個后來可以稱作是變態流氓一類的人,在深夜翻越陽臺要對她進行騷擾甚至是強奸時,被她的尖叫嚇得從陽臺上掉下去了?
這些疑問,沒有人能夠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