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是一拳…一笑泯恩仇了么？澹參抹了把頭上不存在的汗。

不過少女的性格，自己都略有了解，聯合之主無疑更加清楚。會選擇直接把所有事情攤開，也是知道其實這才是她最能接受的答案吧。

就是實在混蛋了一點。

這時，少女又轉頭看向澹參。面上的表情，比之前純粹的喜悅激動復雜了很多。

但對澹參的感激，也更加濃重了。

剛才都不知道要怎么對澹參道謝才好的少女，此時得知他已阻止了何等無奈的悲劇、未來還要為此世而只身對抗毀滅性的災難后，更不知該對這樣的前輩說什么好了。

“不用想那么多。”澹參看出了少女的躊躇，攤了攤手。“是我自己選擇去管這些麻煩事的，怨不得別人。”

“你若真的還想給我幫什么忙，就把聯合、和這整個世界打理好，并選好接班人、建立可靠的傳承體系，”

“總之能讓我在千年后，看到這世界仍欣欣向榮值得保衛、而不是一攤不如炸了的爛攤子就行了。”

“……嗯！”少女認真地點了點頭，心中暗暗立下了決心。

然后少女與澹參，都把目光轉到聽不懂這是在說什么、而于乖巧中透著一絲懵幣地站立在旁的少年身上。

澹參想了想，還是對聯合之主傳音道：“你準備把多少事情告訴他？”

“……”對方難得地遲疑了一下。

最后更在靈識中好似搖頭嘆息道：“……他或許保持現狀會更好些。”

“隨你們意吧。好幾種意義上來說、你們都算一家人、而這算家事，我就不多嘴了。”澹參保留態度。

少女看著也有些糾結、欲言又止，結果反倒是少年先開口道：“那看來與我有關、并讓你們遲疑的事……”

“是很緊迫的、必須立刻說明、否則很快就會有影響的么？”

“……不是。”少女最后答道。

“那么就等你們覺得可以了，再來跟我說吧。”少年露出微笑：“在將來，還有很多時間。”

“……嗯。”

最后少女又將目光轉向澹參，視線又集中在他裝甲右上的口袋上。

澹參會意，對青銅色調的小人傳音道：“她的能力你應該也清楚，剛才那一會，已什么都知道了。”

小人沒有回話，直接默默從澹參口袋中飛出。看著突然出現的小東西，少年很有些訝異與好奇。

少女與小人對視片刻。

然后，少女直接說道：“當年的知識、情報、改正并完善現在的修煉體系、以及其他所有你可告知我們的。”

這話沒頭沒尾，少年完全沒聽懂。

“理當如此。所有不違反當年立誓的，我、我們都會盡可能相助。”

小人聽懂了，而且完全同意。

并未再請求自己曾所希冀的諒解。

少女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言。

“……只是，我還有三個伙伴目前狀態有異，并無法為此出力了。”

想起蛇蛋和劍蛋，小人有些擔憂。

“她們的情況我也有了解，”少女對小人提議：“之后讓我試試、能否從她們身上讀到什么吧。”

“非常感謝你。”

小人認真地對少女行了一個古禮。

這時，少年走到澹參身邊，對澹參傳音問道：“她們現在所說的，與之前不知是否該告知我的事有關吧？”

“是啊。”澹參傳音回復：“事情挺復雜的。需要我提前透露部分么？”

“謝謝，但不用了。”少年看著正與小人討論著一些大致安排的少女：“既然你們都覺得、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那我應該確實還沒做好準備。”

“我相信你們。”

少年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而堅定。

澹參頜首，抬手拍了拍少年的頭。

“我覺得，那一天不會太久的。”

……

在幾人回到聯合野外臨時總部后，面對一部分人有意無意的忌憚，其實打心眼里無所謂、甚至還有些偷笑的聯合之主，并未向眾人解釋自身遭遇，而是直接當眾宣布：

此次事件暴露了自身能力的不足，更證明自己已不再適任聯合最高指揮之位，幸而聯合內亦有人在緊急時刻挺身而出、發揮了她的能力，也已被事實證明確實是更合適的領袖。

接著就直接當場宣布紅發少女的代指揮之位轉正，而自己即刻辭任聯合總指揮一職。

在眾人各自詫異、紛紛轉頭準備看少女將如何表態之時，少女卻突然拉出全身披甲的澹參、以光白色靈氣止息為例，宣布已確實找到了根絕各地靈災之法…

…但其需要全聯合修士的繼續通力合作。于是又是一通指令下去，讓整個聯合再次顧不上其他地忙碌起來。

‘雖然實際上，只要我再走三趟，把之前吃剩的靈氣這回打包帶走，其實就可以了。’

