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義是什么？

楊湖實難明白。

那晚，柏城后城處，突現大批西宮百戰軍攻城，因柏城戰略失策以及兵力相差懸殊，后城所駐扎的幾百守衛根本無法阻擋上萬西宮軍隊的侵略腳步，僅在半刻時間內，后城便破，西宮大軍隨之涌入。

兵戈聲、慘叫聲、屠謔聲、呼喊聲，緊緊交織在一起，扭曲環繞在柏城之內，如同從地獄傳來的送魂曲，震碎了上萬柏城百姓的耳膜，也震碎了楊湖心中本就脆弱的希望。

望著從后城門口處不斷沖入的西宮士兵，聽著百姓們凄慘的呼救聲，楊湖一刻間老淚縱橫，癱倒在冰冷的城樓上，那對不斷涌出淚水的眼珠也反常地深陷入眼眶，顯得十分嚇人。

無情暗夜，血光伴著火光染紅了一片天。

“城主，請走吧！柏城，柏城…已經沒有希望了！”守城士兵顫抖著身子哽咽道，手里的長矛也被他拿來死死支撐身子。陷落的城市，死去的戰友，痛苦的親人，這所有一切都如同眼前所見到的熊熊大火一般無情地燒灼著他的身心。他怕，他怕自己稍有不慎松開長矛，便會暈倒在地上無法站起。他怕，他怕自己稍有不慎松開長矛，便會失去理智殺向敵群。可為了城主，他不得不忍受內心的煎熬，因為，眼前的老者，是柏城的天啊！

城破了，他日再建，可天永遠不能塌啊！

“呵呵，走…走去哪？”楊湖流著淚苦笑道。因為自己的大意，未顧及到后城布防空虛，更未想到敵軍竟能在短日內繞到城后乘虛而入。當前城還在苦苦抵擋著西宮軍的侵襲時，后城卻被其不費吹灰之力輕易攻下，若是消息傳到前城，傳到城中百姓耳里，那么他們還會心存希望么？

楊湖扶著墻從地上爬起，望向前城處，痛呼道：“柏城的百姓們，這一切都是楊湖的錯啊！”說完，便又一個不支，往地上倒去。

那位默默無名的守城士兵松開長矛，沖上前扶住楊湖，哽咽道：“城主…這不是您的錯啊!這么多年來，您為了柏城數十年如一日的鞠躬盡瘁、疲心勞累；您為柏城帶來的榮耀與驕傲，這一切的一切百姓都看在眼里啊……柏城所有的百姓們永遠不會怪您啊！”

以正義為本，為何卻會如此痛苦？

“你走吧，不用管我了。我已是將死之人，又何故為我而丟了你寶貴的性命？”楊湖抬起蒼皺的手臂輕放于年輕守衛肩上，聲音沙啞勸說道：“走吧，走的越遠越好。年輕人，柏城太老了，老的已經無法承載你們的希望。走吧，帶著柏城的寄托與祝福遠走高飛。”

“不！我絕對不會丟下城主您的！這是我的職責，若我走了，又怎能對得起死去的弟兄們！城主，請容許我留下來陪您，陪您一同保衛我們的故土！”守城兵士猛烈搖頭。

楊湖一時間熱淚盈眶。

老天啊，你睜開眼看看！看看你勇敢的子民！他們……他們從未放棄過啊！

“年輕人，扶我下樓”楊湖堅定道，目光緩緩望向遠處，望向未來。

柏城年輕的一代終會在此次浩劫后煥然重生的，只要有他們，這柏城便還有未來啊！

年輕守衛左手緊握長矛，右手攙扶體弱不支的楊湖，兩人艱難地走下空蕩城樓，走向敵人、走向大火、走向希望…或是死亡。

正于二人到樓口之時，他們漸漸聽到兵戈交織聲，聽到了烈火燎燃聲，聽到了柏城最后的掙扎聲。可他們卻沒有懼怕，而是勇敢的迎了上去，義無反顧。

對二人以及柏城無數犧牲的戰士來說，縱便邪惡猖狂，正義也永不會滅亡！

當他們踏出城樓那刻，突然，一道黑影猛然襲來。

“城主小心！”年輕守衛下意識沖動楊湖身前，用肉體硬生生擋住“黑影”的沖擊。而他們的眼前，是無數西宮著盔戴甲的高大軍士，還有…無數同胞殘缺的尸體。

那些曾經與之歡笑，與之共進退的兄弟，此刻卻已化為云煙。

“城主，您還好吧？”年輕守衛咬著牙拿起長矛護在楊湖身前，欲以生命保衛他們的城主，可是他又怎會不明白自己只是螳臂當車罷了，可縱然是如此，面對無數窮兇極惡的西宮士兵他依舊挺直了腰桿，握緊了長矛。

死，也不能丟了柏城軍人的臉。

“玉兒”沙啞聲從年輕守衛身后傳來，不禁回頭望去，年輕守衛瞳孔一刻間猛然收縮。只見楊湖雙眼淚流跪倒在地，而他的懷中正擁抱一位渾身是血的中年男人。

一刻間，年輕守衛忽然明白了，為何自己與城主會在城樓上許久安然無事，這都是因為這位中年男人和周身死去的弟兄啊！他們是用生命堵住了這狹小的樓口啊！

楊玉，一名原本大有作為、前途無量的男人，此刻卻面如死灰，奄奄一息。

“父…父親”楊玉艱難睜開失去光澤的雙眼，虛弱道：“孩兒不孝，不能再陪父親了。”

楊湖不斷搖頭，止不住的老淚縱橫，緊緊抱著全身染血已入膏肓的楊玉，哽咽道：“玉兒…玉兒，你別嚇父親，父親已老了，再也禁不起打擊啊！玉兒，你是我們楊家的希望…你可不能有事啊！”

楊玉眼眶漸紅，微微顫開不現血色的雙唇，牽起嘴角一絲慘淡的笑容，弱聲道：“父親，玉兒果真還是弱得很啊…未能幫父親守護好柏城…玉兒，真無用呢…咳咳”

楊玉道完，兩口血痰涌出，濺紅了老人的布衣。

“不…不！玉兒，你在父親心中永遠是最好的…從小便是。”火光照應下，老者白發似染上鮮血，于空中凄厲飄舞。望著懷中的楊玉，楊湖一時間竟如回到三十多年前。

那時，楊玉新生出世，楊湖也是如此環抱著他。

三十多年來，楊湖從未正面肯定過楊玉，無論何時、無論楊玉做得有多么出色，楊湖也未曾贊許過一絲一毫。他是想要楊玉成為能為楊家名垂千古的人啊，即便楊玉成年后的所作所為早已鶴立雞群，可楊湖依舊不愿承認楊玉的努力與成果。他忍著痛與苦，忍著外人對自己的曲解，只是為了愛。

他僅是以自己的方式去愛楊玉——他最心愛的男兒。

“父親，玉兒…玉兒，知足了。”楊玉淚水從眼眶中緩緩流出，雪白的臉頰撐起了最后的微笑。

“不！！！”

這一笑，便是永遠。

父親，玉兒不是怕您說我沒出息，說我沒用。

玉兒只是怕他人說虎父生的卻是犬子啊！

遠處，年輕守衛雙眼紅腫，發瘋似沖向西宮兵群。

近處，一名布衣男子捏著左臉小胡，沉聲道：“英雄，厚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