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吧，人類學者！

劉怡然（中國社會科學院　社會學研究所）

田野調查中，人類學者面臨的一個重要挑戰是如何迅速打開局面。作為一個異文化的“闖入者”，人類學者有時會遭到冷落或受到懷疑，甚至成為看不見的“幽靈”。如何快速地進入田野，是技術也是藝術，“幸運的突破”（lucky break）可遇而不可求。

2014年10月的某日，我來到云南的一個村子，正式開始田野調查。村里人見了我都客氣地點頭微笑，但并不愿多聊。正值農忙，村民們收割完地里的農作物，準備分組舉辦一年一度隆重的豐收節。從村民的交談中得知，第二天恰逢一個組過節，屆時還將舉行村里傳統的“斗牛”活動。

該活動每組每年只能舉辦三次，豐收節的聲勢最為浩大，周圍的村民們都會去參加。除了觀看，參與者也可以在自己看中的牛身上押注，贏了還能獲得經濟收入。我暗自興奮，這與著名的人類學家格爾茨在巴厘島看當地人斗雞時的狀況有幾分相似。他是在警察的追趕下與村民一起逃跑而融入了村落，沒準我也可以像他一樣，通過“拔腿狂奔”打開局面。

次日一大早，我就來到設在村邊的斗牛場。這是一塊比周圍地勢稍低的洼地，長約20米，寬約15米，四周樹木環繞。前來觀看斗牛的人很多，場地被團團圍住，后面的人如不踮腳引項，很難看到場中情景。比賽正式開始前，我在場子周圍走來走去找村民聊天，同時尋找一個可以容身觀賽的地方。看見場邊有一個無人的豁口，我趕快跳過去“占位”，并為自己的“機智”沾沾自喜。比賽異常激烈，兩頭牛各不相讓，在場地中間來回周旋，村民們時而高呼，時而哄笑，時而嘆息。最終，一頭牛頂不住壓力敗下陣來，可它卻徑直向我奔過來！這時我才恍然大悟為什么圍觀的村民留著一個缺口，因為這正是牛的逃跑路線。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本能的反應使我拔腿便跑。穿過人群，直沖上附近的一個山坡，我才停下來轉身觀望。此時，那頭牛已被主人牽住，而我則氣喘吁吁、渾身顫抖。

驚魂初定，我才意識到自己跑是跑了，卻和格爾茨的跑大相徑庭。因為他的跑是“入鄉隨俗”的跑，是隨著村民一起跑；而我的跑是本能的跑，是因為對當地習俗的無知才造成的亂跑。于是在另一組村民過豐收節之前，我咨詢了很多村民關于比賽的操作和流程。一位村民告訴我：“你可以下點注，然后跟著其他下注的人一起跑，他們比較懂得比賽，比較會跑位置。”當我與本組村民一起下注后，他們立刻對我有了不同的認識。他們不再將我看作“局外人”，而是拉著我一起觀看比賽。這次比賽開始后，我仔細觀察牛的移動，并隨著村民在場邊的加油助威而左右跑動，并在最后兩頭牛決戰時，隨著帶頭人一起沖出了場地觀看比賽結果。這次我跑得有條不紊，而且在押注的牛取得勝利后，村民一起跑來和我慶祝。自此以后，他們對我更加信任，開始把我視為他們中的一員。而這次的奔跑，成了我幸運的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