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和祁衍在主持的殿內，兩人中間擺著一局棋。

有守在外面的侍衛來報，哪家的姑娘去取佛蓮，哪家的姑娘又下去了。

祁衍未抬頭：“將軍府的馬車來了么？”

“剛到不久。”那侍衛應道。

太子聞言將手里的棋子丟回木盒：“走，我們去看看。”

石佛四周有三面環了殿宇，太子等人去的是右側一座，與姜傾傾她們隔空相對。

底下笑鬧的姑娘們突然收斂了聲音含蓄起來。

今日，有多少人是帶著對傳說的好奇來瞧熱鬧的，便有多少人是帶著小心翼翼的期望來一步登天的。

姑娘們在佛前虔誠的叩了首，去觸碰那個千載的機遇或者傳奇。

然而，當真正站在佛像手心時，只余下空洞的茫然和失落，蓬勃的野心墜入湖底。

這佛蓮與石像明明是一體，真能取得下來？

又忍不住心存懷疑，僅憑這樣一個東西去選大胤的太子妃，未來的王后娘娘，是否太過荒謬兒戲？

但沒有人敢宣之于口。

仰頭，能看到佛像垂眸拈花而笑的悲憫。

原本不甚在意的雨絲落在臉上也覺寒涼。

“你瞧刑家姑娘那失落落魄的樣子，還舍不得下來了。”有人悄悄的低聲道。

“嘻，人家跟我們可不一樣，是想著做太子妃呢。”

“要不你去試試，就算拿不下佛蓮，萬一被殿下瞧上了呢。”那姑娘嬉笑著推了她一下。

今日說不準沒人能拿走佛蓮呢。

“我自認沒那個福氣，就不上去現眼了，”被她推出去半步的姑娘收回腳，“說來今日好像還來了不少已經訂親的姑娘。”

又抬起下巴朝殿宇上面努了努嘴：“瞧，姜四姑娘就在那呢。”

這就是吃著碗里還要盼著鍋里的，國公府都不滿足，還想再往上爬一步做太子妃？

也不怕摔了。

那姑娘倒是沒怎么在意，只是瞧了一眼便又將目光轉回佛像上：“孝仁娘娘當年還成過婚呢，殿下可是說了，只要是沒出閣的姑娘都能去試一試。”

國公府比之太子府，自然是太子府更尊貴一些。

誰能沒個野心。

“咦？那佛蓮動了！”

幾道驚呼突然在人群炸開，緊接著整個人群都沸騰起來。

“真的動了！”

玉色的佛蓮往上抽出半寸。

但也僅僅是半寸。

“上頭的姑娘是誰家的？”

“瞧著不太眼熟，應當不是哪個貴人家的。”

嘈雜聲極快的蔓延開，站在佛手上的姑娘有些激動，雙手握著玉蓮繼續往外抽。

“四姐姐！”

姜淑婉焦急的喊了一聲，目光死死盯著佛像，沒顧得上壓低聲音。

好在眾人此時都被佛像那邊的動靜吸引過去了，也沒人注意。

姜傾傾微微瞇了眼睛。

“無礙。”

那玩意兒大抵是年久失修，有些松動。

佛蓮被抽出半寸后便不動了，那姑娘臉上的喜色還未擴大就僵住，然后漸漸消失。

不甘的加大了力氣，卻再不能挪動半分。

忍不住咬唇看向太子的方向。

至少，她讓佛蓮動了。

雖然這看上去幾乎只是一個比拼蠻力的事情，但前面沒有一個姑娘撼動過這株佛蓮，說不得是神明眷顧她幾分？

遠遠看去卻只瞧得見太子殿下的身形輪廓，辨不出喜怒和是否有在看她。

只有站在一旁的祁衍和侍衛看到太子皺起眉。

“怎么回事？”太子低聲問道。

祁衍搖了搖頭：“應當是意外。”

他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姜傾傾只說她能取下佛蓮，卻沒說怎么取，此時莫名覺著此事有些不那么靠譜。

他是不是太相信那丫頭了？

底下熱鬧的聲音亂成一片。

“佛蓮拿下來了？”有聽到消息的人從別處趕來，驚奇的問道。

“還沒呢，不過我看它動了，”有人揚聲朝上面問道，“姑娘能取下來嗎？”

站在佛像手上的姑娘落在神色各異的目光底下，身子有些僵硬，片刻后挺直了背脊抬了下巴走下去。

她讓佛蓮動了，只要今日沒有人能取得下佛蓮，她就是最有機會成為天命眷顧的那個人。

“哎，沒取下來啊。”

不知哪里傳來的嘆息聲，像是滿心期待的等著一朵絕世的花盛開，卻半途落霜夭折了。

這是看熱鬧的那一半人。

“四姐姐，我能去么？”姜淑婉轉頭看向姜傾傾，眼里是掩不住的焦灼。

她不知道姜傾傾為什么不讓她早些去，萬一有人真的搶在她前面了......

這是她不愿想也不敢想的事，手指下意識的扣在欄桿上，摳掉了一片木漆。

姜傾傾抬頭望向天空。

“再等半刻。”

移動半寸的佛蓮仿佛乍然出現的曙光，給了姑娘們莫大的信心和勇氣，原先未上去的姑娘一時都躍躍欲試。

“姜家那位姑娘在等什么？”太子目光落在對面殿宇的二樓，皺眉問道。

這問題祁衍沒法子答，心下猜測：“大概是不想同那些姑娘們擠，等人少些？”

依照姜傾傾那性子還真有可能。

仿佛真的是被天命所眷顧一般，除了挪出佛蓮半寸的姑娘，任后來上去的姑娘們使盡了法子，怎么竭盡所能也沒再讓它動半分。

躊躇滿志又變成了最初的束手無策。

姜傾傾伸出手，綿綿細細的雨落在手心。

“去吧。”她說道。

姜淑婉等這兩個字仿佛等了半生，轉身便將外裳扔給巧兒下了樓。

將軍夫人看著她下去倒是沒多想，姑娘們瞧著稀奇自然也想去看一看。

“是姜家的五姑娘。”石佛對面的大殿上，太子旁邊的侍衛低聲道。

五姑娘？

祁衍好看的長眉略微挑起。

怎么是姜淑婉先出來？

若姜傾傾想取下佛蓮，必然要在姜淑婉前面才是，她是大將軍的嫡女，生母是誥命夫人，若能娶她，太子自然是樂意的。

但若姜淑婉上去之后同前頭的姑娘們一般下來了，姜傾傾再去取下佛蓮，他要怎么跟太子解釋？

說他未婚妻本就是打著五姑娘的幌子要做太子妃？

這邊的祁衍正想著法子怎么從太子身邊脫身去找姜傾傾，姜淑婉已經站在了佛像底下。

這時還沒有多少人看她，但她知道有一人必然是在看著。

俯身，叩首，再叩首。

三叩之后起身，抬頭看著遺世獨立的那一株白玉佛蓮，不急不緩的往前走去。

所有的焦灼和熱切仿佛都壓了下去，唯有耳邊的心跳如舊。

端著最得體的姿態，一步一行之間都是丈量過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