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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拜占庭帝國史
  • 陳志強
  • 13005字
  • 2019-01-03 17:10:49

第二章 查士丁尼時代

第一節 查士丁尼一世

一、查士丁尼其人

查士丁尼一世(Justinian Ⅰ,527—565年在位)是這個時代的核心人物,也是該時代最重要的代表,因此,后代學者將其所在的歷史時期稱為“查士丁尼時代”〔英〕布瑞:《晚期羅馬帝國史(395—800年)》,阿姆斯特丹1966年版,第351頁。。要了解查士丁尼時代首先必須了解查士丁尼其人其事。

查士丁尼是該王朝創立者查士丁一世(Justin Ⅰ,518—527年在位)的外甥,他作為拜占庭帝國歷史上最杰出的皇帝之一,并非名門之后,而是生于亂世,出身低下,其父是拜占庭帝國巴爾干半島達爾達尼亞行省貝德里亞納的農民。查士丁尼青年時代因家境貧苦隨其舅父從軍。其舅查士丁是個文盲,行伍出身,因勇敢忠誠和作戰有功升任御林軍隊長。由于他能自由進出皇宮,有機會接觸朝中權貴,因此在阿納斯塔修斯去世前后,成為許多覬覦皇位的大貴族爭奪利用的對象。在這些貴族中,有一位名叫塞奧克里多斯(Theokritos)的大臣向查士丁提供了大筆金錢,企圖利用他收買人心。一個偶然的機會查士丁被送上皇帝的寶座,這對于他這個目不識丁的赳赳武夫來說實在是勉為其難。因為,據當時的歷史作家普羅柯比(Procopius,約500—565年)記載,他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在簽署文件時必須使用木刻“圖章”。因此,在復雜的政治角逐中,他非常器重和依靠他的外甥。查士丁尼雖然出身貧寒,但聰穎過人,其同時代作家普羅柯比將他描寫成中等身材,普通相貌,圓臉卷發,面帶農村人的紅暈面孔,生性平和,儒雅木訥,富有同情心,常因憐憫同情而落淚,喜歡結交朋友。在隨其舅父從軍期間,他充分利用身在宮廷的有利時機,在君士坦丁堡濃厚的文化氛圍中,刻苦讀書,廣泛涉獵,學習了許多有用的知識,特別是有關歷史和政治方面的知識。由于舅父的信任,他很早即參與帝國上層社會的活動,目睹了達官顯貴的虛偽和腐敗,又由于他早年生活在社會下層,因此,對民情深有體察。

518年7月,皇帝阿納斯塔修斯去世,查士丁一世被部下擁立為帝。據記載,查士丁能以御林軍隊長稱帝,是采納了其精明的外甥的主意,即利用貴族塞奧克里多斯企圖通過他用大筆金錢賄賂士兵的機會,取得了部下的忠誠,并被部下抬上盾牌成為皇帝。登基伊始,查士丁便任命其外甥查士丁尼一世為愷撒(副皇帝),輔佐他治理帝國,此時他已經68歲,自知將不久于人世,故將治國大權放心地委托給36歲的查士丁尼。查士丁尼在任愷撒的九年里成為帝國軍政大計的實際制定者,也是內外政策的實施人,其治國安邦的雄才大略初步得以施展。在此期間,他積極推行“清除內患,化解外爭”的政策,首先即處死對皇權造成最大威脅的貴族領袖塞奧克里多斯和維塔里安(Vitalian),對企圖鬧事的貴族起了殺一儆百的威懾作用。同時,他取消了前任皇帝的宗教政策,重申對“尼西亞信經”正統教義的支持,暫時消除了因宗教對立造成的社會動蕩。在對外關系方面,他主動結好西部教會,邀請羅馬教區大主教訪問君士坦丁堡,并與波斯保持友好關系。為了限制波斯人向西部擴張,他與拉茨卡人、匈奴人、阿拉伯人和埃塞俄比亞人等弱小民族結盟。這些措施實際上就是查士丁尼日后稱帝推行的“重建羅馬大帝國”政策的前奏曲。他的出色表現深得查士丁的賞識。特別是年邁的查士丁身后無人,更加信任查士丁尼,527年4月初,他任命查士丁尼為共治帝,正式確定了其愛甥的帝位繼承權。