看著在不斷的調動中、逐漸習慣了少女的最高指揮的聯合眾修們，澹參當然也沒有把這話說出來的打算。

于是整個聯合都投入到了，場面十分熱烈，雖實際上對四色靈氣噴涌并無影響、但充滿儀式感和莊重感、讓人能感嘆解決靈災不易，又趁機完成了不少公共工程的救災活動之中。

這期間，基本相當于一個招牌的澹參，也以“發現根絕災難之法的冷峻強者”的形象，被少女委任前往整個大陸各處、以鼓舞當地基建工人……咳，抗災修士的斗志。

而這個過程中，有些心不在焉的澹參所沒有發現的是，自己在聯合前線修士們心中的形象，竟在種種陰差陽錯之下，愈發光輝偉岸起來。

十數日后。

“……于是，讓慶祝開始吧！”

在少女舉杯宣告后，廣闊場地上的眾多聯合修士們，一致歡呼起來。

當少女已在眾多調動中徹底掌控住聯合，將各地連接的平整道路等基建、也在種種超凡妙法的加持下立刻完成后……

少女和聯合前指揮、便想舉行個什么活動，來為這次大型公益行動、做下一個富有紀念意義的結尾。

這時，有些心事的澹參，順嘴就提了一句“那開個宴會如何”，結果竟得到了兩人的一致同意。

于是一個以所有為救災活動出力的人為邀請對象、在一片廣闊平原上用超凡法術搭出場地，更備好了充足的靈食靈珍靈酒的，此世史無前例的超大型修士宴會，便真的辦起來了。

雖然是最初提議者，但在之后的準備中就插不上話了的澹參也樂得清閑，一邊幫著干點雜活、一邊等飯吃。

在形式有些類似自助餐的宴會上，自穿越此界至今、都沒能正經吃一頓的澹參，確實好好體驗了一番異界的風情，連郁結的心情都略有舒緩。

但看著在另一邊趴著偷懶的聯合前指揮、又轉頭看向于不遠的宴會中心處忙碌的紅發少女，澹參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段日子里，兩個小人已將自身所有可以傳出的知識、全部傳授給了紅發少女等人。過程中，澹參也葷素不忌地、在每個知識點都跟著學了一遍，也不管自己學不學得會、適不適合學、甚至性別對不對得上。

之后，少女也如之前所說，用她摘下防風鏡后的眼睛，仔細試著查探了兩個蛋一番。

當少年看到少女金色的眼瞳時，發自真心地稱贊了其的美，讓少女有些臉紅。

調查的結果，是發現她們此時思緒雖飄散而不成形，但確實在以一種幾乎微不可查的緩慢趨勢自行恢復著。

但確實太慢了。少女推算，以這樣的速度，大約需要萬年、她們才開始有蘇醒的可能。

在找不到其他治療方法后，小黑長直提出一種辦法：讓與她們有所關系、及有所類似的存在們，跟她們一起在某種遠古陣法中沉睡蘊養，用相近的元神及烙印在陣法中共鳴、以加快她們自行恢復的速度。

已將畢生所知所學傳授完，在心中覺得自己繼續待在此處、只會成為一個、令他們難以處置的麻煩存在的青銅色調的小少女，

坐在從其爆炸現場里發現的，只剩下盤子大小的頂部殘片、但確實還活著、又與之前被打包的其他古物們一起、被澹參保險起見地凈化過一遍的古鐘…古盤子上，自告奮勇地要參與進、這實際上與封印無異的秘術中。

小黑長直在勸說無果后，反其道而行之，最終帶著所有古物，與小少女一起進入了準備好的陣法之中。

“……我們有生之年，應該是不會再見到她們了。”

看著啟動后、在其自身及少女安排好的外力共同作用下，逐漸于隱秘之處藏匿起來的陣法，聯合前指揮自言自語，看不出其心中在想著什么。

澹參覺得，自己倒是很可能在千年后再遇到她們。但還是別去打擾，此時心態復雜的，聯合前指揮及前輩好了。

而且……

‘我也該離開了。’

澹參嘆了口氣。

正好被來找澹參的華服少年看到。

“前輩，你最近似乎一直有心事。”

少年將手中裝著各種食物的盤子拿到澹參面前：“這些是我派在這些年的流浪生活中，所發掘出的被埋沒的優秀食材。”

