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笑如清風，手持書卷，背著一把無弦琴的中年人。

“師父？！”雁行云驚叫出聲。

顧念更是驚訝，她一直以為雁行云的師父是個精神矍鑠的老人，卻不料竟是眼前這個風度翩翩的中年人。

他身在水中，卻無絲毫窒窘之態，青衫隨水而揚，有著說不出的瀟灑姿態。

“師父為何會去那里？”看樣子應該是收自己為徒之前的事，卻不曾聽師父提起。

顧念以為他在問自己，眼前的畫面又是一變。

竟然是有鮫人死后化為鬼怪在海中作祟，那名鮫人少女，便是苦主。

為了護她周全，中年人在她的身上印下一個“護”字訣。

只可惜，這個字訣，護住她不被鬼怪侵襲，卻護不住她被人類凌虐。

而且，正是因為她曾被人類所救，才會相信漁夫，隨隨便便給出鮫珠，遭至一生苦厄。

因禍得福，因福生禍，世間之事，變幻莫測，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怎樣的驚喜，或驚嚇。

雁行云忽然急切的問道：“能否看見我師父仙逝時的情景？”這是他除了報仇之外最為牽掛的事。

顧念搖了搖頭，雁行云的神色頓時黯淡無光。

“可能是我還不能熟練的運用這種能力，也許再過些時日，就能看見了。”顧念安慰他。

“沒事。先解決眼前的事吧。”

或許找到那個鮫人少女，就能問出一些師父的事情。

兩人回到房中，雁行云下意識的看了下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

看來只是云山的時間流速與現實時間不一致，在念狩所處的空間里，時間是照常流逝的。

所以他們入睡后不久，天就亮了。

雁行云常常晚睡早起，他醒來時，顧念仍在睡夢之中。

他想了想，獨自一人去了海邊。

水球從他手中飛入大海，雁行云隨后也坐在龍鯨背上，緩緩沉入海中。

借由避水符，他可以短暫的潛入水中，從前在天湖之時，他就常常這樣與龍鯨在湖底玩耍。

循著海水中那抹若有若無的冰寒氣息，龍鯨載著他潛入深深的海底。

繞過各種各樣的珊瑚、水草、海藻，他看見了一個洞窟。

洞窟之中，散發出強烈的寒意，以至于魚群都不敢在那附近巡游。

雁行云從龍鯨背上跳下，游進洞窟。

當他從水中浮起，赫然發現，這是一個與海相通的水池，而洞窟之中，竟有空氣！

龍鯨帶著他下潛了很長時間，海底光線也是昏暗不明，說明位置極深。

這樣一個海底洞窟，居然會有空氣。

自然造化的奇特之處，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靈書文字閃著熒光，向四周散去。

“不要抬頭！”洞中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這個聲音動聽之極，比雨如鈴那清脆的笑聲還要悅耳一千倍。

那種魅惑妖嬈的意味，絕非人類所有。

雁行云下意識的抬起頭。

人有時就是這么奇怪，你讓他不要做什么，他就偏偏想試試看，做了會怎樣。

雁行云很快就知道不聽話的后果。

抬頭的瞬間，腳下忽然一緊，一條水草從爛泥中伸了出來，牢牢的裹在他的腿上。

借由那示警聲東擊西，成功的抓住了他。

不過似乎沒什么用。

下一秒，水草就化為烏有，消失在空氣之中。

雁行云自尋到云山以來，每日勤學苦練，雖未晉升，卻已與高級除念師相差無幾。

區區水草，陰氣雖重，卻不在話下。

雁行云：“我來找你，并非要與你一戰，只是想問幾句話。”

“吾與人類，無話可言。”黑暗中的聲音寒冷得如同雪原上的風，這句話她并未使用魅語，卻依舊婉轉纏綿，美妙非凡。

雁行云：“包括那位賜你護身字訣，身背無弦琴的人類？”

“他……你、你認識他？他在哪里？告訴我！”冰霜瞬間瓦解，那個聲音頓時凌亂不堪。

只一剎那，又恢復了原本的寒冷：“你休想騙我。一千三百四十七年了，他雖然神通廣大，卻始終是個人類，早該壽終正寢了。”

雁行云：“家師確已仙逝。只是死因不明，我在追查真相，若是前輩知道什么，還請相告。”

“他死了？！他真的就這么死了嗎？”聲音凄厲嗚咽，聽得人心都碎了。

“他害了我這一生，怎能隨隨便便就死了？！他死了，我該去恨誰？！”

雁行云面前出現了一個美貌少女，人身魚尾，只是雙目泛白，已無瞳仁。

鮫人天生無淚，泣珠之淚實為鮮血。

其周身血色潔白如雪，只瞳仁之中裹著一滴命血，視乎血脈不同而各有異色。

鮫人皇族命血，其色如金。

只要命血尚在，再重的傷亦能慢慢復原。

但她的命血在臨死前已經流盡，所以瞳仁失色，近似于無。

此時她無瞳的雙眼之中飄起濃重的霧氣，她在放聲大哭，即使鬼氣散去也無法停止。

她這一生，唯念一人。

只為上岸尋他，才會被水獸襲擊，身受重傷，落入漁網之中。

一千多年持續不斷的噩夢，即使死后也能感覺到的痛楚，只因心底尚有那一抹清風般的微笑，她才沒有徹底瘋狂。

她用盡心機，報復了那個為她帶來一生悲劇的家族，直到最后一個人都已死去，卻仍舊不甘。

真正為她帶來悲劇的，是他啊！

然而她還未想好要如何報復，他卻已經死了。

果然只是個脆弱短命的人類，再是如何超逸絕倫，也逃不開與生俱來的桎梏。

她肆意哭泣，鬼氣化為霧氣散入空氣中。

額間忽然有光芒閃爍，她便哭不出來了。

天道靈書的護字訣。

她猛的抬起頭：“你又想騙我！他的術法還在，他沒有死！”

雁行云憐憫的看著語無倫次的她。

術法會隨著除念師的逝去而消散，確實是常態。

但天道靈書中的術法，嚴格的說起來，施術者是靈書本身，天道除念師不過是一個施術的媒介。

所以印城南山，才會留下天道除念師的術法，而這個鮫人少女身上的靈書字訣，也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