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行云停下手：“你在海里多久了？可看見過什么特別的事？”

小石頭白了他一眼，才跳到鼓上站著，說起石鼓離開云山之后的事。

當初傳送域發生紊亂，將云門石鼓拋至瓊海中時，他才剛剛化形。

甫一出世便失去家族供奉，這個仙靈著實悲催。

他每日就呆在陰暗的海底，百無聊賴的看著周圍的小魚小蝦小螃蟹。

直到有一日，有一具尸體沉入海底，他離得有些遠，卻也看見那具尸體人身魚尾，是一個鮫人，只是身上傷痕累累，尾巴上也是坑坑洼洼，已經沒有魚鱗了。

他正想湊近些，卻看見一柄油紙傘突然在海底出現，撐在那具鮫人尸身之上，沒多久傘下就散發出一股磅礴的鬼氣，一個極其美貌的鮫人少女向他游了過來，把他的真身帶進了一個洞窟之中。

后來那個鮫人還試圖吸取他的靈氣化為己用，卻被額間的字訣所制，沒能得逞，否則他真是史上最悲催的仙靈了。

盡管如此，那鮫人仍是借用他的力量，以石鼓發出激蕩心魄之音，輔以水箭，擊敗了不少除念師。

小石頭有意吊他胃口，說起話來磨磨唧唧，期間還發表了不少感慨，雁行云耐著性子聽完，問：“那柄傘你看清楚了？是什么顏色的？傘面上可有花？”

小石頭：“黑乎乎的海里，看什么都是黑乎乎的，有沒有花本仙靈也看不見。”

雖然答案并不確定，但雁行云幾乎已經可以肯定，小石頭所說的油紙傘，就是他們之前遇到的那把。

從黔江浮尸開始，似乎每一件大事里面，都有它的影子。

若是想得再陰暗一些，云門之殤和鮫人少女的一生悲劇，它也未必沒有插手。

偏偏，它還與顧念似乎有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牽連，而且還救過自己，不止一次。

若說它與魔屠有關，那么為什么不干脆讓自己死去？

還是說……自己活著，對它更為有利？

難道，自己真的就是鬼嬰？只是因為某些原因，暫時想不起來前世之事？

又或者，它只是為救顧念，順便救了自己？

無論哪一種猜測，似乎都不是什么值得高興的事。

雁行云徹底睡不著了。

回屋之后，在床上胡思亂想直到天亮，除了多兩個黑眼圈，一無所獲。

他原本想問小石頭南海鮫人有沒有在瓊城附近海域出現，卻不料問出那把神秘紙傘的事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甚至有可能，這兩件事根本就是一件。

紙傘將鮫人少女化為鬼怪，其目的便是令百川枯竭之象現世，只是那鮫人少女身上有靈書字訣束縛，未能功成。

現下她鬼氣消散，消息不知以何種方式傳回族中，又有人盜走協會元晶，使水語者擁有足夠能量，令江河湖海之水消失，一步一步完成魔屠降臨的偈語。

接下來，會怎樣？

十方晦暗，又作何解？

還有那南海鮫人，如果真像自己猜測的那樣，那么百川枯竭，將會是他們報復人類的開始。

想到這里，雁行云立刻起身下床，卻發現顧念歪在一旁，用手撐著頭看著自己。

“你……沒睡？”意識到自己輾轉難眠，吵到顧念，雁行云有些愧疚。

“你不也沒睡。”顧念能感覺到雁行云的情緒波動，向來冷靜理智的他，出現這樣的情況，她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安然入睡的。

“我……我要去一趟南海。”雁行云實在擔心南海鮫人的下一步行動。

“你知道他們在哪？”顧念一下就明白他的用意。

雁行云搖頭：“不知道。坐著龍鯨四處找吧。既然已經確定有他們的存在，總會找到的。”

顧念沒有反對：“一起去。”

“顧念，這一次，你可不可以留在這里等我？”對于南海鮫人，雁行云知之不深，不愿顧念同去涉險。

顧念：“不可以。”

雁行云試圖說服她：“我在龍鯨的傳送域上做了新的設置，可以立刻傳回這里，你不用擔心。”

顧念不為所動：“既然這么安全，我更要跟你一起去見見世面。”

雁行云放棄說服她的想法。

他這才發現，印象中那個溫柔聽話的顧念，只是聽她愿意聽的而已，相反，發生分歧時，聽話的那個人常常是自己。

這大概就是大多數男人的悲哀？

知會過暮圖，并且打電話跟符婆婆請過假之后，兩人乘著龍鯨，向南海而去。

剛剛進入南海，就看見一座巨大的雕像矗立在大海之中。

雕像有十幾丈高，人首蛇身，雙手托著五彩石，伸向天空。

是女媧補天的神像。

顧念第一次看見，不由得癡了。

許久，她才緩緩的說了一句話：“這雕像，是活的。”

對于她說的話，雁行云沒有絲毫詫異。

他知道這雕像的來歷。

這座雕像，是古時由幾百名除念師共同雕刻的。

參與雕刻的所有人，耗盡元力和心血，以身相祭，才得以完成。

這是現存于世，最強大的物靈。

它被稱為南海屏障，從前是人類防御南海鮫人的堅實壁壘。

時至今日，世上大多數人都以為，南海鮫人只是傳說中的物種，并不存在，但除念師不會忘記，那幾百名前輩先賢的犧牲。

龍鯨向前游去，女媧神像漸漸消失在視野中。

顧念舉目四望，天氣陰沉，仿佛風雨欲來，任何方向的景色都是同樣，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

恍惚間，她有了一種奇異的感覺，就好像自己所處的世界盡是空幻，連自己本身都是虛無。

諸事妙想，萬般皆空。

“小心。這里有心域，會擾亂神智。”雁行云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

顧念緊緊的抓住他的手臂，只要他在身旁，她就還能記得自己。

“那是什么？”顧念伸手指向前方。

一個深坑出現在他們眼前。

茫茫大海之上，竟然有一個巨大的坑，無數海水傾瀉而下，卻依舊無法填滿。

眼見龍鯨向著那里游了過去，顧念下意識的捂住雙眼。

雁行云握住她的手，溫言道：“不用害怕，那里就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地，歸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