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說我變了，從以前的沒心沒肺變成多愁善感。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莫名其妙感到煩悶，若有所失。

這讓我常常獨自跑出去散心。我最中意的地方，是淺海一座孤獨的礁巖。

有一次我在上面發現過一個漂流瓶，打開是一張卡片，上面寫著：魚兒，你什么時候回來？我發了一會呆，把紙片塞回瓶子，跳進海里；

隔了幾天再去的時候，礁巖上多了一瓶飲料，味道似曾相識，只是不夠新鮮，我隨手把它扔了；

第三次是一只裝著鮫人淚的小瓶子放在那里，我愣了愣，有個影子在腦海里飄過，只是很模糊，我不知道那是誰。

因為之前受過很嚴重的傷，似乎險些被鯊魚捕食，還好我沒有死，在魅姬那兒睡了很久，所以發生過什么都不太記得了。

麻古婆說她也什么都不知道，紅皓常來看我，很厭煩，只要有空我就跑去露出海面的無人礁。這一次，我發現了一張被塑膠袋裹起來的人類報紙：“魚氏繼承人二度變身，欲嫁青梅竹馬”，大幅照片里淡緋色短發的女子似曾相識，我看了好一會兒，茫茫然環視著海面。

不知道為什么會感到渾身無力，像失去了非常珍視的東西，頭很疼。

遠遠有馬達聲傳來，我停止思索跳進海里，游了很遠才再次浮上海面。

礁巖附近泊了一艘白色游艇，有個年輕男子走上青黑色巖石，在那里放下一只晶瑩剔透的東西，迎著陽光像一顆大大的鮫人淚。

他在上面坐了一會兒，神情很平靜又很寂寞，嘴巴一動一動的不知在說些什么。

我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落淚，很想靠近他，努力克制了半天那個人才離開。

他走后我很快游了回去，巖石上放著一只水晶人魚，卷曲的長發，靈動的大眼睛，為什么會是我的樣子？難道他見過我？

那個東西像在提醒我什么事，我看了又看，終于抓起它跳進海里，尾巴拍打在海面上，遠遠地似乎有人喊了一聲“魚兒”，不過我已經潛入海底，向魅姬住的地方游過去。

“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魅姬瞇著鳳眼，上上下下打量我，噗嗤一笑，“想起什么了？”

“我認識人類么？”

“你想知道什么？”她看著我急促喘息的樣子，攏了攏我的長發，“安寧，其實不記得會比記得幸福。”

“可是我寧可清楚的痛苦也不愿糊涂的快樂！魅姬，你在人類世界生活過，你忘記了么？”

“是的。”她垂下雪白的手臂，匆匆低下頭。

“我不信。”我拼命搖頭，“如果你全忘記了就不會用心研究人類的事情，你根本不快樂，就算忘記了你還是不快樂，就像我一樣。魅姬，”我伸手握住她，“我不想忘記，求你幫幫我。”

“我研究人類的事情只是為了一個人。”魅姬抬起頭，盯著我。

“你喜歡的人么？”

“不，是我的兒子。”

“你的兒子？”我真的被嚇到了，“他是人，還是魚？”

“傻孩子，你想的太簡單了。”魅姬就算無奈的模樣依舊很嫵媚，“他有二分之一是人魚。”

“那他在哪兒？”

“人類世界，應該過得很好。”她挑挑眉毛，我忽然有種錯覺，如果我找回失去的記憶，就能找到她的兒子。

“你想他么？”

“想。”魅姬撩了撩鬢發，媚眼如絲，“我不能幫你恢復記憶，只能你自己去找。但我可以幫你擁有人的外形，如果你需要的話，不過我希望你慎重考慮。”

“明白了，”我輕輕嘆了口氣，“你真的可以么？”

“不要小看我，”她掐掐我的面頰，“好歹我也研究了這么久，人類都可以把丑的變成美的，把男的變成女的，我的醫術可比他們高明多了，放心吧。”

“我需要些時間。”

“那是當然。”魅姬點點頭，起身趕我，“快回去吧，讓你奶奶知道肯定罵我又在蠱惑你了。我要繼續研究，你不是怕血么？”

“好的，再見魅姬。”

我怏怏地離開她，忽然又想回礁巖看看。

已經是傍晚了，海面的落日非常美，晚霞呈現醬紫，橙紅，橘黃，蛋白等各種顏色，我在巖石邊坐下，尾巴一下一下拍打著水面。

我喜歡我的魚尾，鱗片整齊，色彩絢麗，如果變成人的樣子，它怎么辦？

“魚兒，”有個非常飄渺的聲音傳進耳朵。

我猛然回頭，礁巖那面正向我走來一個瘦高的男人，他的眸子在晚霞下閃著微光，熟悉的感覺令我一陣恍惚。

“魚兒，我等了你很久。”男人邊走邊說，“你還記得我么？君梓？兩個小時前我在船上似乎看到一條人魚，漂亮的魚尾在海面上劃出一道圓弧，我很希望是你，所以就跳下海，游了回來……你說過喜歡我的，記不記得？”

我的頭劇烈地疼起來，雙手捧住腦袋。

“這是我定制的，有沒有印象？”他握住我拿著水晶魚的那只手，沉黑的眸子泛著悲哀。

“是你的東西就還給你。”我將手里的東西塞給他，一翻身跳進大海。

“魚兒，我喜歡你，我說過等你，不管你是不是人我都喜歡你！”

那個雋秀的男子在我身后大聲喊著，很奇怪，我居然覺得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曾經聽過，他的眼睛，他的大手，似乎很熟悉。

悲哀的是我不能思考，一用腦子就頭疼，麻古婆恐怕在為我擔心了，我得趕緊回去。

海水在游弋中異常柔滑，我喜歡海，喜歡家，喜歡我的魚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