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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工業化和產業革命

一、工業化

工業化是指近代工業或現代工業的建立和推廣并對一國社會經濟發生有力作用的過程。

近代工業或現代工業不同于古代的工業。例如,古代也有采礦和冶煉工業,在某些國家還曾達到一定規模。但近代工業或現代工業的特點在于它是同自然科學的發展緊密地聯系在一起的。“正是科學,尤其是自然科學,為工業開辟了如此宏偉的前景。隨著時間的推移,科學與工業的關系已經變得愈來愈明顯了。”希克斯:《經濟史理論》,商務印書館,1999年,第132頁。從經濟的角度看,固定資產的內容也在變化,“在現代工業出現以前,建筑物和運輸工具(特別是船舶)是已在使用的唯一的固定資本貨物”同上書,第129頁。,設備不是主要的投資對象。即使是建筑物,當時主要是消費品而不是生產資料;“至于運輸工具,就算是生產者貨物,也不附屬于制造業而附屬于商業”同上。。因此,在近代工業或現代工業出現以前,根本談不上固定資產投資在經濟生活中的重要性,從而也就談不上工業對社會經濟發展的重要影響。

工業化,作為近代工業或現代工業的建立和推廣的過程,是一國從傳統社會走向現代社會的必經階段。很難說西歐國家的工業化是按照某一個經濟學派或某一位經濟學家預先設計的模式實施的。某種經濟學說可能對工業化的進程發生過影響,但僅僅是影響而已。西歐各國的工業化進程實際上是企業家和政府根據自身的利益而推行的,尤其是在前期,幾乎可以說是“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走到哪一步再策劃下一步”。正如熊彼特所說,在西歐,“‘重商主義’的著者們沒有發覺,經濟學家除建議各種措施并為之奮斗之外,還有什么應該做的事情”熊彼特:《經濟分析史》第3卷,商務印書館,1995年,第75頁。。這是指18世紀大部分時間而言,那么,進入19世紀以后呢?“‘自由主義’時代的經濟學家們的情況最初也不見得好多少,盡管他們終于發現原理與建議并不是一回事。”同上。也許到了20世紀中葉,由于西歐社會經濟方面的問題越積越多或越來越嚴重,經濟學家的作用才逐漸增大,但這已經進入工業化的后期了。

要知道,雖說每一個國家的工業化是本國經濟中的一項重大事件,但它不可避免地同政治和社會生活中的其他重大事件交織在一起,相互影響,相互制約。雖說每一個國家的工業化是本國經濟發展中一個必經的階段,但它同其他國家的工業化總是緊密地聯系在一起,甚至有相當大的相互依存性,它既可能受到其他國家工業化過程的積極或消極影響,還可能受到其他國家前工業化時期或后工業化時期的積極或消極影響。當然,它可能同樣施加影響于其他國家的工業化階段。而且,工業化的開始也決不是突如其來的。從英國的歷史來看,很可能在工業化以前就已經存在一個“工業化以前的工業化階段”,或稱為“原始工業化階段”參看門德爾斯:“原始工業化:工業化過程的第一階段”,載《經濟史雜志》,1972年3月,第241—261頁。,這是指農村工業已經得到一定程度的發展,從而為工業化的開始準備了條件。參看克里特、梅迪克和施倫波姆:《工業化以前的工業化:資本主義產生時的農村工業》,劍橋大學出版社,1981年,第6頁。工業化以前農村工業的發展并不等于工業化,因為工業化給社會經濟帶來的深遠影響決不是農村工業發展所能比擬的,但仍應當承認農村工業的發展為工業化的開始作了準備。

每一個國家的工業化總具有本國的特色,總要盡可能符合本國的國情,但世界各國的工業化過程一定具有某些相似之處:一方面,各國在工業化過程中都會出現相類似的問題,其中可能存在某種規律;另一方面,各國在解決工業化過程中所遇到的問題時,對策也許不盡相同,但其中也可能包含某些普遍適用的內容。這些都是值得深入研究的。

在工業化過程中,制度因素始終占據主要地位。工業化一旦開始,只要建立了資本主義制度,工業化的趨勢將是不可阻擋的。據都留重人的分析,“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私人擁有的資本構成了經濟活動的基本單位,它的基本屬性就是繼續不斷地擴張其本身”都留重人:“日本的起飛(1868—1900年)”,載羅斯托主編:《由起飛進入持續增長的經濟學》,倫敦,1963年,第140頁。。怎樣擴張資本自身?首先是利潤的轉化:“在私人資本的控制下,利潤一經實現,通常注定被用于投資。”同上。因此可以說,資本主義制度建立后,“只要資本主義制度仍是有活力的并能繼續發展的,增長就是這一制度的內在特征”同上。

