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時分,第一縷陽光穿透薄霧灑向地面,將黑暗一掃而凈。
蒼翠叢林之中,涼氣襲人,抱著僥幸心理的葉青雙還在四下張望,希望能再次聽見荷花那熟悉的哭聲。
只是走著走著,葉青雙臉色霎時一白,佇在原地仿佛被石化。
這放眼望去,一層薄薄霧氣下,只見樹林中殘枝枯葉一片狼藉,有的巨樹被連根拔起,更有并排好幾顆樹被齊刷刷的砍斷,火燒雷劈的痕跡比比皆是,也有一些巨大的土坑,就像是兩頭巨大無比的遠古惡獸廝打亂斗所造成的,并非凡人能夠所為。
這一片雜亂場景幾乎占據了整個荒山,而一身臟兮兮的葉青雙正站在荒山的盡頭,顯得何其渺小輕微。
呆住好半晌,帶著滿心疑惑,葉青雙艱難的邁動了腳步,猶豫著跨進了這樹枝橫斜交錯的地界。
這地上除了斬斷的樹枝、枯萎的草木,還不乏零零落落的血跡,也能看見橫死其中的野獸,死相極為恐怖,仿佛血肉都被吸光了,只剩下一層皮囊。
雖說葉青雙一向膽大,可還沒大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地步,她看到了這種非正常的場景,心里暗暗發虛,一時間把荷花的事情拋到了九霄云外。
在這荒野不知走了多久,天已大亮,春日的暖陽漸漸趕走了山上的薄霧,葉青雙才又一次猝然停下了腳步。
前面的一塊草叢上方,一幕血腥殘忍的畫面,讓葉青雙猛的背過身過,彎下身子就一陣一陣昏天暗地的作嘔,即使沒吃過東西也嘔出了幾大口酸水。
只見那草叢上方,幾具尸體暴露在空氣中,他們死法極為恐怖,有的被五馬分尸,四肢散落在地,也有人從頭頂被一分為二,整個場面血肉模糊,殘忍至極,讓人觸目驚心。
葉青雙還從未見過這種畫面,自然是被嚇得半死。她只瞟了一眼,但尸體的衣著正是昨天來追她和荷花的那幾個春香樓的護衛,沒想到慘死在了這里,也不知是不是野獸所為。
她吐了好一會兒才轉身就跑,可跑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心里微微顫抖。
“荷花會不會也在這里?”
帶著這個想法,葉青雙深深的吸了好幾口氣,這空氣里都充斥著一股腐爛血腥的味道,讓她幾乎又吐了出來。
不行,她必須回去看看,至少確定一下……
鼓足了勇氣,葉青雙才又回身,走向了被血染紅的那片草地,試著找找荷花的蹤跡。
那慘絕人寰的場面實在讓人不忍睹目,葉青雙小心翼翼的走到中間,盡量只瞟一眼便立即閉上雙眼,好幾次想吐,最后確認了死的確實是春香樓那幾個人,而且沒看到有荷花在里面。
長長的噓出一口氣,葉青雙放下了懸在半空的心,離開那里走到一邊干凈的草上,使勁搓了搓粘在鞋底帶血的泥,趕忙小跑離開了那里。
那一幕幕殘忍的畫面就像夢魘一般,在葉青雙腦海中揮之不去,壓得她喘不過氣。
又向前跑了許久,葉青雙跑進了樹林,跑到一條潺潺而下的小溪邊停下。
溪水清澈,里面仿佛還有魚兒游動,波紋蕩漾,給原本壓抑的心里灌入了縷縷清泉。
葉青雙在溪邊喝夠了水,又洗了把臉讓自己清醒一下,正準備離開小溪,卻被邊上的一棵樹吸引了目光。
樹枝橫斜的叢林里,齊腰處一根斷了半截的樹枝上正勾著一縷墨藍色的粗布。
葉青雙心頭一顫,立馬跑了上去,把那一小塊破布從樹枝上取了下來,攤放在手心。
這墨藍色的布料正是葉青雙所穿的衣服的顏色,同時,荷花也是穿的一模一樣的衣服,這是春香樓小侍女所穿的。
葉青雙敢確定,這塊布料肯定是從荷花身上勾破下來的,荷花來過這個小溪。
讓葉青雙擔憂的是,這款墨藍色和白色相間的布料上,竟然有一滴已經變味暗紅色的血跡,雖然只是一滴,也夠讓葉青雙心神不寧了。
想到荷花,葉青雙眼眶頓時濕潤了。
