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沖心里苦哈哈的。

自從以照顧長孫皇后的名義進宮常住后，他就成為了大唐皇室的花農、廚子、小太監之類的人物。

長孫沖習慣性地來到長孫皇后宮中，又見著了大內廚子給長孫皇后做的水煮白菜。

他開始懷疑一件事。

“為什么今天還是水煮白菜？”他看著這盆清心寡欲的水煮白菜，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句，他看向一邊負責皇后飲食起居的陪嫁侍女春兒。

“現在的菜苗兒連芽都沒出來，御膳房的地窖里只有秋季囤著的白菜。”春兒以為長孫沖要問為什么沒有別的綠菜。

“多吃蔬菜對身體好。”長孫皇后邊說邊又夾起碗里的綠菜葉。

這是春兒剛給她夾的。

“可是除了綠菜，木耳芝麻之類的也同樣益于您的身體。”長孫沖都懷疑自己當初沒說過這句話。

“娘娘的晚膳是芝麻羹?！贝簝涸谝慌孕÷暬貜?。

但長孫沖想聽的不是這個。

“姑母，我是說過這句話，也肯定蔬菜對您的身體好?！遍L孫沖走在長孫皇后身邊，搖搖頭嘆了口氣，“可是我沒說過您不能吃葷?！?

他輕輕的移開長孫皇后握著的筷子，叫宮人收拾走桌上的水煮白菜。

“姑母，您且等一下。”他有些心疼長孫皇后，堂堂一國的國母，連著吃了幾天的水煮白菜，沒一點兒葷腥。

她現在肯定特別想吃葷吧。

長孫沖進了皇后的小廚房后，問一旁的大內御廚要了些豬肉和木耳。

切薄片，下油鍋，加入調味的鹽、醬油和蒜后開始翻炒肉片。

看肉的顏色差不多后，長孫沖將拿熱水泡好的木耳濾水后倒入鍋里繼續翻炒。

慢火收汁木耳入味后后，長孫沖將鍋交給了御廚。

“盛上去吧?！闭f完，自己去洗手準備吃飯。

沒錯，他也沒吃飯。

長孫皇后的飯食向來精細至極，就算是那會兒被端下的水煮白菜，也是用高湯細細澆灌，樣式簡單卻不隨便。

但是長孫皇后或者說這個時代的所有人，都沒吃過炒菜啊...歷史上直到宋代，炒菜才開始流行，宋以前除了燉就是蒸，再不就是煮了...

燉和煮有區別沒？反正長孫沖覺著區別不大。

一盤極其家常的豬肉炒木耳就這樣被孤零零地端上了皇后的飯桌。

等長孫沖回到立政殿準備嘗嘗炒的如何以后，就發現李二陛下也坐在桌子旁吃木耳。

“雖然是用彘肉做的，但做法新穎，肉不顯的腥臊，木耳也入了湯汁兒，不錯不錯?！?

長孫沖一聽這話就來勁兒了，“陛下有所不知，這種做法叫炒。”看了一邊剛剛驗過毒的內侍宮女還在邊上，想了想又說，

“是小子隨家師學的，師父的老家那邊都這么吃?！?

“而且豬也是好東西，肉質鮮美，豬本身的產量也遠大過牛羊。只不過人們不懂得如何烹飪才登不上大雅之堂?！?

“哦？你給朕細說說。什么叫產量遠大于牛羊？”李世民放下筷子，饒有興致的看著眼前等著吃飯的小子。

“回陛下，豬能吃五谷，吃青草，好養活，產肉量也高。小子覺得可以下令讓關內養羊的農戶都改成養豬。然后把山羊賣到草原去，這樣不出幾年山羊就把草原的草都吃光了。自然以后就再無游牧民族扣邊的事情發生了?！遍L孫沖回答的有些心不在焉，眼巴巴的看著桌子上的肉炒木耳，他可是餓了。

“小小年紀不要異想天開，草原上從文王時代就有人生活。放牧牛羊，逐水草而居。怎么把山羊放到草原上就把草吃光了？”李世民覺得有些好笑，搖了搖頭。

“陛下，自古草原上放的羊都是綿羊居多，綿羊是不吃草根的。山羊性格兇狠，食量更大，吃草時連草根也要啃食干凈。只要在關內禁止養殖山羊，到草原上開啟互市，以鐵器糧食收購山羊毛。那不出二十年，草原上的蠻子就都成了我漢家的牧人了。楚鹿魯縞，管仲一千多年前就這么多玩過了，沒什么稀奇的?！遍L孫沖有一搭沒有搭得到回著李二，聞著飯菜的香氣，胃已經餓的咕咕叫了。

李世民不知不覺的放下了筷子。沉思良久，還是搖頭說道“朕要那么許多羊毛有何用？以鐵糧換這等無用之物，朝臣必定反對。此計雖好，卻是兩傷之法啊?！?