進一步說,一國的工業化作為該國經濟中的重大事件,必然對國內的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發生深刻的影響。工業化造成的后果是多方面的,而且這些后果具有累積性,工業化進行時間越長,后果的表現就越明顯。比如說,工業化會使工人的收入增加,但決不是工業化一開始工人收入就增加的。“18世紀工業的變化,主要收獲不是提高工人階級的收入,而是阻止在人口迅速增長的同時工人階級收入的下降。”考特:《簡明英國經濟史(1750年至1939年)》,商務印書館,1992年,第295頁。以英國來說,在當時的情況下,由于一些農民涌入城市,能夠找到工作就是幸事,所以“男人和女人只要被雇用就高興得要命,不會去詢問他們的工資是不是比他們之前的人多一點”同上。。當工業化進行到一定程度之后,由于各種原因(包括工會的建立和工會在經濟生活中越來越起作用,勞動生產率的提高,市場的擴大和對熟練勞動力需求的增加,以及政府通過收入再分配而導致工人收入上升等等),工人的收入才有較明顯的增長。

工業化還帶來了社會方面的后果。工業化初期的研究者們只是隱隱約約地預見到會有這方面的后果,但將來的實際情況究竟如何,卻沒有被預測到,這是因為,“在歷史的實際過程中,工業化進程的內在趨勢不可能完全被認識到”格倫斯基編:《社會分層》(第2版),華夏出版社,2006年,第696頁。。一個重要的趨勢是“制造出一個開放的社會”同上書,第697頁。。開放,正是工業社會和前工業社會的重大區別。工業化以后,“社會總是處于變遷流動當中。由于科學和技術的巨大作用,社會不斷地在重新安排人們的生活:靠什么謀生,在哪里工作,又在哪里居住,賺的錢怎么花,等等”同上。

具體地說,在傳統社會中長期存在并已習以為常的居民生活方式、工作方式和人際關系,都相繼受到沖擊,并發生這樣或那樣的變化;又如,在傳統社會中已存在多年的城鄉關系、城鄉溝通方式和生產要素流動渠道,在工業化過程中也陸續發生變化,逐漸形成一種新型的城鄉關系、新的城鄉溝通方式和新的生產要素流動渠道。不管人們適應也好,不適應也好,遲早都得與之相適應。

20世紀20—30年代,制度學派代表人物康芒斯在其所著的《制度經濟學》一書中,把資本主義劃分為三個歷史階段,即商業資本主義、工業資本主義和金融資本主義,它們的起因被認為是:商業資本主義起因于市場的擴充,工業資本主義起因于工藝或技術,金融資本主義則起因于信用制度的盛行。參看康芒斯:《制度經濟學》下冊,商務印書館,1981年,第439—441頁。在康芒斯看來,商業資本主義時期流行的是血汗工場制度,商人—包工者—工匠之間的關系是當時的主要關系。工業化是18世紀晚期或19世紀前期開始的(因不同的國家而異),機器代替了手工操作,血汗工場發展為近代工廠,包工者則變成了工頭。工業化使商業資本主義過渡到工業資本主義。參看同上書,第446—447頁。康芒斯指出:“在這一過程中,制造家致力于擺脫商業資本家的束縛,建立他自己的市場,盡可能一路到底直達最終消費者,并且力求自己握有原料的來源。”同上書,第447頁。他把這種情況稱做“工業的縱的綜合”同上。。顯然,康芒斯看到了工業化開始后所造成的市場變化以及由于這種變化所導致的社會經濟的變化。

拉什和厄里(S.Lash and J.Urry)在1987年出版的《組織化資本主義的終結》一書中,把資本主義分為自由資本主義、組織化資本主義和非組織化資本主義這樣三個歷史階段。他們認為,組織化資本主義概念的源頭可以追溯到希法亭。參看拉什和厄里:《組織化資本主義的終結》,江蘇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4頁。他們還認為,組織化資本主義在西歐主要國家開始于19世紀后期,其主要特征除了工業化推動經濟有較大增長和市場不斷規范化之外,還反映于工會勢力的壯大、所有權和管理權的分離以及技術和管理階層的發展等等。參看拉什和厄里:《組織化資本主義的終結》,江蘇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4頁。在他們看來,從20世紀60年代以后,西歐國家開始轉向資本主義的第三階段,即非組織化資本主義階段。參看同上書,第9頁。非組織化資本主義的最重要特征,被認為是白領工人、專業技術人員人數的持續增長以及新社會運動(學生運動、反核運動、生態運動、婦女運動等)的發展,而這些運動卻是遠離階級政治的;此外,政黨的階級屬性也減弱了。參看同上書,第7—8頁。