輔佐查士丁期間,查士丁尼十分注意網羅各方面的人才,不以出身門第為標準,任人唯賢,唯才是用,為其日后治理帝國做組織準備。在這些人才中特別突出的是他自己的妻子塞奧多拉(Theodora),她和查士丁尼一樣,社會下層出身,其父阿卡鳩斯為大賽場馴獸師,負責看管比賽用的動物。塞奧多拉少年時家庭生活極為困苦,她曾和親姊妹一起跪在大賽場上乞求本黨觀眾的施舍。拜占庭時代的君士坦丁堡居民保持著古代觀看競技比賽的傳統,他們在賽場上按照座位區域的顏色組成藍、綠、紅、白四色協會,后來發展成為表達各自政治要求的黨派,史稱“競技黨”。后來,由于生活所迫,她們流浪到亞歷山大和安條克等地賣藝求生。當她最終在君士坦丁堡大賽場當上藝妓時,正值查士丁尼擔任愷撒之際。他很快便為她天生的麗質、聰穎和對時世的見解所傾倒。經過五年的接觸,年已43歲的查士丁尼完全被她所征服。525年,即在查士丁尼成為皇帝前兩年,塞奧多拉與比她年長15歲的查士丁尼結婚,從此,便成為他忠實的伴侶和精明的顧問,在許多內政外交重大事件上都起了關鍵作用。吉本根據普羅柯比《秘史》對塞奧多拉進行大肆貶斥,稱之為“不惜以她的淫蕩的美招攬各種職業和身份的大批亂七八糟的市民和外族人”、“花費巨大,或朝三暮四的情婦”,見《羅馬帝國衰亡史》第2卷,商務印書館1999年版,第178頁。對此布瑞持批評態度,見《晚期羅馬帝國史》,第359—364頁。另一位對查士丁尼統治起了重要作用的人物是貝利撒留(Belisarios,505—565年),他是巴爾干半島色雷斯地區的農民之子。據普羅柯比記載,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臂力驚人,善于騎射,年輕時就在農村的小伙伴們中間顯出過人之處,特別重要的是他處事果敢,性格堅毅。這些品質無疑成為他未來發展為卓越將領的重要素質,也是他能夠在青年時期從眾多軍事人才中脫穎而出的重要原因。查士丁尼一世對這個比自己小23歲的青年軍官極為賞識和信任,先是任命他擔任自己的衛隊長,后提升他為美索不達米亞總督。貝利撒留24歲時升任東部戰區總司令,這期間,他以一系列擊敗波斯軍隊的輝煌戰績顯露了他的軍事才華。查士丁尼就是如此不計高低貴賤地將一批才智過人、能力超群的各方面人才吸引在身邊,做好了實現其遠大政治抱負的組織準備。

527年8月1日,年近80歲的查士丁一世壽終正寢,同日,查士丁尼一世即位,隨即任命塞奧多拉為皇后,后又任命貝利撒留為拜占庭帝國東部軍區總司令,提拔了一大批軍事、司法、行政管理和宗教人才。他洞察時弊,了解民意,繼續推行他在愷撒任期內的各項政策。為了建立“一個皇帝、一部法律、一個帝國”的新秩序,實現重建昔日羅馬大帝國的理想,他制訂了全面的改革方案和對外進行征服戰爭的計劃。為此,他放棄奢侈生活,夜以繼日、廢寢忘食,瘋狂地工作。據記載,他清心寡欲,生活刻板,既沒有娛樂,也很少休息,一心一意要實現其政治理想。

查士丁尼一世的內外政策構成了這個時代的基本內容,正像君士坦丁一世一樣,他既是這個時代的主角,其推行的政策成為當時歷史的主要內容,而他的行動又為其后人樹立了榜樣,指明了方向。吉本對查士丁尼的評價集中在其名著《羅馬帝國衰亡史》第2卷,第221—223頁。

查士丁尼是拜占庭歷史上最杰出的皇帝,但是他的后人卻一代不如一代。他沒有子女,去世后由其外甥查士丁二世(Justin Ⅱ,565—578年在位)即位。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查士丁二世與其舅媽的侄女索非亞結婚,并力圖仿效查士丁尼一世,不僅沿襲舊制,而且對外也大舉興兵。但是,他缺乏治國才能,又無優秀將領輔佐,對倫巴底人和阿瓦爾人的戰爭屢屢失利,他在破壞了查士丁尼與波斯人的和平協議后,無力反擊后者的進犯,慘遭敗績。來自多瑙河、意大利和東方前線的告急戰報使他精神崩潰,得了精神病。皇后索非亞自知無力支撐帝國大廈,于是選擇了年輕英俊的提比略主持軍政大計,并說服查士丁同意任命后者為共治皇帝。提比略于574年被任命為共治皇帝,直到四年后查士丁去世才獨立執政。

二、《羅馬民法大全》

查士丁尼一世即位之初,為穩定拜占庭帝國動蕩不安的局勢,采取了一系列強有力的改革措施。上臺后,他首先著手調整帝國社會各種關系,緩和各類矛盾。他充分認識到建立完整的法律對于鞏固皇權的重要性,他在《法理概要》中指出:一個好的皇帝


應該不僅以其武力而獲尊榮,還必須用法律來武裝,以便在戰時和平時都有法可依,得到正確的指導;他必須是法律的有力捍衛者,也應是征服敵人的勝利者。〔古羅馬〕查士丁尼:《法理概要》,阿姆斯特丹1975年版,導言。布瑞高度評價了他的這一思想,認為任何政府都必須以法律維持秩序,以武力保護法律。“就此而言,查士丁尼為世界樹立了第一部法律里程碑。這不僅使他青史留名,而且對人類福利與進步做出巨大貢獻。”見〔英〕布瑞《晚期羅馬帝國史》,第365頁。


針對當時成文法律極為混亂的情況,他下令組成在著名法學家特里波尼安(Tribonian)指導下的法律編纂委員會,該委員會包括君士坦丁堡法律教授塞奧非魯斯(Theophilus)等10名法學專家。查士丁尼即位后半年,這項工作即正式開始。當時,查士丁尼注意到帝國法律存在兩大問題,其一是前代皇帝立法因時間久遠,版本混亂,塞奧多西王朝所做的清理工作不夠徹底,因此立法概念和規定中矛盾比比皆是;其二,前代皇帝特別是塞奧多西法典內容過于龐雜,部頭太大,使用極不方便。因此,查士丁尼立法的主要任務是收集整理以前歷代皇帝頒布的法令,刪除其中因過時而不再適用或內容相互抵觸的部分,按照“人”、“物”等立法主題重新編纂為適于使用的法典。


