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初年晚年，正是桑葚成熟的好時節，南風送暖，京城掀起采桑葚的風潮，不過大多是平民百姓，京城貴族只需坐等，便可吃到最新鮮的桑粒子。

李雙魚從床上起來時，已是日上三竿，五月底，天氣尚顯涼爽，可窩在被子里的李雙魚，也已經出了一層薄汗。

他摸起床頭的圣賢書先是搖頭晃腦的來了段之乎者也，然后才起來洗了把臉，換了套涼薄些的衣衫，揣起馬鞭就跑了。

先生昨日剛請過他說今日一起去摘些野桑葚，還邀了好些個同門，大抵是要曲水流觴，野味取樂。誰知他昨夜看書看到太晚，竟起晚了，過會兒見了先生，保管是劈頭蓋臉一頓罵。

野桑葚一般生長在離人跡稍遠的地方，李雙魚憑借著雖然不認路但懂得細心請教的優良習慣，順利的摸到了地方，照著人最多的地方去了。

一群毛頭小子湊成一堆，仰著頭大呼小叫。

李雙魚有些好奇，便抬頭看去。

樹上有個扎著小辮的小小姐，穿著粉嫩嫩的衣裙，一邊笑一邊往下扔桑葚。

明晃晃的笑臉就這樣刺進了李雙魚。

可這畢竟是個姑娘，看打扮也是個正經人家的小姐，李雙魚湊上前去好心的道，“這位小姐，你這樣太危險了，一個姑娘家家的大庭廣眾之下成何體統？”

小姑娘居高臨下的看了下來，眼神里仿佛有一把閃著銀光的利刃，讓李雙魚背后發毛，又扔了個桑葚在他臉上，脆生生地問，“干你何事？”

嚇著李雙魚了，這小姑娘在李雙魚心中的模樣瞬間變得不可觸犯了幾分，于是他倒退幾步，小聲的道，“小生也只是說說而已。”

小姑娘聽見了，手下動作沒停，飛快地拽下幾枝子桑葚扔給下面的人，又看向李雙魚，“只是說說的話就不要開口。”

李雙魚覺得這樣不好，又把話頭接過去，“小姐，您家里其他人呢？這樣太危險了，先讓他們把您抱下來吧。”

王輕舟輕飄飄的瞥了她一眼，露著一嘴大白牙笑了笑。

李雙魚讓她的模樣嚇的又倒退幾步，結果被人絆倒在地上，頓時臉面盡失，他清清楚楚的聽見小姑娘笑了一聲，“笨蛋。”

李雙魚想開口解釋，便被哄笑給羞紅了臉，大抵是第一次在姑娘面前出丑，臉皮薄，才小一會兒，臉上就通紅了。

小姑娘嫻熟的從樹上竄下來，正要轉戰另一棵樹，誰知卻不見李雙魚站起來，便皺了皺眉頭走到李雙魚跟前，揪著領子就把十一二歲的李雙魚像提小雞子一樣提起來了。

李雙魚頓時腿軟，哆哆嗦嗦地又像要坐下。

小姑娘：“給我站好！”

李雙魚這才垂著腦袋像個乖孩子一樣站在地上。

小姑娘頗嫌棄的撲了撲手，走了。

同窗的人這才湊到李雙魚跟前噓寒問暖。

問得最多的話是，“嚇壞了吧？”

李雙魚紅著臉點頭，“有點兒。”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好生安慰，“沒事，被她嚇著也沒什么的，還有人被嚇哭過呢，你算好的了。”

有眼力的把那個被嚇哭的其實是個毛頭小兒的事省略了。

小姑娘帶著倦意的聲音從另一棵樹上傳來，人群一下子散開，然后聚集在了那棵樹下。

李雙魚聽見那邊稀稀拉拉的說了些什么話，一群同窗刷刷刷地齊齊看向他，李雙魚又想坐下。

“哎！李雙魚，過來上樹上去！我們這里邊兒就你會上樹，趕緊上去幫幫王小姐！”

李雙魚小心翼翼地湊過去，抬頭看向小姑娘，估計是在衡量不上去會有什么后果。

小姑娘一個眼神就讓李雙魚繳械投降了。

任命的爬上了樹，他坐在另一根樹干上問小姑娘，“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嗎？”

小姑娘：“王輕舟。”

李雙魚先是怔愣了一會兒，而后反應過來這是在自報家門，才慢吞吞的說，“小生姓李，名雙魚，暫時沒有字......”

再抬眼看小姑娘時，人已經又往上躥了一點，正抬著胳膊夠上面的桑葚果子。

李雙魚很快便意識到了這就是自己的任務，猛地起身抱住樹干，憑借著身高優勢拿下了王輕舟夠不著的桑葚。

臉上有些發癢，李雙魚下意識低了低頭，正巧懟上王輕舟柔軟的發絲，淡淡的桂花味不受控制的從鼻腔竄上腦門，然而他忘了王輕舟身子是斜的，于是李雙魚被他迷戀的發絲拱了一懷，然后身子不穩從樹上掉下去了。

不得不說王輕舟反應很快，一個翻手拽住了李雙魚的手，然后在兩個手的用力的同時，李雙魚手中的一堆桑葚淪為炮灰，被捏炸了，紫色的汁水糊了兩人一臉。

王輕舟：“......”

李雙魚：“對，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王輕舟的臉已經離他越來越遠了，李雙魚知道王輕舟是松手了，不是單純的松手，還把他甩得更遠了。

“誰讓你攥一手了？不能把枝子拽下來嗎？”王輕舟嫌棄的拿出手帕擦干凈臉上的污濁，惡狠狠的看著掉到地上的李雙魚。

李雙魚下意識揉了揉險些摔成八瓣的屁股，然后小聲地說，“那樣多傷害樹啊。”

王輕舟讓他逗樂了，“那你就傷害我嘍？”

“沒，沒有，我不小心......”

王輕舟輕輕的呵了一聲，從樹上躍下來，“還說不傷害樹呢，看不出來你還挺君子的嘛。”

李雙魚被不陰不陽的夸了，“君子曰......”

話沒說完，仔細看去，王輕舟早一陣風似的跑了。

同門里一個性子同李雙魚差不多的人安慰李雙魚，“你別在意，王小姐就那樣，刀子嘴豆腐心，她平時都還挺好的......”

李雙魚木楞的點頭，眼瞧著王輕舟蹦跶的身影越來越遠，然后變成了一個黑點，囫圇的像個黑球滾進了他腦殼里，轉轉悠悠的在腦子里把邊邊角角都滾了個遍，留下自己的痕跡，而后一陣風似地滾跑了，只留下嘴中的酸澀。

這個小姐果然惡劣的很，非但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還話里帶刺。

李雙魚咂巴了砸吧嘴，發現不知道是他哪個同門往他嘴里塞了一個沒熟的桑粒子，又酸又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