澹參隨手拿了一個看著像昆蟲又像蘑菇的東西，試吃之后發現確實很不錯，有嚼勁，像雞肉。

不過，連這種玩意能吃都能發現，他們這百年間過得是什么日子啊。

“其他金柜派修士，對成為聯合的觀察監督員是怎么想的？”

又接著吃了幾個奇葩后，澹參對少年問道。

說起這個，少年的語氣中仍帶著釋然：“因為那惡人已死，而現在聯合之首是在我派中名聲也很好的她，”

“加上她之后還為金柜派審判了那惡人的罪行，并代表聯合對金柜派謝罪，我派并無人反對與她率領下的聯合建立合作關系。”

澹參點點頭。“我認為你們接下來的日子，是會越過越好的。”

“謝謝！”少年微笑之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微微有些落寞。

“…可惜師傅沒能看到這一天。”

那可說不定啊。

澹參拿起身旁的一杯靈酒，對少年說道：“既然說起你師傅了…自從我出關后，便一直挺忙的，也沒有時間去祭奠一下我百年前的朋友們。正好現在終于一時事了，我想冒昧地向你借一下、你身上他的這身衣服。”

“當然可以。”少年并無猶豫地脫下了身上褪色的華服，然后小心地將其疊好，雙手交予了澹參。

澹參將其接過后，對少年點頭致謝后，便招出低調的靈力裝甲，拿著衣服與一杯靈酒，避開眾人的注意、平穩又似緩而急地向遠方而去。

……

很快就到了一片偏僻無人之所。

澹參左手拿著少年他師傅的衣服，右手則微舉酒杯，對衣服挑眉說道：

“需要我敬你一杯么？”

隨即，原本斑駁的褪色舊服，忽然散發出耀眼金光，從澹參手上飛離。

在金光中，一個澹參十分熟悉的身影、逐漸在空中凝出。

“……不必了，我不喝酒。”

相貌與澹參記憶中并無不同，但身軀已為幻影虛構、僅衣裳尚存的俊美男子，面色復雜地出現在澹參面前。

“……我也不喝酒。”澹參有點尷尬。“之后再把這一杯送回去吧。”

俊美男子沒有關注澹參干的傻事。

“是那個雖對煉器術頗有研究，但其掌握的技術，卻根本不能在這個世界上施展開的青銅色頭發的小人，發現了這件靈服的奇異之處么？”

果然瞞不了專業人士。“就是她。”

“如果我沒猜錯，她是來自遠古的人吧？”對方繼續發問。

“正是…”澹參總覺得有點不對，撓了撓頭，無奈地對其說道：“…現在是我道破了你的存在，怎么反而是你在向我發問啊。”

俊美男子聞言微愣，隨即露出苦笑。“我太久未與人交流，攢下的疑問確實多了些。尤其是最近…”

“…那些小人、小公主、聯合總指揮、我徒弟、還有你之間，背后無疑有什么特殊的聯系，甚至你們對此都很清楚，偏偏只瞞著我徒弟。”

“他是不在意，可我要被憋死了。”

“你看看你。”澹參莫得同情心。

“誰讓你不當人，跑去做器靈？你跑去詐死，你徒弟有多傷心，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男子攤手。“沒辦法，我的功法修為都有些特異，是以一種遠古煉器術的秘法所打下的根基。而在我派總部被毀后，我已無法繼續修煉下去。”

“于是在我設計那個惡人、導演自己的身死、以給他我最后一堂課時，其實我的壽命已到盡頭，不得不死。”

“那還說得過去……但你這不是可以顯出身形么。”澹參奇怪。

男子以專業人士的威嚴蔑視道：“在剛才那感動的永別場景之后現身？這會摧毀之前塑造起的氣氛。”

“懂了，你之前演得用力過猛，結果之后下不來臺了。”澹參翻譯上文。

男子被噎得帥臉一僵，隨后搖頭苦笑。

“……我們之前還把你當成是我徒弟的那種體質，真是瞎了眼了。”

‘果然，金柜派幾人，之前以為我是那前輩的轉世。’澹參心中頷首。

但嘴上不能輸。

“誰讓我實打實地實在是個實話實說的老實人呢。”

在男子翻白眼時，澹參話題一轉：“不過你們搞錯，其實也很正常。我與你徒弟間，確實有著某種聯系。”

“就是你們瞞著他的那些事吧……請告訴我詳情。”

男子認真起來。

“可以。”同樣認真起來的澹參點點頭。“其實，你與老宗主，本就也與此事有關……”