經過一年多的努力,529年4月7日,法典編纂委員會完成10卷本的《查士丁尼法典》(Justinianean Codex),并由查士丁尼正式頒布。該法典收編范圍自羅馬帝國皇帝哈德連(Publius Aelius Hadrianus,117—138年在位)到查士丁尼一世時期歷代皇帝頒布的法律,它注重闡明法理,所有立法概念均由法學家字斟句酌,做出適合當時社會生活的準確說明。該法律一經頒布,立即取代其他與此矛盾的舊法,成為拜占庭帝國唯一具有權威性的法典。

530年12月15日,查士丁尼再度指示特里波尼安組成17名法學家編輯委員會編纂《法學匯編》(Digest或Pandects)。他們夜以繼日,查閱了一千三百年的法律文獻,并于三年后編成頒布。該書匯集古代法學家的論著,共分50卷,是學者們閱讀參考了2000部古書編撰的包括300萬行內容的巨著。由于編撰工作十分繁重,時間又相對倉促,這部法律匯編內容比較粗糙,一些古代法律相互存在矛盾,某些法律條文的注釋概念模糊不清,個別總結性的評語也有明顯的錯誤。吉本對查士丁尼評價最高的成就即是其立法活動,因此在《羅馬帝國衰亡史》一書第5卷中以第44章進行專題論述,可惜中譯本未能選譯。參見該書倫敦1905—1906年版,第5卷,第1—95頁。

為了普及法律知識,培養法律人才,查士丁尼要求特里波尼安、塞奧非魯斯為學習法律的學生編輯了《法學總論》(the Institutions),533年發表時全書共分為四卷。該書以四百多年前羅馬著名法學家蓋尤斯(Gaius,117—180年)的同名作品為藍本,以通俗易懂的語言和明確的法學概念簡明系統地總結了《法學匯編》的全部內容,并補充了大量前述兩部法典未能表明的法學定理和定義。這部書目前已經由商務印書館出版,張企泰翻譯,1996年版。《查士丁尼法典》的其他部分目前正在由中國政法大學的羅馬法專家分卷翻譯出版,這項工作十分有意義。

在查士丁尼統治末期,他又命令法學家將自己在534年以后頒布、并沒能收入法典的法令編輯成《查士丁尼新法》(the Novels)作為補充。與前幾部法律書有所區別的是,《查士丁尼新法》的編纂使用希臘語完成。該法于565年查士丁尼去世前頒布。

這樣,查士丁尼一世就完成了《羅馬民法大全》的編輯工作,為他的改革和整頓工作提供了統一的尺度,為理順社會各種關系提供了理論依據。由于它是歐洲歷史上第一部系統完整的法典,因此它不僅成為拜占庭帝國此后歷代皇帝編纂法典的依據和藍本,而且成為歐洲各國的法律范本。不僅如此,由于這部法典明確地確定了公法和私法的概念,為私有制的商品社會關系提供了法律基礎,因此對近現代世界立法發展的影響也極為深遠。

《羅馬民法大全》的性質問題一直是法學家和史學家爭論不休的問題,爭論的中心點是如何評價其中有關奴隸的條款。事實上,《羅馬民法大全》是通過總結和整理古代立法對現實的改革做出理論上的規范,反映查士丁尼重建羅馬帝國的原則思想。第一,該法強調皇權和國家政權的至高無上的地位,宣揚君主專制思想,提出“沒有任何事物比皇帝陛下更高貴和神圣”。為此,它提出“君權神授”和“君權神化”的理論,并明確指出皇帝擁有的各項權力,其中包括立法權,即皇帝的意旨具有法律效力,只有皇帝可以頒布法律,還包括國家的最高主權,即控制全部國家機器,代表整個帝國的權力,以及皇帝對國家其他經濟、政治、司法、軍事、宗教等各方面的權力。第二,該法提出公法優先于私法的原則,它對兩者做出明確劃分,即“公法是有關羅馬帝國政府的法律,私法是有關個人利益的法律”,將私有制的法律內涵做了系統的闡述。這樣,公法的所有權就表現為國家對捐稅勞役的合理征收使用,而私法表現在對人、物、人權、物權和民事訴訟方面,私法的自由則是免稅權。第三,該法肯定了教會在國家的地位,它不僅擁有主管道德權利和義務的權力,而且擁有參與國家司法活動的權力,教會法具有民法的效力,教會法庭甚至具有高于世俗法庭的地位。第四,該法繼續承認奴隸制,但是,規定教、俗各界釋放奴隸,改善奴隸的地位,承認奴隸具有人的地位。根據這部法典,奴隸不再像羅馬法律規定的那樣被視為“會說話的工具”,而是不具有法人地位的“人”,他們觸犯法律將由其主人承擔法律責任。第五,該法確定了社會各階層的權利和義務,以及各階層之間的關系,力圖以法律形式穩定社會各階層的流動,如工匠的后代只能世代做工,農夫的兒女必須永遠務農,隸農則世代固著在土地上,農村的鄰里之間負有相互幫助、共同完成國家稅收的義務,等等。第六,該法還對婚姻、財產繼承等社會生活方面做了法律規定。

