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雁行云站起身，問道：“湯先生在哪里？”

“先生已經睡下了。客房也收拾出來了，請雁大師跟我來。”

“不必。夜里我坐在客廳就好。現在請帶我去湯先生的臥室。”

難度在兩星級以上的工作通常都需要在雇主家守夜，雁行云很清楚這一點。

李山沒有堅持，躬身說了一個“請”字，就朝樓上走去。

雁行云拿起桌上的半杯水，跟在他身后。

走到臥室門前，李山正要敲門，雁行云攔住了他：“不用打擾湯先生。”

他把手中的杯子遞給李山：“請您幫我拿一下。”

李山接過杯子，雁行云從背包中取出一枚刺針，又在兜里摸出打火機，點燃后把刺針燒了一下，然后扎在自己的手指上，擠出一滴血，滴在水杯里。

他把東西放回去，從背包里取出一只毛筆，蘸了稀釋到幾乎看不出紅色的血水，在門上畫了一個離卦。

回頭發現李山看得一愣一愣的，便解釋說：“離卦屬火，火可驅散鬼氣，這樣湯先生能睡得好一些。”

李山指著他的手指：“這是……”

他還從來沒見過刺針取血的除念師，之前見過的大多都是牙齒用力一咬便咬出血來，豪放一點的直接拿刀在手上一割，呼啦啦的就畫出血符，像這樣小心翼翼還給刺針消毒的除念師還真是頭一次見到。

雁行云伸手看了看，沒有流血了，順口答道：“小時候身體不太好，師父說這樣不會感染，養成習慣了。”

“這習慣挺好，挺好。”李山勉強保持禮貌的笑容。

雁行云拿過杯子，問道：“不知湯少爺在哪？”

“少爺把自己關在臥室不肯出來，吃飯都是讓傭人送去。”

“請您帶我去見見他，可以嗎？”

“好的，請隨我來。”

李山帶著雁行云走到二樓的另一個房間門口，輕輕敲門：“少爺，我是李山。”

過了好半天，才有人把門打開。

門一開，一股酒氣撲面而來，開門的是一個頭發凌亂胡子拉碴的青年人，約莫三十歲上下，眉目生得還不錯，卻是形銷骨立憔悴不堪。

青年醉眼迷離，大著舌頭問：“老李，有事？”

“少爺，這位是雁大師……”

“誰來都沒用！”青年打斷他，扔下一句話，“啪”的一聲關上門。

李山訕訕的笑了下，對雁行云說：“對不起，少爺對誰都這樣。”

“沒關系，我只是想看看他。”

湯京墨的印堂只有一絲極淡的鬼氣，所以這個兇鬼，主要針對的是湯冠華。

為了以防萬一，雁行云還是用筆在門上畫了一個離卦。

然后他走出屋子，在別墅四周也畫下離卦。

李山一直跟著他，看他做完這一切，問道：“雁大師，這樣就可以了嗎？”

雁行云看著離火熊熊燃燒，然而別墅上空的鬼氣卻沒有散去。

他搖了搖頭：“這遠遠不夠。”

不知是什么樣的兇鬼，竟然不懼離火。

他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正要說話，就聽見二樓傳來一聲慘叫，在這寂靜的夜晚分外滲人。

“是少爺的聲音！”

二樓只有湯家父子，那聲音一聽就是年輕人。

雁行云和李山急忙跑了過去。

李山赫然發現，這個文弱秀氣的年輕人，跑得還挺快。

才上二樓，就聽見湯京墨扭曲嘶啞的叫聲：“是她！是她來了！”

雁行云沖了過去，看見湯冠華抱著湯京墨不住安撫著，臥室門上濕漉漉的，離卦已被沖得無影無蹤。

湯京墨頭上鮮血淋漓，雙目圓睜，叫聲越來越弱。

雁行云左手執書，右手虛劃，一字一字的說：“天網恢恢！”