澹參將從遠古延續至今的故事，去掉有關未來災難的內容后，盡數告知了對方。

“……竟是如此。”男子長呼一口氣。“雖然你明顯還隱瞞了什么，但我的疑惑已被解答了，謝謝。”

澹參擺擺手。“本來你也是相關者，我這么做并非施恩與你。”

“不過么……”接著卻語氣一變。

“之前給你們幫忙時，那可就是明明白白說好了要給我報酬的。”

“這一趟找你出來，一是想見見當年的故人，二是把當年的事情提前告訴你……三就是來找你討薪水了。”

男子面色一僵，之前各種打岔也有此意，但終于還是糊弄不過去了。

“現在金柜派的每一份資源都很寶貴，沒有富余能拿出來了，抱歉。”

于是干脆光棍起來。

澹參見狀輕笑。“我說過……呃，好像確實沒對你們說過。”

“總之，我并不需要那些資源。”

男子下意識心中一松，然后又緊張起來。“那你是想要我派功法？”

澹參干脆點頭。“但不止功法。”

“老宗主拿到的功法傳承、你的煉器術傳承、你以此為基聯系此世現狀所發展的獨特煉器術、以及其他緊要的知識，我全都要。”

對于對方無語的眼神，澹參直接理直氣壯地回瞪過去。

“怎么？即使不算當年相助你們的報酬和利息，就憑我身為你們算是祖師的人的同門，四舍五入便就也是你們的祖師，祖師拿小輩們的東西又算什么？”

見對方比自己更光棍，男子也沒轍了。不過還是想掙扎一下。

“即使如此，你并非是我金柜派的一員……”

“那我加入金柜派不就好了。”

無視對方的驚訝，澹參繼續說道：“給我個掛名的長老之職什么的，你們應該本來也就是這么打算的吧？”

“現在就正好了，我學你們的知識也名正言順了。”

見澹參如此表態，男子沉默下來。

“……難道，這才是你這次來找我的真正目的？”

從之前起就感覺澹參態度有些奇怪的男子，終于發現了對方那有些異常的表現下真正所欲的東西。

“你想加深與金柜派……不，與整個修煉界的牽絆？”

澹參無言片刻后，無奈地揉了揉頭。

“有那么明顯么？”

既然被發現了，澹參干脆直接承認道：“在一段對你們來說很長、但對我幾乎就是一瞬間的時間后，我就要為了整個世界，而去面對什么滅世災難了。”

“雖然我不覺得，以我那時的實力還會有多大危險……”

“但我有些擔心，在那么久之后，我是否還能有足夠的動力，去為了那物是人非的世界去冒險。”

“所以我想給自己，強行找些不幫忙不行的理由。”

“……比如現在這樣，拿人的手短，還有職位在身，所以必須出手。”

澹參攤手道：“總之，我要給我的矯情找個借口。我都說這么直白了，這個忙你不會不幫吧？”

男子沉默不語。

然后突然說道：

“……你不必為金柜派、為我們的劫難，而責備自己的。”

原本一臉無所謂的澹參，聞言全身一僵。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我跟你們連熟悉都稱不上，又為何要因你們自責。我又有什么好自責的。”

男子嘆了口氣。“那你就當剛才我在自言自語吧。”

“我換個話題。你似乎正準備默默離開聯合去提升實力，短時間、甚至很長時間內不會再現身了，對不對？”

“……我還是有留個紙條之類的打算的。”澹參默認道。

“那么，我就告訴你個有趣的消息，作為臨別時的禮物好了。”

澹參總覺得男子的語氣有些奇怪，但又說不出具體像是什么。

“你們都覺得，是那個遠古者破界降臨時產生的空間波動，毀滅了我派的總部，對吧？”

“……不是么？”為何要提這個？

“我就是在我派遭難后，第一個趕到，并在之后全面整理了現場，建起了給所有遇難者的火葬墳冢的人。這點所有人都知道，也沒人覺得有問題。”

“而就我所見的，如果是建筑的話，沒錯，確實都是因此被毀的。”

“……人呢？人不是么？”

澹參發現不對了。

“人啊……”

男子忽然一笑。

“我向全修煉界隱瞞了一點。”

“其實，我并沒有發現任何人的尸體，或者一點人體破碎的部件。”

“相比遭難，當時在門派內的同僚，倒更像是……”

“在即將遭遇不幸前的一瞬間，所有人，突然全部一同消失了。”

男子盯住澹參，眼神十分玩味。

“你覺得，這可能是因為什么呢？”

（第二卷-柜破云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