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一不想死，他有很多很多想做的事情，死了，就什么都沒了。

與地球人通話，讓他明白，這蠻荒有太多他不知道的事。

離開牧紫，回到狄家，狄一躺在臥房里，誰都沒見。

他撥通手機，等了一會兒，手機通了。

“喂。”青山的聲音中氣十足。

狄一問：“你那邊怎么樣？”

“很好啊。”

“這么多年了，有沒有研究出驚人的科技？”

青山答道：“沒有。”

“科技革命呢？”

“哪有那么容易，現在人工智能倒是厲害，大數據已經進入生活的方方面面。”

“我有點羨慕地球生活。”狄一悵然若失。

“這沒什么，我還是羨慕你，能生活在蠻荒，求長生，逍遙自在。”

狄一頗感無奈，“這邊很危險，一不小心，便沒命了。”

“我喜歡刺激的生活，若是我穿越就好了。”青山毫不掩飾，“我喜歡那種無拘無束的感覺。”

“你覺得，來蠻荒，就能無拘無束了嗎？”

“當然不能，我這叫蜜汁自信。”

狄一笑了笑，“假如，你一直幫一個組織做事，現在，那個組織開始懷疑你了，你會怎么做？”

“走，鳥都不鳥它！”

“那個組織承載著你的志向，你會離開嗎？”

青山遲疑了，他想了想，“看情況，這世上有很多人肯為志向赴死的。我感覺，你是這樣的人。”

“哈哈……”

青山問道：“你離不開那個組織，對嗎？”

“不知道，我沒有決定。”

“活得沒心沒肺點，開心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被人信任是一天，不被人信任也是一天”青山像是在打趣，說完之后，沒等狄一開口，又補充道：“我呢，是旁觀者，真要是我身處你的環境中，我也不知道自己會怎樣。”

“這句中肯！”狄一笑著說道。

青山懂得狄一打電話來的目的，不是為了聽建議，而是為了訴說。

狄一畢竟活了上萬年，心志如何，不必說。到底要不要跟天羅混，心里早就有數了。

被懷疑，仍要跟著混，不開心很正常，因此才會有這個電話。

勸說沒有用處，傾聽，或者打趣就夠了。

青山明白，他笑道：“成為妖，不好受吧。”

“開始很難過，我覺得自己是人，后來，我發現雙方沒有特別大的差別，再后來……”

狄一沒有說完，說到這里，已不必說了。

青山問道：“你可想過，在蠻荒建立網絡，發展地球科技？”

“想，可惜，沒辦法。”

“嗯？”青山想起狄一曾經說過的物理規律問題，恍然大悟，“物理規律不同，唉，有科技，也沒辦法用。”

狄一望著房頂，“我至今仍想不通，物理規律為什么不同。”

“這個……我也不知道。”

“也許……”狄一停頓片刻，又道：“物理規律本是相同的，被某種力量扭曲了，亦或者，有得有失，蠻荒修士可以修煉長生，但注定沒辦法發展科技。”

他有些茫然，但他知道，這種事情不是他能左右的。

如果蠻荒物理規律和地球上一樣，那他可以做一個推手，默默推動蠻荒科技發展。然而，物理規律不同，他的推動，便是逆大勢而動，難有成效。

與青山又寒暄幾句，掛上了電話。

狄一坐在椅子上，從柜子里拿出一張紙，又從袖中拿出一把煙葉。

先用紙卷兩下，然后攤開，放上煙葉。這時候再卷，便容易多了。

卷好煙，叼在嘴里。

點火，不用打火機，手指就行。

他很久沒吸煙了，指尖燃火，煙著了。

坐在椅子上，望向窗外，眼睛有神卻沒有聚焦。

很安靜。

沒人打擾。

只有晚風，花香。

煙葉燃燒的聲音混著心跳聲。

“呼……”

久違的感覺，就像很多年前，加入天羅時，心中燃起希望，堅定的信念回歸身體。

其實，無論是希望還是信念，從來沒有離開。

“嘶……”

煙在燒，味道并不好。

狄一抽完整支煙，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煙氣沒散，寶蓮燈的光輝照到煙上，像一場夢。

煙灰落地。

他站起身，滅了燈，離開房間，找到狄二。

哥弟倆見面，狄二明顯注意到哥哥眼中的神色，那是下定決心后的模樣，精神反應到臉上，充滿斗志。

“哥，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冒險了。”

“冒險？”

“嗯。”

狄二問：“很危險嗎？”

他問了之后，便覺得自己說了廢話。話已經說出口，無法收回，顯得有些尷尬。

狄一笑道：“如果我回來了，狄家繼續留在大楚。如果……我沒回來，帶著狄家人去極北冰原，找北海大圣，他會保護你們的安危。”

狄二不陌生，每當遇到特別危險的事，哥又不得不行動，便會交代后事。

無需傷感，坦然處之。

他保持微笑，“哥，活著回來。”

以往，狄一總會笑笑，說幾句提氣的話。這一次，沒有……

狄二指著離妙妙臥房的方向，“你不去看看她嗎？”

“去，不過我不放心唐霖的事。我沒回來，你就殺了唐霖，毀掉畫中世界。”

“嗯。”

狄一身形消散。

狄二望著哥哥方才站立的方向，默默握緊拳頭。他十分無奈，兄長冒死，他不光無能為力，甚至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

離妙妙的臥房內，淡淡的脂粉氣漂在空中。

她在狄一的身上聞到了煙味，很久沒聞到了。每一次遇到難解的危機，他才會叼著那玩意。

“遇到麻煩事了？”

狄一笑道：“想知道我的秘密嗎？”

“你敢說，我便敢聽，不后悔。”離妙妙回答的干脆。

狄一道：“我是個壞人。”

“我知道，說點我不知道的。”

“你不知道的太多，我一下子竟不知從何說起。”

離妙妙笑道：“隨你說。”

“我是個壞人。”

“切，不肯說就算了。”離妙妙拖著腮，“小氣鬼！”

她不知道的是，狄一的確把他最大的秘密告訴了她。除了狄二之外，只告訴了她。

壞人，一個希望給妖族爭取一塊棲息之地的人，對妖而言，是好的，對人而言，應該算不得好。

一個“壞”字，配上一個“人”字——狄一最大的秘密。

狄一想告訴離妙妙，卻又不敢。他信任她，然而很多秘密終究只能一個人承擔。

于是，他說自己是壞人。矛盾，亦是他的心思。

“妙妙，你想過嗎，如果你沒見到我，會有什么樣的人生？”

離妙妙道：“我的清白被師父毀了，然后……會是個女魔頭吧。說不好，我想象不到。”

“今后沒我呢？”

“怎么，想拋棄我啊！”

“假設。”

離妙妙笑道：“無端假設，會破壞我們之間的信任。”

“兩千年建立的信任，不會被無端假設破壞的。”

“非要我說的話，若你被別人殺了，我就為你報仇，十年，一百年，一千年……若你只是離開，那我就去找你，同樣是十年，一百年……”離妙妙很認真，掰著手指頭，每掰一個手指頭，便將年限增加十倍。

手指掰完了，她抬起頭，“有事，我們一起承擔。”

“我要去做一件很危險的事，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回來。”

離妙妙不去問是不是非做不可，狄一來了，跟她說這些，便已說明，這件事非做不可！

她抿著嘴，“盡力活著唄。”

“會的。”

沒有承諾和保證，就簡單兩個字。

狄一嘆道：“我走了。”

“去吧。”

“不管結果如何，我都不后悔。”

離妙妙亦說道：“不管結果如何，我都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