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棄地雜草叢生，殘磚斷瓦一派蕭瑟之感，左近幾家高宅的后墻將它圈成了一個獨立空間，雖說有些怪異，但也成了一處不受別人打擾的僻靜所在。繞過那堆高隆的廢磚石，眼前豁然開朗，是一小片幽靜的竹林，秋風瑟瑟，枯黃的竹葉撲簌飛落。

竹林間有一條石子小徑，透過稀疏的竹葉依稀可見深處的烏頭門，飛梁斗拱倒是沒有多少衰敗之色。仔細分辨發現竟用的是細密光滑的黑瓦，而不是一般平民所用的灰瓦，彰顯出這宅子的稍許不同。

剛一踏上小徑，只聽宅中有類似佛寺屋檐的角鈴聲傳出，可聲音并不清脆，咝咝啦啦煞是難聽。在落葉的莎莎聲中，幾道黑影自林中躥出，直上云霄，速度極快，幾乎無法分辨身形。

聞天后撤一步，全身繃緊，手已按在腰間，卻發現空無一物。橫刀和腰刀均留在邸舍，身上沒有一件防身之物，趕忙俯身撿了一塊斷瓦，抬頭仔細分辨黑影，發現竟是幾只厭人的寒鴉。

不經意間幾只扁毛畜生已然飛到了附近高宅的梁檐之上，眼中毫無生氣的打量著兩位不速之客。崔大兩腿抖如篩糠，幾乎站立不住，指著高處的寒鴉，結結巴巴的顫聲道：“貓鬼……”

“貓鬼？分明是寒鴉！”聞天十分詫異，回頭望向臉色煞白的崔大。

“貓鬼……”崔大雙眼發直，牙齒打顫的聲音清晰可聞。

“放屁，好好說話！”聞天見崔大語無倫次，伸手甩出幾枚通寶打在崔大身上。

崔大仿佛被打醒了一般，突然站直身子，怔忪了半晌，俯身將銅錢逐一撿起，吹了口氣拂去塵土，小心翼翼的揣進懷中，仿佛上神一般口齒伶俐的說道：“貓鬼，身長兩尺一寸，通體發黑，臉附鎮墓獸鬼面。寒鴉，身長十寸三分，尖嘴厲目，叫聲鬼魅凄烈。棄地，昔年天后時千金公主與馮小寶立的宅子，長安人皆知是蠅營狗茍的腌臜所在，張垍的宅子便是遺留的一部分……”

這貨居然轉變如此之快，一禿嚕說了這么多話，聞天收起驚愕的嘴巴，回過神又摸出幾枚銅錢假意要甩向崔大。但見崔大立時收口，雙手合捧在胸前，滿眼冒光的看著黃燦燦的銅錢。

聞天歪嘴一笑，便將銅錢收入懷中，不理會一臉失望的崔大，轉頭盯著目不斜視的古怪寒鴉，疑惑道：“你怎么地知道如此之多，規規整整倒似官廨里的案卷！”

崔大猛搓合捧的雙手來化解尷尬，抬頭斜睨了眼幾只寒鴉，低頭哈腰的回道：“小郎莫怪，這長安城里討生活不易，這些東西總有貴人相問，我等幫閑便從衙門里套出來的！”

“噢，貓鬼戴鎮墓獸面具？”聞天非常疑惑，貓鬼也算是野獸，如何能戴著面具，實在是詭異萬分。

“長安縣的案卷里便是這般寫的，小人未曾見過。我家坊里的武侯中有人見過，只是被嚇成了癡傻，口中一直重復羅剎兩字！”崔大斜睨著寒鴉，小心翼翼的回道。

“寒鴉呢，你為何見此鳥卻口出貓鬼？”聞天皺了皺眉，心中還有諸多疑問。

“貓鬼俱在月圓時犯案，之前必有寒鴉出現，京兆捕賊尉的說法是這些寒鴉是為貓鬼探路的！”崔大撓了撓頭，撇著嘴說道。

“可現時是白日，它們為何現身……我聽市井愚民皆稱貓仙，你為何沒有半點敬畏，口口聲聲的貓鬼！”聞天看著緊張的崔大，疑惑的問道。

“小人還在奴籍時，侍奉崔閥，世家大戶之間茍且之事多了，朝堂上的爾虞吾詐也沒少見，對這貓鬼心中自有懷疑！不過怕到是真怕，這玩意實打實的要了人命啊！”崔大有些悵惘。

崔大說罷又看了眼廢宅，皺著眉頭說道：“至于這白日如何現寒鴉……難道這幫畜生就藏在廢宅之內！哎呀，小郎不若你不要這宅子，再使些銀錢換上一棟，哪怕是南城根的也好啊！”