三、強化皇權

加強以皇帝為首的中央集權是查士丁尼一世上臺伊始首先推行的政策,這一政策是他企圖重建古羅馬帝國理想的核心和政治目標。皇帝專制制度始建于君士坦丁一世時代,皇帝血親世襲皇權、皇帝總攬國家所有權力并擔當最高立法者和執法者,包括軍隊和宮廷在內的龐大的國家機構完全對皇帝負責是這一制度的主要表現。但是,拜占庭帝國作為古代羅馬帝國的繼承者,其政治生活中仍然保存著大量民主制度的殘余,普通臣民在帝國事務中仍然保持著許多昔日公民的權利。例如,他們仍然享有免費參與公共娛樂的權利,在皇帝的選立方面仍然有相當大的發言權。我國唐朝以前的史籍中對此也多有記載,稱:“其王無常人,簡賢者而立之。國中災異及風雨不時,輒廢而更立。”《舊唐書》卷一九八,《西戎傳》一四八。《魏略》記載:“其國無常主,國中災異簡賢者而立之,輒更立賢人以為王。而生放其故王,王亦不敢怨。”《三國志》卷三十。查士丁尼即位后,面臨兩種勢力的威脅,其一是代表大土地貴族和舊王朝貴族勢力的復辟力量;其二是不滿現狀的普通民眾。這兩種勢力在532年的君士坦丁堡大起義中紛紛登臺,充當了起義的主要角色,并幾乎推翻了查士丁尼的統治,但是最終遭到帝國軍隊毀滅性的打擊。

當時,首都君士坦丁堡保持著經常舉行賽車會的古老傳統,賽場劃分為藍、綠、紅、白色四個座區,各區觀眾為本區賽車吶喊助威。由于當時賽事頻繁,這種賽區“車迷協會”的作用日益增大,發展成為“吉莫”(意為賽區)黨(史稱“競技黨”),它們不僅成為參加體育競賽各方的組織者,而且是本區民眾表達政治意見的代表。當時,約有900名正式會員的藍黨代表元老院貴族和上層居民的利益,而擁有1600名會員的綠黨則代表商人和富裕居民的要求,他們是勢力最大的政治派別,至于紅、白兩派因勢力較弱附屬于藍、綠兩黨。各黨群眾經常利用賽場表達政治意愿、發泄對當局政策的不滿。但是,藍、綠兩黨代表的階層和意見不同,在宗教方面,前者代表信奉正統的“尼西亞信經”的信眾,而后者代表“一性論派”的信徒,他們之間經常發生沖突。據記載,阿納斯塔修斯統治時期,綠黨曾利用賽場混亂在一次沖突中殺死了3000名藍黨的追隨者。〔英〕吉本:《羅馬帝國衰亡史》第6卷,倫敦1905—1906年版,第303頁。

532年爆發的起義原因比較復雜。首先發難的是綠黨,他們除了對查士丁尼支持“尼西亞信經”派、反對“一性論派”的宗教政策不滿外,還暗中支持查士丁尼的政治對手,原皇室貴族進行復辟活動,其目的是推翻查士丁尼的統治。而查士丁尼則公開支持藍黨對綠黨進行迫害,“甚至一般市民,常被這些夜間作祟的土匪剝光衣服,濫加殺害;……教會和神壇也常被殘酷殺害的無辜者的血所污染,那些殺人犯卻公認相互吹噓自己如何武藝高強,一劍便能置人于死地。君士坦丁堡的放蕩的青年全都著上了叛亂分子的藍服裝;……債主被迫放棄了他們的債款;法官睜著眼顛倒黑白;……漂亮的男孩被從父母的懷抱里奪走;為人妻的除非她自愿一死,便會當著自己丈夫的面被人奸污”〔英〕吉本:《羅馬帝國衰亡史》下冊,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第186頁。。走投無路的綠黨利用參加賽車的機會向查士丁尼申述,綠黨的發言人對大賽場皇帝包廂里的查士丁尼尖叫著,對新法賦予貴族的特權提出批評,對帝國官員無情欺壓下層民眾進行指控:“我們窮,我們是清白無辜的,我們受到了欺侮,我們不敢在街頭走過;有人對我們的名號和顏色普遍進行迫害。讓我們去死吧,啊,皇帝陛下!但讓我們按照您的命令,為您效勞而死!”同上書,第188頁。

