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太太的生辰月余前便開始籌備了，為了哄老太太開心，周家不遠(yuǎn)千里的請了戲班子來。

次日極為熱鬧，丑丫在西院都能聽到喧天的笑鬧聲。

府里走動的賓客太多，她干脆將門落了栓，兩耳不聞窗外，倚在塌上翻一本借來的縣志。

“阿溱，你與巫臣家的小子吵架了？”

“那悶葫蘆才不敢與我吵架呢。”

她向來奉行君子動手不動口，他那點身板怕經(jīng)不住。

“那怎將他送你的簪子扔了？”男人彎腰從地上拾起一根白玉發(fā)簪。

玉是上好的玉，簪尾雕成了一只兔子，就是雕工有些拙劣。

“丑。”她撇了撇嘴。

男人劍似的長眉挑起，屈指在她額頭彈了一下。

“戴了兩年了才嫌丑，不覺晚么？”

“師父，你一定要這么實誠么？”

就不能給她留點兒面子？還能不能愉快的做師徒了！

“你呀，頑皮，”男人又在她腦門上敲了一記，“明年初春就是的你的及笄禮了，你若不愿與他成親，我將這門親事退了。”

“成！為什么不成親！”

她撐著窗沿，從坐著的窗臺上跳下來。

砰！

丑丫吃痛的睜眼，有一瞬間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

回頭看了一眼身后，自己竟睡著了從榻上滾落下來，那本翻了一半的縣志安安靜靜的躺在地上。

她睡相有這般差？衣衫也汗?jié)窳艘话搿?

撐著身子起來，眼前突然黑了一黑，尖銳的刺痛像針一般驟然扎進腦袋里，忍不住抬手按住額頭，咬緊了牙根。

剎那間腦海里似乎走馬觀花一般掠過了許多往事，又似乎什么也沒有。

她急劇的喘了幾口氣，閉了閉眼，等著那劇痛消失后，扶著墻慢慢走到桌邊，抽出一張紙，執(zhí)筆在上面懸了許久，才落下幾字。

‘邾州，巫氏。’

她將紙慢慢疊好，貼身收起來。

“丫頭，丫頭，你在不在里面。”

有人砰砰砰的敲門，那急切聲活像是憋著要上茅房的。

丑丫拉開門栓，傅言進來后反手又連忙將門合上了。

他身上穿著周家下人的衣裳，臉上還抹了把鍋底灰。

丑丫臉色一沉，與他臉上的鍋底灰差不多顏色：“你出去了？”

傅言動作一僵，訕訕的摸了下鼻子：“沒...沒出府，就是跟他們打聽了下消息。”

丑丫無奈的用手指捏住眉心，不知道這小子到底是心大還是缺心眼兒。

“你覺得你這身形是臉上那點灰就能擋住的？”

傅言自知理虧，低垂著腦袋跟小媳婦兒似的覷她。

莫名其妙的就成了逃犯這事兒總讓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坐在屋里實在憋不住。

丑丫擺擺手，有些沒力氣：“說罷，打聽出些什么了。”

傅言覷著她的臉色，小碎步挪到桌邊先灌了一杯冷茶，把從周家下人那里打聽到的事情一一說來。

“昨兒個天還沒亮的時候就來了一批自稱官府的人，把周家上上下下掀了個底朝天，說要搜查逃犯，雖然當(dāng)時沒搜出什么，但是把周家所有人都集中起來問了話...”

“今天鎮(zhèn)上已經(jīng)傳開了，說有通緝犯逃到了這里，一男一女，四處都張貼了畫像，還說有知情者賞...”傅言咽了下口水，聲音有些干澀，“...紋銀千兩。”

“你說，會不會是那夜里死的人...”被發(fā)現(xiàn)了？

捏在傅言手中的水杯里晃出幾圈漣漪，他已經(jīng)刻意的將那件事情拋在腦后，如今想起來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殺人，還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甚至有溫?zé)岬难獮R上了他的鞋面。

“你覺得是那更夫值一千兩還是你值一前兩？”丑丫掀起的唇角有絲不易察覺的輕嘲。

若只是追捕兩個逃奴自然不能這么大動干戈，可通緝犯就不一樣了。

在她意料之外的是，除了當(dāng)時的布置，一路上明明刻意將行路的痕跡引向了別處，他們竟然能這么快就追上來。

這些人...究竟是誰的人？

“你老實在自己屋里呆著，別再踏出一步。”丑丫叮囑道。

周家怕是被盯上了，已經(jīng)不是久留之地。

另一邊的周氏與她有同樣的擔(dān)憂，一邊為周老爺除了外衣一邊問道：“老爺，西院的那兩位，你瞧著何時送走合適？”

“自然是越快越好，”周老爺也有些頭疼，那就是兩個燙手山芋，偏偏還隨意丟不得，“明日我就讓老趙安排。”

“可你才剛回來又急著走，不會引起那些官差疑心？”

老太太方才過了大壽，就急沖沖的出遠(yuǎn)門，難保不會被有心人瞧出端倪。

周老爺負(fù)手在屋里踱了幾步：“讓老趙帶著他們南下，我暫時不走。”

老趙是個穩(wěn)妥的，就算自己不在，應(yīng)該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周氏抿起唇，露出些笑意：“老爺許久沒有歸家，也該好好歇歇了。”

燈火晃了一晃，而后陷入了黑暗里。

翌日天微微亮?xí)r，丑丫的門被敲響了。

周氏親自來喚的人，身邊沒有帶丫頭仆婦，畢竟關(guān)乎身家性命的事，她也不敢輕易讓別人經(jīng)手。

周氏領(lǐng)著她穿過西院，半路遇上趕過來的傅言。

丑丫瞧著他的模樣，眼皮子跳了跳。

一身粗布裙，臉上撲粉修眉還抹了口脂，除了丑了些，活脫脫的一個燒火胖丫頭，

他掐著嗓子，得意的咧嘴：“怎么樣？認(rèn)不出來吧。”

丑丫對他堪比城墻厚的脂粉和血盆大口有些不忍睹：“孺子可教。”

周氏用手帕掩了唇，這時候笑出來似乎不太厚道。

大門外的車隊已經(jīng)收拾妥當(dāng)，只等著最后兩人就啟程了。

跨出大門時，丑丫落后了半步，狀似不經(jīng)意問起：“前日里與周老爺一起的那位姑娘，似乎不是中原人？”

周氏倒沒有多想，這兩日對她好奇的人可不少。

“是我家老爺一位舊友的女兒，家里出了些變故，托我們照看些時日。”

“這樣...”丑丫的語氣有些漫不經(jīng)心，“還以為是貴府的族親，瞧著眉眼與周老爺有兩分相似呢。”

周氏身形猛的一震，臉上的神情僵住，如遭雷擊。

兩日來心里的那一點怪異之處突然有了著落般，她攥著手帕勉強穩(wěn)住心神道：“姑娘說笑了。”

丑丫一彎唇，不再言語。

有些事情只能點到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