西方經濟學界關于資本主義社會的不同劃分階段的方法可供我們參考。但工業化開始后資本主義社會一個被普遍承認的顯著變化,就是工業化過程中形成了新型的中產階級,即不同于過去的小業主類型的中產階級。沒有工業化就沒有現代意義上的中產階級的產生和成長。雖然在工業化以前的傳統社會里,甚至在工業化開始后的相當長一段時間內,社會上富人和窮人的差別始終存在,而處于富人這一端和窮人這一端之間的中間階級也是存在的,但當時的中間階級主要是小業主類型的,他們不可能起到現代意義上的中產階級在社會、經濟、政治方面所起的作用。這是工業化對一國社會經濟發展的另一個有深刻影響的作用。詳見本書第七章“工業化和中產階級”。

工業化不是憑空出現的。沒有一定的制度上的變遷作為前提,就不可能發生工業化。再進一步探討,沒有一定的思想觀念的轉變,制度變遷同樣是不可能的。因此,要討論工業化的開始,不能不從17—18世紀發生于英國和法國的啟蒙運動談起。可以說,“任何運動都沒有像啟蒙運動那樣強有力地驅散了籠罩著西方世界的迷信和不合常理的束縛人們的濃霧”伯恩斯和拉爾夫:《世界文明史》第2卷,商務印書館,1987年,第309頁。。正因為有了思想觀念的轉變,科學的發展、技術的進步、人們創造力的發揮、制度的變遷等等,才能陸續成為事實,因為啟蒙運動給予當時社會的一個重要啟示是:“沒有什么原罪。人們天生并不是墮落的……如果人們能夠自由地遵循理性和本能的指導,無限完美的人性和因此產生的無限完美的社會就很容易實現。”同上書,第301頁。

當然,在我們強調啟蒙運動是工業化前提之一的同時,“不能把這一時代的一切社會進步都歸之于思想的影響”同上書,第329頁。。在西歐,17—18世紀的經濟變化也是處處可見的。正如經濟史研究者所指出的,在工業化到來之前,西歐發生了“商業革命”。參看奇波拉主編:《歐洲經濟史》第2卷《十六和十七世紀》,商務印書館,1988年,第4頁。這場“商業革命”的主要內容是:新產品(如咖啡、巧克力、瓷器、茶葉、土豆、西紅柿、玉米等)引入歐洲;從美洲輸入大量白銀,這極大地增進了國際間的流通,導致國際貿易大為發展;造船工業和金屬制造工業相應地有了顯著發展。參看同上。“商業革命”這一術語最適宜于用來概述1550—1700年間的荷蘭與英國,但對于法國、德國、北歐國家也是適用的。參看同上書,第4頁和第376—379頁。“商業革命”的后果是巨大的:“這場商業革命布下了許多最終導致工業革命的火種。它使得財富大量積聚起來,它有助于中產階級的形成與壯大,它刺激了擴張與需求的多樣化,以及最后的但并非最不重要的一點是,它培育了一個與傳統及保守的學派相對抗的企業家經營的學派……”奇波拉主編:《歐洲經濟史》第2卷《十六和十七世紀》,商務印書館,1988年,第4—5頁。由此看來,思想觀念的轉變和商業領域內的變化,二者對于西歐工業化的開始是同等重要的。“許多社會進步的根源是由于商業革命中貿易的擴展所引起的不斷增長的繁榮。但是,在清除古代偏見的積塵和建立一個更加自由和更加人道的社會方面,哲學和科學所起的作用不是偶然的。”伯恩斯和拉爾夫:《世界文明史》第2卷,商務印書館,1987年,第329頁。

西歐的工業化終于開始了。在西歐,而且不僅僅在西歐,工業化作為一個國家經濟發展中必經的階段,實際上具有三層意思:

第一個層次是就一國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轉變過程中三次產業的序列變化而言的。傳統社會中,農業在國內生產總值中的比重最大,工業(手工業)和服務業所占的比重都很小,經濟增長速度十分緩慢。從工業化開始,該國經濟中三次產業的比重就逐漸發生變化:工業的比重首先迅速上升,服務業的比重接著也不斷上升,而農業的比重則逐漸下降。這一變動的趨勢在整個工業化時期都是明顯的。因此,工業化是一國擺脫傳統社會的產業序列,過渡到現代社會的產業序列所必經的階段。