最初,綠黨以抗議藍黨的暴行為借口,將斗爭的矛頭指向權傾一時的大法官特里波尼安和東方大區長卡帕多細亞的約翰(John of Cappadocia),因為是他們幫助查士丁尼制定了一系列有利于藍黨貴族的法令。于是在大賽場引發了藍、綠兩派民眾的沖突,并很快從賽場擴展到大街小巷。但是,在查士丁尼處死兩派鬧事的暴徒之后,兩黨之間的沖突很快就轉變為一致攻擊政府的行動,他們指責查士丁尼高額稅收的財經政策,抱怨卡帕多細亞的約翰制定的新稅收過于沉重,怒斥官員們的橫征暴斂,公開否定查士丁尼一世的中央集權專制化措施。查士丁尼顯然不能允許下層民眾的無禮行為,下令采取鎮壓措施。這一公開鎮壓立即引發了更大規模的騷動,一部分民眾在市中心放火,另一部分人砸開監獄,釋放大批囚徒。這些囚徒很快成為起義的骨干力量。起初,查士丁尼企圖通過談判解決問題,他在能夠容納5萬人的大賽場多次會見了起義民眾,答應罷免特里波尼安和約翰,懲治貪官污吏,甚至公開承認自己對人民犯罪。但是,情緒激昂的民眾尖聲吶喊、憤怒的聲浪淹沒了皇帝的許諾。騷動變為全面的起義,民眾高呼“尼卡”(Nικα,希臘語意為“勝利”)的口號,殺死查士丁尼一世的寵臣,襲擊大皇宮和政府機關,進攻監獄,焚燒市政廳,并引起全城大火。起義民眾還要求查士丁尼一世下臺,推舉失意朝臣、前朝皇帝阿納斯塔修斯一世的侄子伊帕迪奧斯(Hypatios)為皇帝。緊急時刻,查士丁尼一世見勢不好,從地道逃離大賽場,并準備棄城出逃。正當群臣議論紛紛、查士丁尼舉棋未定之時,鎮定自若的皇后塞奧多拉站出來阻止皇帝和部分企圖出逃的朝臣,她堅定地說:


我的皇帝陛下,你可以為自救離開。喏!大海就在那邊,船只也已準備起航,您也有足夠的盤纏。但,我要留下!我認為凡穿上帝王紫袍的人就再也不應把它脫下,當人們不再稱呼我皇后時我就不會茍且偷生。我喜歡那句老話:紫綢可做最好的衣服。〔美〕哈羅德·蘭伯:《塞奧多拉和皇帝》,紐約1952年版,第69頁。


據普羅柯比記載,皇后的鎮定極大地影響了在場的朝臣,查士丁尼羞紅了臉,主張出逃的卡帕多細亞的約翰絕望地倒在椅子上。重新振作起來的查士丁尼立即和皇后調兵遣將,并設計將起義民眾引誘到大賽場,而后,密令貝利撒留率領伊蘇里亞雇傭兵軍隊進行了大屠殺,他們不分男女老幼、參與者或旁觀者,被當場殺死3萬余人。在隨后進行的清算中,查士丁尼無情地屠殺任何異己勢力,包括被起義民眾臨時推舉為皇帝的伊帕迪奧斯及其家人,許多支持或參與起義、甚至態度猶豫不決的異己貴族也被株連,一時間,君士坦丁堡成為查士丁尼剪除異己分子和民眾民主活動的行刑場。他的這一血腥恐怖政策消除了皇權的敵人和威脅王朝統治的隱患,基本上改變了君士坦丁堡民眾參與政治的傳統,甚至連賽車這種體育活動后來也逐漸取消了。


查士丁尼為加強皇權采取的另一項改革是逐步取消戴克里先的改革措施和君士坦丁時代的行政制度,將數量眾多的小行省聯合擴大為大省區,并將地方軍政權力重新結合,特別是在東部的亞洲領土上率先推行軍政權力的合二為一政策。他還在意大利的拉文納和非洲的迦太基試行總督制,使這些邊遠地區的最高長官能夠總攬當地各方面的權力,及時應付緊急情況。但是,在其他行省,查士丁尼仍然保持原來的制度。這一系列強化中央集權專制的政策措施確實保證了查士丁尼王朝的統治,穩定了社會秩序,使他夢寐以求的“一個皇帝”的君主專制得以實現。

四、經濟改革

查士丁尼一世的經濟政策主要是調整稅收制度和發展國內外商業兩個方面,其繁榮帝國經濟的重要目的是為皇帝專制統治提供雄厚的物質基礎。

拜占庭帝國稅收制度是在羅馬帝國稅制基礎上發展而來的。最初,拜占庭國家的稅收屬于“土地人頭稅”,即在稅收中包括耕地、勞動者和勞動工具等諸種因素,在一定期限內,國家對稅戶進行資產和勞力核算,確定稅收額度。中央政府根據各地核算的結果,登記各省區的納稅額度。由于拜占庭帝國地方官吏的腐敗,上述核算過程被做了許多手腳,納稅額度摻雜了極大的水分。特別是當時流行的“包稅制”,即政府在從包稅人那里收取了納稅額度后授予包稅人在一定區域和時間內任意收繳捐稅的方法,嚴重破壞了拜占庭帝國的稅制。查士丁尼通過立法廢除了包稅制,下令全國官吏進行稅收業務培訓,檢查各地稅額,重新登記各省納稅單位。他指示各地稅務官員必須以最大的力量和最有效的辦法促使納稅人完成政府規定的稅收。他還將普通稅從原有的實物形式變為實物和貨幣混合稅。

與此同時,他針對大地主和大土地貴族千方百計逃避國家稅收的現象,加大了對等級稅的征收。這一改革從政治上看還是對日益興起的大貴族勢力的打擊。當時,帝國各地出現了許多有權有勢、極為富有的大地主,例如,埃及的阿瑟歐斯家族(the Atheoses)在當地權傾一時、富及王侯,不僅在亞歷山大等城市擁有房產錢莊和商店作坊,而且在埃及各地擁有大片地產和無數村莊,其畜群幾乎不可數計,還擁有私人庫府總管、稅收官員、秘書隨從、親兵衛隊和大批奴隸工匠、雇工佃戶,甚至有私家警察和軍隊,等等。對此,查士丁尼在《查士丁尼法典》中指出:


我們得到了有關行省中存在時弊的消息,實在令人驚訝,當地的最高官員幾乎無法憑自己的力量加以克服。我們極為震驚地聽說,大地主們擁有的地產面積極大,他們還有私人衛隊,有大批追隨他們的暴民,無情地掠奪任何東西。……國家財產幾乎完全落到私人手中,為私人所有,因為,包括所有畜群的國家財產被掠奪、被侵吞。對此沒有任何人加以批評,因為所有官員的嘴都被金子堵住了。〔古羅馬〕查士丁尼:《查士丁尼法典》,柏林1895年版,第30章,第44節,第5條。


為了限制大貴族和大地主的發展,查士丁尼取消了貴族地主享有的免稅權,要求大地主根據各自土地的多寡和勞動力的人數按時按量地完成稅收。他還借口大地主在稅收問題上的違法行為,對最有勢力的地主采取沒收地產、強迫捐獻和依法懲處的措施。他對教會地產的限制也同樣嚴厲。上述從經濟上打擊大地主的政策在平息了532年尼卡起義之后推行得更加堅決。查士丁尼堅決清理包括高官顯貴在內的全國稅戶,重新核準確定稅收等級,增加新稅種,整頓全國稅收機構,精簡各級官府,裁減官員,嚴厲整肅稅收機構和官僚隊伍。因為他清楚地認識到,帝國稅收官的貪污受賄和對普通百姓的橫征暴斂已經嚴重瓦解了國家的稅收體系。事實上,這個問題已經成為破壞社會穩定,摧毀農業生產,擾亂城市財政和打亂國家正常經濟秩序的關鍵弊病。535年,他在立法中明確了政府各級官員的職責,特別指出:官員們“應像父親關心子女般地對待所有忠誠的公民,保護臣民們免受欺壓,應拒絕各種賄賂,在司法審判和行政管理中應公正,打擊犯罪,保護無辜,應依法懲治罪犯。總之,對待臣民應像父親對待自己的孩子……無論在何處都應清廉”〔古羅馬〕查士丁尼:《查士丁尼法典》,柏林1895年版,第8章,第16節,第8條。。法律還要求國家官吏必須關心國家利益,保證稅收,盡一切可能增加國庫的收入,特別要按時收繳國家已規定稅額的稅收。大批欽差大臣被派往各行省,檢查稅收情況,各地的主教也被委以監督稅收的職責。凡被發現犯有違反法律規定的官員均受到查處,撤職監禁,財產充公,而為官清廉、辦事公道、稅收得力的官員則受到獎勵和加官晉爵。


發展商業貿易是查士丁尼經濟政策的重要內容。早在羅馬帝國時代,東西方商業貿易就已經十分活躍,著名的“絲綢之路”已經存在了幾百年。拜占庭帝國憑借有利的地理位置,在東西方貿易中獲得了巨大的利益。但是,查士丁尼對此并不滿足,他希望拜占庭能在對東方的商業活動中占有更大的份額。當時,來自遠東的中國絲綢和印度香料等貴重商品并不是直接到達安條克、亞歷山大等拜占庭帝國各口岸城市,中途需經過薩珊波斯控制的陸路和阿拉伯人控制的海路,巨額利潤要經過多次瓜分,特別是在拜占庭和波斯兩國關系緊張時期,壟斷東方貨物幾乎成了波斯人手中的一張王牌。因此,查士丁尼決心打通新的商路,發展海上勢力,建立東西方之間直接的商業往來,打破波斯人的壟斷。

在這一政策的鼓勵下,拜占庭帝國出現了許多勇敢的冒險商人,他們積極投身到開發遠東商路的活動中,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哥斯馬斯(Kosmas Indikopleustes)。此人生于查士丁尼時代,因經商致富,曾活躍在東地中海地區,長期經營東方商品交易。為了尋找到東方的直通道路,他曾到過紅海東岸、西奈半島、阿比西尼亞(今埃塞俄比亞)和錫蘭(今斯里蘭卡),晚年進入修道院過隱修生活,寫下了著名的《基督教國家風土記》。這本書準確地記載了哥斯馬斯的旅行見聞,對沿途國家民族的風土人情做了生動的描寫。特別難能可貴的是作者提供了其資料的來源,并對其親眼所見的事實和親耳聽到的傳聞做了嚴格的區分,成為拜占庭人重要的商業指南書籍。哥斯馬斯在這本書中提出,大地是漂浮在海洋上的扁平陸地,其最東端是稱為印度的國家,而盛產絲綢的中國只是印度的一部分,“這一絲綢之國位于印度最偏僻的地方,地處那些進入印度洋的人們左側,……這一被稱為秦尼扎的絲綢之國左邊由海洋所環繞,……運載絲綢的車隊要由陸地旅行,相繼經過各個地區,時間不長就到達了波斯,而通向波斯的海路要漫長得多。……在秦尼扎以遠,就再也既不能航行也不能居住了。……印度大陸的其他部分由發運絲綢的秦尼斯坦所占據,在此之外就再沒有其他地區了,因為東部由大洋所環抱”〔法〕哥斯馬斯:《基督教國家風土記》(又名《哥斯馬斯旅行記》)第2卷,巴黎1968—1973年版,第38頁。