她腦子里留下的最后畫面,就是荷花被她罵過后的一臉自責,似乎真認為拖累了她。
在春香樓,他們二人同命相連,一直都在互相幫助,相處了兩年。
荷花習慣了逆來順受,可葉青雙一直是個倔脾氣,就是不肯屈就那些人。葉青雙挨打挨餓更多,荷花時常還偷幾個饅頭給關在柴房的她吃……
想到這里,葉青雙心里一酸,一滴滾燙的淚水就從眼眶里滑了下來。
正發呆,葉青雙突然覺得腳下被什么東西給纏住了,低頭一看,竟然是一只血跡斑斑的手握在她腳腕上。
“啊……”葉青雙嚇得尖叫一聲,已經忘了哭,一屁股摔到了地上,另一只腳使勁的踢那只正握在她腳腕上的手,可是那只手極為有力,她怎么踢都踢不掉。
又一次被嚇得手忙腳亂,她借著手的力量讓身子不斷的往后挪,但就是掙脫不掉那只手,像是鎖一般扣緊了。
從那只手看去,可見手臂連接著面前大樹的后面,那里還發出一絲細微的聲音。
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葉青雙歪著腦袋朝大樹后面看去,才見是個男子背靠在樹下,反手伸過來握住了她的腳腕。
靠在那里的男子穿著的白衣已經破爛不堪,原本用玉冠豎起的頭發也已經歪歪斜斜,發絲散亂,身上各處就是不同程度的傷痕,臉色蒼白如紙,而且青一塊腫一塊的,很難分辨出長相。
他干澀的嘴唇蠕動著,像是迷迷糊糊想說什么話。
確定了那是個活人,葉青雙才拍了拍胸脯,松下一口氣。
又被嚇得半死,今天遇到的怪事還真夠多的……
“喂,聽得到我說話嗎?”葉青雙湊過去,翻了翻那人的眼皮,眼皮底下是布滿血絲的眼球,看來還真不是裝的。
那人沒有回答,已經氣若懸絲,自然沒力氣應葉青雙的話。
葉青雙掰了掰還緊緊扣在她腳腕上的手,朝他毫不客氣的說道:“都要死了還抓這么緊,聽得見我說話就趕緊松手,不然我不管你死活了。”
還好,那“死人”好像聽到了,手抖了一抖,緩緩松下了去,嘴唇還在微弱的一張一合。
葉青雙揉了揉被捏疼的腳腕,審視了一眼半死不活男子,猜測般問:“你想喝水?”
“你等著,我去給你弄點水來。”
小溪就在幾步以外,不指望那人回答,葉青雙就顧自去了河邊用手捧了些水回來,屈膝跪在那人面前,把手湊到他嘴邊,幾滴幾滴的將水流滑進他干涸的嘴里,如此來回捧了好幾次水,那人的嘴唇才漸漸濕潤了些。
隨后,葉青雙麻利脫光那人的上衣,查看他的傷勢。
對于脫掉一個青年男子上衣的行為,葉青雙并不覺得有什么奇怪,因為在春香樓的時候,男子全裸她都見過,甚至被迫做過幫那些男子洗澡搓背之類的活。
男子身上只有幾個空蕩蕩的錦囊,并無其他東西,所以葉青雙并無收獲。
葉青雙沒有學過醫術,不過她自己經常被打傷,簡單的包扎還是沒有問題的。
她從那男子脫下的里衣上撕下幾片干凈的布料,先是用布幫他清洗傷口。
說實話,這人傷還挺重,胸口至鎖骨處一條傷口深可見骨,血流不止,似乎背上也遭人捅了一劍,貫穿了整個身體,沒死簡直是奇跡了。另外有些零零碎碎的傷口,到處都在流血,再不處理,估計他就要流血而死了。
葉青雙謹慎的清洗傷口,生怕一個不小心他被疼死了,弄了好半天才把他上身和臉都清洗了干凈,下半身沒見到什么大傷口就沒管了。
后來,葉青雙隨地找了幾根干草,燒了用草灰灑在他傷口上,又用布條包裹了起來就算包扎完了。
重傷男子還和剛才一樣靠在樹干上,早已經沒了反應,不過還有氣息,應該只是昏迷了過去。
忙了大半天,葉青雙自己也餓得兩眼發昏,正好這小溪附近還長了些野果,她就隨便采摘了幾個吃下填填肚子,雖然味道不好,但也沒其他辦法。
葉青雙心里捉摸著,估計打傷這個男子和殺了那幾個壯漢的是同一伙人,很可能荷花也遭了他們的毒手。
不過她希望最好自己猜錯了。
她拿出剛才在樹枝上取下的碎布,郁郁不樂的坐在小溪邊上。
現在該怎么辦?