“羊毛無用？羊毛可以紡織線啊，羊毛衫，羊毛褲，都是御寒的好東西啊，比起棉花更暖和?！遍L孫沖很疑惑，羊毛制品可比棉織品貴多了。

“朕自古未聽過羊毛如何紡織，觀音婢可知道？”李二有點尷尬，畢竟紡織自古便是女工，一個大男人提起這個，專業不太對口。

“二郎，妾身也不知曉?！遍L孫皇后本來也饒有興致的看著眼前這別樣的君臣奏對，聞言也有些尷尬。

“而且，沖兒所說的棉花是何物？是蠶絲所結的綿嗎？”

長孫沖徹底懵了，唐朝沒有棉花嗎？就是一朵一朵像棉花糖一樣的小棉花呀...白白的特別可愛。

“回姑母，羊毛紡織需要大量人力來研制，小子雖粗通紡織之法，但是一個人可造不出紡織的器械。至于棉花，本產自黑衣大食，現在西域一代應該也有種植?！遍L孫沖小心翼翼的回著話，終于不再胡思亂想肚子餓不餓的問題了。

李二與長孫面面相覷。

“這些也是你的師父們教你的嗎？”

“陛下，棉花是地理學的內容，制羊毛則是在紡織學中學的。炒菜則是小子無事，自己偷著解饞學的。這兩者都是格物學中不起眼的小分支罷了?！?

李二很無語，這還小分支？衣食住行，自古以來便是比天還大的事情。

李二沉吟片刻，“沖兒，你今年十五了吧？”

“是?！遍L孫沖有點好奇，問年齡干啥，是不是要許妹子給我？

“太子本該二月及冠，為了不耽擱農時，朕便改成了十月。待到十月，你便與太子一起行冠禮吧。”

“至于這些格物之道，待你成年，朕許你一個爵位。到時你我君臣再細細談論?！?

羊毛的事兒便先這樣放過了。自此，長孫沖就成了一個偉大的廚子。

蹭飯的多了個李世民。

后來來了李承乾。

最后連看見長孫沖就苦大仇的李泰也常厚著張臉過來蹭飯。

李泰……這話又要往前了說。

如果說他這一生中最不堪回首的往事，那就是與長孫沖在學堂對賭了。

他其實本來也沒當回事兒，誰都知道自己的表哥瓜兮兮的，和自己這種飽讀詩書的天才兒童根本沒得比，頂多算一庸才。

長孫沖打賭說他可以二十天背完啟蒙書，李泰只是等著看笑話。

這是一種來自智商上的蔑視，比血統蔑視都管用。

到時候自己用憐憫的眼光看著他，奚落完之后，再給他個臺階下就是了。

然而年少愛讀書，智商絕倫遠超旁人的魏王李泰殿下怎么也想不到，僅僅二十天，眼前的長孫沖就比自己多了一千四百多年的見識。

至于過目不忘這種金手指，更是李泰沒有想到的。

如果……如果當初自己沒有那么盛氣凌人的欺負他，那自己也不會出那么大的糗。

長孫沖正式來宮里的第一天，到了學堂后，才發現自己是一個陪皇子讀書的侍讀。

“長孫沖，你準備好學豬叫了嗎？”李泰正坐在軟凳上百無聊賴地翻著書，“還是說你打算反悔不認。”

因為種種原因，這個兩旬之約直到今天才得到諾行。

如果這是長孫沖剛醒來時找他進行所謂的對決的話，那自己絲毫不介意告訴李泰，什么叫天縱奇才。。

可是現在沒必要了，自己已經站穩了腳，不需要靠贏了他來證明自己。

這時，一旁的女子回頭看了看他，向坐在旁邊的李泰開了口，“青雀哥哥，長孫哥哥，莫要鬧了，先生快要來了?！?