查士丁尼為了保護拜占庭帝國的商業利益,不惜發動戰爭,與波斯人展開了激烈的對紅海貿易的爭奪。紅海歷來是連接印度洋和地中海的通道,也是對東方貿易的重要門戶。查士丁尼時代,拜占庭在紅海西北角大力發展港口,在阿卡巴灣里建立了阿烏拉港,在其南部又建立克里斯馬港。從這里,大批來自東方的商品貨物可以轉運到安條克、君士坦丁堡和亞歷山大,甚至直接運往西地中海各港口。查士丁尼積極支持當地阿克蘇姆王國(the Arksum Kingdom)的阿比西尼亞基督教徒,發展與該王國的友好關系。當波斯商人與阿克蘇姆商人發生沖突時,他甘愿冒著與波斯帝國發生戰爭的風險,堅決支持后者。

關于查士丁尼從中國引進育蠶技術的故事最能說明他發展對外商業的政策。普羅柯比在《哥特戰爭》中記載:


某些來自印度的僧侶們深知查士丁尼皇帝以何等之熱情努力阻止羅馬人購買波斯絲綢,他們便前來求見皇帝,并且向他許諾承擔制造絲綢,以便今后避免羅馬人再往他們的宿敵波斯人中或其他民族中采購這種商品了。他們聲稱自己曾在一個叫作賽林達的地方生活過一段時間,而賽林達又位于許多印度部族居住地以北。他們曾非常仔細地研究過羅馬人地區制造絲綢的可行辦法。由于皇帝以一連串問題追問他們,詢問他們所講的是否真實,所以僧人們解釋說,絲是由某種小蟲所造,上天賦予它們這種本領,它們被迫為此操勞。他們還補充說,絕對不可能從賽林達地區運來活蟲,但卻很方便也很容易生養這種蟲子;這種蟲子的種子是由許多蟲卵組成的;在產卵之后很久,人們再用廄肥將卵種覆蓋起來,在一個足夠的短期內加熱,這樣就會導致小動物們的誕生。聽到這番講述以后,皇帝便向這些人許諾將來一定會得到特別厚待恩寵,鼓勵他們通過實驗來證明自己的話。為此目的,這些僧侶返回了賽林達,并且從那里把一批蠶卵帶到了拜占庭。依我們上述的方法炮制,他們果然成功地將蠶卵孵化成蟲,并且用桑葉來喂養幼蟲。從此之后,羅馬人中也開始生產絲綢了。〔法〕戈岱司編:《希臘拉丁作家遠東古文獻輯錄》,耿昇譯,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96頁。


這段史料被后代作家廣泛引用,給以多種多樣的解釋,引起現代學者的爭論。他們或是由這段史料引申,提出古代中國實行絲綢技術封鎖,或是夸大育蠶和絲織技術的神秘,或是渲染僧侶“偷盜”中國絲綢技術的過程。關于絲綢之路和東西方育蠶絲織技術交流的問題歷來是中西文化交流專家關注的熱點,近年來,這一問題再度引起世界范圍學術界的注意,出版了有關專著和論文。但是,一個無可爭辯的事實是,拜占庭帝國從此發展起自己的絲織業,在科林斯、伯羅奔尼撒半島形成了幾個絲織業中心。它們又成為中國育蠶絲織技術西傳的中續站,而歐洲也從此開始了其絲織業的歷史。

五、宗教政策

查士丁尼的宗教政策也是圍繞建立統一帝國的總目標推行的。早期拜占庭帝國歷史上曾發生過三次重大的神學爭論,即4世紀發生的所謂阿里烏派學說之爭,5世紀的聶斯脫利教義之爭和自4世紀中期開始的“一性論之爭”。所謂阿里烏派學說是指亞歷山大教會教士阿里烏(Arius)提出的神學理論,即認為上帝圣父和圣子在本體和本性上不同,圣父無始無終,永恒存在,其本性不變,而圣子基督為上帝所造,不能與圣父同樣永恒,其本體和本性經歷了發生、發展的過程,他只是體現上帝的道,因此不是神,其地位低于圣父。這一理論否定了基督救贖的可能性和人類獲得上帝恩典的途徑,與正統基督教神學發生沖突。圍繞這一理論,教會內外分裂為不同教派,直至在君士坦丁一世直接干預下舉行的尼西亞宗教會議判定阿里烏派為異端。聶斯脫利派神學是由安條克神學家聶斯脫利(Nestorius)提出的兩元論神學,即認為基督神、人兩性分離,其神性來自于上帝,其人性來自于馬利亞。這一理論與正統的“三位一體”信仰相背,遭到羅馬和亞歷山大兩教會的激烈反對,并于431年以弗所宗教大會上被斥責為異端。該派后流亡波斯帝國,并以波斯帝國為基地發展壯大,進而傳入我國。唐朝初期傳入我國的聶斯脫利派基督教稱為“景教”,現存西安的“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對此提供了證據。一性論神學主張基督在所謂道成肉身后,其神性和人性合二為一。這種神學思想在埃及、敘利亞和巴勒斯坦等拜占庭帝國東部地區廣泛流行。查士丁尼一世統治時期,“一性論之爭”達到了白熱化的程度,在首都、小亞細亞、敘利亞和埃及等拜占庭東部地區,民眾因此被分成兩個對立的派別。據當時的史家記載,狂熱的信徒們在街頭巷尾、市場商店無止無休地辯論神學問題,甚至當顧客問及商品的價格時,店主竟回答“三位一體”,許多家庭也因神學分歧而破裂,幾乎所有的帝國臣民都被要求在神學爭論中表明自己的觀點,否則面包作坊拒絕向他出售面包。帝國社會因宗教爭論而造成極大的思想混亂是查士丁尼一世不能容忍的,因為他認為在一個皇帝統治下的統一帝國只能有一種宗教信仰,他要掃除一切有礙實現其政治目標的因素,要通過對宗教事務的干預恢復皇帝對教會的絕對權威,強化“至尊權”。553年,查士丁尼召集君士坦丁堡宗教大會,試圖調解神學分歧。此后,他和塞奧多拉在皇宮中舉行500名教士和信徒大會,討論一性論神學。據說,查士丁尼為此專門學習神學,刻苦研究雙方的意見,對那些晦澀難懂的教義信條日夜思考。事實上,他更多思考的是如何加強皇帝的至尊權。