“人家好不容易舍手了，哪還有收回去的道理，別作他想了，你去找些膽子大，敢進宅子的，荒廢這么久總要收拾一翻！”說罷，從懷中掏出一枚貓兒眼扔給崔大。

崔大接在手中，朝著貓兒眼哈了口氣，用袖子仔細的擦拭了幾下，便拿到陽光下探看，只是透過折射突然看見旁若無人的寒鴉，直打了個哆嗦，慌忙將寶石收起，向聞天發誓作揖，一溜煙的跑開了。

聞天兇狠的瞪了一眼幾只寒鴉，它們好像能夠感知一般，凄厲的慘叫著振翅飛走，也不知是被聞天的狠厲所懾，還是全然沒把眼前這少年郎君當回事，不屑一顧的飛走了。

清風一縷，云靄裊裊，棄地舊宅，隔絕著滾滾紅塵。翠竹隨著微風抖動，一切都那么清晰，一切也都那么模糊。濁世里一塊歇腳之地，哪怕里邊住著什么妖魔鬼怪，那也是無所畏懼的，更何況那所謂宅子里的鬼，還是個心存道義的紅粉骷髏呢。

聞天大踏步走進竹林，小徑由青石子鋪設，只是現時已是荒草遍地，想及當初竹林石徑定然是極為雅致的。撥開散亂的枝條，便來到厚重的烏頭門前，門上京兆府的封條赫然在目，鮮紅的印記格外醒目。

他用力將封條撕掉，銹跡斑斑的鐵鎖已然銹蝕，鑰匙根本就沒有用處。他取下發髻上的銅簪，捅到鎖眼內，不知用了什么手法，旋轉幾下竟然將鎖簧撥開，清脆的吧嗒聲仿佛預兆著一切新的開始。

猶豫了一下，他輕輕推開木門，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第一進院落，一棵桂樹栽植在院落中央，樹前有眼深井，仍可見水，只是腐敗之味甚濃。桂樹已經朽爛不堪，依稀還能看見昨日繁茂的景象，一些斷枝散落在四周的回廊之內。

桂樹后的前堂十分破敗，夯土的四壁滿是破洞，堂內的家什找不到一年完好無缺的。蛛網密布，腐朽的味道彌漫在整個院落之中。

越過會客的前堂便來到中庭，依然是破敗不堪，中庭雖小，還能分辨出當年深植的草木，似乎當時還有假山掩映，只是此刻只剩亂石一堆，全沒了當時的面貌。

南北兩側的廊坊仍保持原樣，門窗皆在，破損甚少，可中庭的主人房卻衰敗不堪，地面上更是污濁遍地，想來定是有許多大小動物充當不速之客，只是不知那貓鬼是否也是其中一員，能排泄黃白之物，定然也就不是什么神神鬼鬼的了。

步入后院居然有個小小的園林模樣，想及當日，定然是繁花似錦，翠竹相伴。假山青石蔓布后墻，緊緊與坊墻相貼，從內看是重巒疊嶂，從外定然是高墻深戶難以逾越，設計精巧獨到。

假山下竟有一處小池塘，不知如何引進水來，此時已經干涸，池塘用青石和鵝卵石鋪就，足能容納四、五人嬉戲之用，池邊有流觴曲池蔓延至墻角涼亭，涼亭已經坍塌，倒是不妨礙暢想過往的堂皇。

聞天喜不自勝，鬼宅便是鬼宅，可誰曾想居然別有洞天，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想來張都尉當日有多奢靡，置一個小小別宅婦，居然用了這般富麗的宅子。

張垍這老賊實在精明，這宅子從外看毫不起眼，可內中卻另有天地，真是好享受啊。遙想當年美人華宅，偶爾前來偷香，真是好不快活。

至于那紅粉骷髏，聞天繞遍整個宅子也不得其所，完全沒有聽到什么鬼哭聲。心中暗笑考功司一班豬頭豬腦的蠢人，這貓兒眼實在花的值得。

叮鈴，聞天尋聲看去，中庭主人房的二層南向房檐上孤零零的掛著一個破爛角玲，隨著瑟瑟的秋風，打破了舊園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