一股清圣之氣從他指間散發開來，一個個文字似乎有了實體，從書中飛出，綿綿密密向天空蔓延。

一團黑影在圣氣的籠罩下漸漸現形，是一個眉目姣好的年輕女子，腹部隆起，竟然身懷有孕。

一尸兩命的子母兇鬼！

難怪會有這樣強大的鬼氣。

母親失去骨肉的怨念，胎兒失去生命的不甘，二者互為依托，致使鬼氣呈幾何級數瘋長。

雁行云伸手，劍指一揚，畫出一個艮卦，裹挾著書中文字向那女子襲去。

這兇鬼不懼離火，湯京墨臥室門上又有水跡，顯然鬼氣屬水。

艮卦屬土，可克水。

女子被天網束住動彈不得，艮卦結結實實的印在她的身上，頓時便打得她煙消云散。

漫天的文字籠住絲絲縷縷的鬼氣，飛回書中。

雁行云合上書，回頭對愣在一旁的李山說道：“快叫救護車！”

湯京墨身上雖無鬼氣，腦袋上的傷口卻一直在流血，這么流下去，他可應付不了。

李山這才反應過來，取出電話撥打了120。

救護車呼嘯而來，帶走了湯京墨，湯冠華想要跟去，卻被雁行云叫住了：“湯先生留步。”

湯冠華看了李山一眼，李山直接上了救護車。

湯冠華做了個“請”的手勢，帶著雁行云去了書房。

兩人坐定，湯冠華問：“大師找我有事？”

“這個東西雖然收了，但它的真身還在，假以時日，便會卷土重來。”

“大師可有什么辦法斬草除根？”

“那便要看湯先生你愿不愿意配合，將它尸身掩埋之處告訴我了。”

雁行云的聲音很平靜，也很溫柔，湯冠華卻驚得一下子站了起來：“你、你都知道了什么？！”

“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書頁鎮住兇鬼，便是鎮住它的念。

念即思想。

雁行云與書中文字心意相通，那兇鬼的思想，他俱已知曉。

不過是一步錯，步步錯。

湯冠華倒在沙發上，面色灰敗，一聲長嘆：“都是我造的孽。”

那個眉目姣好的女子，名叫周曉娟，原本是他的情婦。

起初他只是想玩玩而已，但周曉娟表面同意，暗地卻停用避孕藥，還將避孕套扎破，想方設法懷了身孕，爾后以此相挾，要他離婚再娶。

他給了周曉娟一大筆錢，周曉娟終于同意去打掉孩子。

他覺得這個女人心機深沉，不想再與她糾纏，便在周曉娟告訴他孩子已經打掉之后，提出分手，周曉娟憤然離去。

沒過多久，湯京墨告訴他，自己有了女朋友，他和妻子都很開心，讓兒子帶女友回家吃飯。

卻不料，湯京墨的女朋友竟然是周曉娟，她精心設計接近湯京墨，目的只有一個，報復湯冠華。

湯冠華讓兒子與之分手，兒子卻執意不肯，并且告訴他，曉娟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們要結婚。

湯冠華聽了心中“咯噔”一下，找了個機會約周曉娟來櫻雪山莊，周曉娟冷笑著告訴他，她腹中的胎兒并未打掉，很快就會出世，喊自己的生父為“爺爺”。

湯冠華盛怒之下掐死了她，打開房門卻看見了跟蹤周曉娟過來的湯京墨。

父子二人相對無言，湯京墨找來一個袋子，將周曉娟的尸體裝在里面。

到了晚上，兩人一起將袋子搬到山莊下的溶江邊，放入石塊沉入江中。

這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

雁行云問了尸體沉江的位置，站起身來：“方才湯先生說的那些話最好也去跟警察說說，否則這母子怨念難消，我也無能為力。”

“剛才說出口的時候，我就已經決定去自首了，這件事困擾了我五年，終于不用藏在心頭了。”

“那么，我就告辭了。”雁行云禮貌的點點頭，向外走去。

“謝謝大師，我會加倍付你傭金。”

“不必。就照之前談好的即可。哦對了，還要附加周曉娟的打撈和喪葬費，會有人聯系你的。”

湯冠華還想再說什么，雁行云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