第二個層次是就一國從傳統社會轉向現代社會的過程中城市化的進展而言的。在傳統社會中,農村人口的比重很大,城市人口的比重很小。工業化開始后,這方面的變化同樣是十分明顯的,即農村人口的比重不斷下降,而城市人口的比重則不斷上升。需要說明的是:盡管農村人口的比重下降,尤其是直接從事農業生產勞動的人數在勞動力總數中的比重下降,但并不意味著農業生產的萎縮。通常的情況是,農業勞動生產率在提高,農村人均收入也在增長。詳見本書第八章“工業化和農村、農業的變化”。從這個意義上說,工業化是一國從傳統社會的城鄉結構過渡到現代社會的城鄉結構所必經的階段。

第三個層次是就一國從傳統社會轉向現代社會的過程中社會分層的變化而言的。在傳統社會中,社會分層按照當時的經濟狀況和所有制結構而形成。工業化開始以后,社會分層逐漸發生變化,經過制度調整而轉化為現代社會的分層。現代意義上的中產階級人數越來越多,而且他們在社會經濟生活中所起的作用越來越重要。不僅如此,正如一些西方學者所說,到了工業化后期,耐用消費品的大量供應和價格下降導致了消費大眾化,并使社會發生持續的變化,對傳統的“身份—習俗社會”產生了巨大的沖擊。參看格倫斯基編:《社會分層》(第2版),華夏出版社,2006年,第754—755頁。也就是說,在工業化后期,消費同等級、身份的聯系淡化了,由于消費品的普及和生活方式的轉變,已經難以再用“誰擁有汽車”、“誰開車去度假”之類的標準來判斷人的社會地位了。參看同上書,第749—750頁。可見,由于中產階級的壯大而使得傳統的階級劃分方法在現實生活中漸漸失去了作用。相形之下,“族群性”這個概念也許更加符合發達的工業社會的情況。參看格倫斯基編:《社會分層》(第2版),華夏出版社,2006年,第750—751頁。從這個意義上說,工業化是一國從傳統社會的社會分層到現代社會的社會分層所必經的階段。

傳統社會的產業序列、城鄉結構和社會分層的變化,以及現代社會的產業序列、城鄉結構和社會分層的形成,都是漸進的,變化的速度在工業化開始后相當緩慢,但越到后來越加快。熊彼特曾指出:“要掌握的實質性要點是,研究資本主義就是研究一個發展過程。”熊彼特:《資本主義、社會主義與民主》,商務印書館,1999年,第146頁。在西歐國家,從工業化初期起社會經濟的變化就開始了,不管在什么情況下,只要工業化在繼續,經濟在增長,變化就不會間斷。資本主義制度也就在社會經濟變化的環境中進行調整。關鍵在于制度調整的時間是否合適,在于制度調整是否遭到巨大阻力,進行是否順利。從另一個角度看,在制度調整以前,變化相對緩慢,變化加快總是在制度調整以后。制度調整實際上總是在一系列小調整、中調整、大調整的過程中實現的。

關于資本主義社會中的變化,熊彼特寫道:“資本主義本質上是一種經濟變動的形式或方法,它不僅從來不是而且也永遠不可能是靜止不變的。”同上。在熊彼特看來,外來的因素(如戰爭、革命等)可以推動變化,引起變化;內生的因素(如人口增長、資本增加等)也會起著促進變化的作用;但資本主義社會之所以發生變化,原因仍在于市場制度本身。他寫道:“開動和保持資本主義發動機運動的根本推動力,來自資本主義企業創造的新消費品、新生產方法或運輸方法、新市場、新產業組織的形式。”熊彼特:《資本主義、社會主義與民主》,商務印書館,1999年,第146頁。這些也就是熊彼特提出的創新的內容。參看熊彼特:《經濟發展理論》,商務印書館,1991年,第73—74頁。資本主義制度調整實際上就是資本主義在制度方面的一種創新,只是熊彼特本人并沒有把技術創新和制度創新二者區分開來。把制度創新單列出來并加以深入研究,主要是熊彼特去世(1950年)以后若干經濟學家的貢獻。參看厲以寧:“熊彼特以后創新理論的發展”,載外國經濟學說研究會編:《國外經濟學講座》第4冊,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年,第14—37頁。

以上有關工業化的說明,將在本書有關章節中有較詳細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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