去找荷花?不知道去哪里找,也不知道荷花是死是活……
回桃源鎮?怕被那兩個惡毒親戚又賣一次,還不如等長大了再回去找他們慢慢算賬……
看了一眼重傷昏迷的男子,心想著:他應該知道些什么,至少肯定見過荷花,等他醒了再問問吧。
葉青雙又一次走到重傷男子旁邊查看,摸了摸他的額頭,觸感竟然是冰涼冰涼的,而且額頭上正在冒出虛汗。
“該不會要死了吧……”葉青雙見過一個人在她面前一點一點的死掉,所以焦頭爛額,來回踱步,“看來還是要找個大夫看看。”
好半晌,她才醍醐灌頂般一拍手,匆忙的滿地尋找,最后找來了幾根粗樹枝和一些半干的樹藤。
又過了半個時辰,葉青雙用隨地找來的樹枝和樹藤制作了一個類似牛車的架子,只是沒有輪子,拖到重傷男子身旁,吃力的把他挪到了上面躺著。
重傷男子身材也比較瘦弱,應該也只有十六七歲的年紀,所以葉青雙還能勉強移動他。
隨后葉青雙就拖著樹枝架子,往前走去。因為是斜斜的下坡路,葉青雙只用保持平衡就好,還是能拖動他走路。
這樣一直下坡,不知在崎嶇上路顛簸了多久,葉青雙已經疲憊不堪,才聽重傷男子突然在后面咳了兩聲。
葉青雙滿頭大汗,她聽到咳嗽聲急忙放下肩上的樹藤和樹枝把手,跑到身后去看他的情況。
伴著輕微的咳嗽聲,躺在樹枝上的重傷男子動了動手指,緩緩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葉青雙用衣袖擦著額頭上的汗,腦袋伸到了他面前,“還好沒死。”
看他醒了葉青雙心里也挺欣慰的,畢竟是活生生的一條性命,讓她棄之不管,她是絕對做不出來。
男子嘶啞的聲音竟開口說話了:“再不醒就被你折騰死了。”這聲音微弱,卻字字清晰。
葉青雙當即被潑了一頭冷水,她還以為這人會說:謝謝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之類的。沒想到開口第一句竟是這么不中聽的話,早知道就不管他了,讓他在那里自身自滅。
“喂,我可是救了你命哎,你就這種態度?”葉青雙兇巴巴的瞪著他。
那男子依舊沒給葉青雙好臉色看,而是抬起了手,指著一顆大樹下,淡淡說道:“扶我過去。”
這是命令的口氣?
葉青雙越來越后悔救了他,還費盡力氣的把他拖了這么遠!雖然這一路上是不怎么平穩,但葉青雙也是看他傷這么重,為了拖他去看大夫啊!應該說準備把他扔在大夫那里就走,免得讓她給銀子……
葉青雙冷哼一聲,轉過身去,背對著他坐著:“我為什么要扶你過去?好心沒好報。”
話說完,身后沒動靜……
過了一會兒,還是沒動靜……
該不會死了吧?
葉青雙轉過身去,見他正躺在那里,悶不吭聲的扯下衣衫破爛的手臂上葉青雙給他包扎的布條,毫無血色的臉上沒有表情。
他竟然用這種方式反抗?
葉青雙趕忙抓住他的手,阻止他的動作:“你干什么!住手,不許扯!你想死啊?”辛辛苦苦救了他,可不能這么又讓他死了。
幽幽的看了葉青雙一眼,他才停止了手上的動作。
葉青雙無語至極的嘆了一口氣,只好作罷,又拖著他來到了他剛才指的那棵樹,然后扶他坐起來靠在那棵樹上。
他雖然虛弱,不過已經能夠自己用點力了,應該不會馬上死掉。
男子昏昏沉沉的斜靠在樹干上,然后伸手進懷里摸了摸,摸出一個墨綠色繡囊,從里面掏出了一個小瓶子,又把瓶子一傾倒,倒出幾枚血紅色的藥丸放進了嘴里。
他動作極為緩慢,一舉一動都看在葉青雙眼里。
葉青雙張口結舌,她明明記得這繡囊里面沒有東西的啊,他怎么又拿出東西來了?難不成繡囊還要認主人……
“喂,你在干嘛?”葉青雙極為納悶的坐在他旁邊。
“別打擾我。”弱弱的聲音又開了口,然后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自己雙腿弄成盤坐的模樣,擺好了姿勢,閉上了雙眼。
他是在……打坐?
對于這男子的怪異舉動,葉青雙實在無法理解,只好在他旁邊守著,等他折騰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