長孫沖連猜都不用猜，就知道眼前這位說和的這位女子到底是誰。

皎若夜月之照瓊林，爛若晨霞之映珠浦。

雖然眼前的小姑娘看來不過十余歲，還未徹底綻放。但一舉一動已經帶著一股引人矚目的美。

就像一株牡丹花一樣，雍容大氣，沁人心脾。

“所以長樂殿下，你要偏袒自己的哥哥嗎？”長孫沖饒有興致的看著李麗質。

“放肆！長孫沖，什么叫做偏袒？”李泰的的確確生氣了。

這個長孫沖，一進門看都沒看自己，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和自己的妹妹說的！

偏袒？？我李泰和你這么個廢物比也需要偏袒？

“青雀哥哥，還是算了吧，長孫哥哥前些日子身體不適，我們不要趁人之危好不好？”李麗質拉著李泰的袖子，低聲懇求哥哥。

“長孫表哥倒是好算計?。勘巢幌聛砭屯泼撗b病？佩服，佩服！”李泰并沒有算了的意思，反而不斷挑釁這個目中無人的長孫沖。

“你隨便問就是了。”長孫沖坐到李麗質身旁，將書扔在一邊，玩味地看著李泰。

“你竟敢藐視我？那就別怪本王不給舅父面子了！”

“‘竽瑟空侯琴筑箏’的下一句是什么？”李泰決定小試牛刀。

“鐘磬鞀簫鼙鼓鳴?！睂O沖哈了口氣，來宮里的第一天就要上學堂，剛才一頓早飯讓他又開始犯困。

“長孫沖你給本王認真些！”李泰看著長孫沖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

這廝竟然還敢對著自己打哈欠，才剛回答對一個問題。

一個問題而已！

“‘郁金半見緗白?，縹綟綠紈皂紫硟’的上一句是什么？”他就不信長孫沖會。

“豹首落莫兔雙鶴，春草雞翹鳧翁濯?！遍L孫沖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

“‘戎伯總閱什伍鄰，廩食縣官帶金銀’的上三句是什么？”李泰不信了邪。

這顆笨瓜什么時候背的這么熟練？

“裳韋不借為牧人，完堅耐事逾比倫。”長孫沖默默地在腦海里向上數了數三行。

李泰腦海里只有這四個字。

對答如流……

“殿下還想考什么？”長孫沖覺得單考《急就篇》有些無聊。

后來嫌麻煩干脆倒背千字文了，背到一半之時被李麗質叫停。

“長孫哥哥，不要繼續背啦。青雀哥哥，就這樣算了好不好？”小長樂并不想見到兩個哥哥撕破臉皮，這并沒有什么好處。

而且長孫沖的表現令她十分驚訝，往日表哥雖然對自己很好，但是平心而論，表哥并不是一個才華橫溢的人呀...

“殿下，現在我們要不要賭一點兒其他的？”長孫沖忽然對挫李泰銳氣特別感興趣。

“好，你說賭什么”李泰咬牙切齒卻不服。

“賭你以后……”長孫沖話音未落，就被打斷。

“你們作詩吧！長樂姐姐出一個題目，一炷香你們誰做的好誰贏怎么樣？”坐在一旁的東陽公主一直保持沉默，被長孫沖的表現震驚后，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自己的表哥是不是真的那樣才華橫溢。

李麗質皺了皺眉，她覺得東陽這樣子有些不妥，但也比兩個人繼續針尖對麥芒的掐架好吧？

“兩位哥哥，就詠雪如何？”她指了指窗外的雪，轉移了眾人的注意。

“好啊！”李泰很得意，他一點兒都不覺得長孫沖能詠出多好的詩。

李泰要求長孫沖先來，他倒要看看這神氣了半天的長孫沖有什么能耐。

果然，長孫沖沉思了一會兒，就在李泰興奮地要嘲笑長孫沖時……

“終南陰嶺秀，積雪浮云端。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遍L孫沖恰到好處的開了口。

硬生生的讓李泰呼之欲出的高興憋了回去。

長孫沖根本不需要想怎么詠雪，他需要擔心的事，是怎樣才能不立即詠出那些特別出彩的詩句。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這些詩句扔出來是會嚇到人的。

但即便如此，李麗質還是感覺出了此詩的不凡。

“長孫哥哥，這首詩是你剛才所做的嗎？”她實在太好奇了。

“回長樂殿下，這是我前些天剛作，并不是剛才，是我投機取巧了?！遍L孫沖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正常。

李泰震驚在軟凳上，這真是二十多日前的長孫沖？

“越王殿下，詩詞歌賦，不過小道爾。愚兄癡長幾歲，就托大叫你一聲表弟啦。以后呢，我們共同學習，共同進步！哈哈哈...”

李泰氣的滿臉通紅，奪門而出。學堂內只剩下面面相覷的吃瓜群眾，以及陷入呆滯的李麗質。

至于美目流轉的東陽公主，可能在長孫沖心里也是一名默默無聞的吃瓜群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