拜占庭皇帝自4世紀基督教成為國教之初就享有控制教會的“至尊權”,這一權力是早期拜占庭皇帝作為羽翼未豐的教會的保護人而自然形成的。從理論上講,皇權和教權的結合是拜占庭君主權力的基礎,兩者相互支持,相互配合,皇帝需要教會從精神統治方面給以幫助,而教會則要在皇帝的直接庇護下發展起來。最初,皇帝對教會的權力是無限的,但是,隨著教會實力的增加,這種權力越來越受到侵害,教會則出現了脫離皇權控制的傾向。皇帝“至尊權”主要表現在如下方面:其一,召開基督教大會的權力。自君士坦丁一世于325年親自召開第一屆基督教大會后,318年塞奧多西一世在君士坦丁堡召集了第二屆基督教大會,413年塞奧多西二世在以弗所召集了第三屆基督教大會,此后,第四屆察爾西頓基督教大會和第五屆君士坦丁堡基督教大會分別由馬爾西安(Marcian,450—457年在位)和查士丁尼一世于451年和553年主持召開。其二,掌握基督教高級教職人員的任免權。早期基督教教會曾建立了五大教區,即羅馬、君士坦丁堡、耶路撒冷、亞歷山大和安條克教區。依據第二次和第四次基督教大會的決議,羅馬和君士坦丁堡兩教區享有最高教區的特權。拜占庭皇帝緊密地控制這些教區,特別是羅馬和君士坦丁堡主教和大教長的任命權,并對不與皇帝合作者撤職迫害。君士坦丁一世就曾免去亞歷山大城主教阿塔納修斯(Athanasios)的教職,塞奧多西二世則通過宗教會議罷免了君士坦丁堡大教長聶斯脫利教職,并將其流放。其三,參與教會事務和仲裁教會爭端。皇帝們極為重視教會內部的思想動向,一方面是出于防止教會脫離皇權控制的考慮,另一方面則是及時制止宗教爭端造成社會分裂。自基督教成為國教以后數百年間,皇帝們幾乎參與和決定了教會所有爭端的最后結果。

查士丁尼公開宣布自己是正統國教的保護人,大力支持基督教教會,興建了許多教堂和修道院,并授予教會多方面的特權。為了更好地參與教會的爭論,他認真學習《圣經》,參加基督教教義講習班,向高級教會神學家請教。同時,他積極參與教會內部的爭論,力圖平息各個教派之間的教義論爭,一方面強令所有異教徒改信國教,另一方面以高壓手段打擊不愿屈服的宗教信徒。529年,查士丁尼關閉了被視為古典思想中心和傳播異教學說基地的雅典哲學院,許多不愿屈服的著名教授被流放,學院的財產被沒收。雅典這個古代地中海世界的著名文化中心從此失去了最后的光榮。與此同時,查士丁尼下令所有持非正統教義的信徒限期三個月皈依國教,否則,剝奪其政治和宗教信仰權,并以重稅和勞役實行經濟上的迫害。“一性論派”、阿里烏派、聶斯脫利派都被列入異端的黑名單,其中對“一性論”的斗爭最為激烈。這一派在埃及、敘利亞和巴勒斯坦影響最大,特別是在宮廷中,有相當數量的大臣傾向于該派,其中包括塞奧多拉。起初,查士丁尼的宗教政策并沒有嚴格執行,但是,548年塞奧多拉病故后,他開始全面推行宗教迫害政策。他主持召開第五次基督教大會,決定嚴厲迫害“一性論派”信徒和所有反對其宗教政策的人士。羅馬大主教維基利烏斯(Vigilius)即因此被流放,后客死他鄉。

這些宗教迫害措施激起東部各省的起義。顯然,查士丁尼從政治角度處理宗教問題,以高壓和武力方式處理宗教問題,或調解各教派與政府之間的關系,或調和各教派之間的矛盾,最終都未能解決拜占庭帝國內部的宗教分歧。事實上,圍繞“一性論”進行的神學爭論不僅是基督教正統和非正統教派間的斗爭,而且反映拜占庭帝國各種深刻的社會矛盾。亦即經濟上比較富裕的東部各行省不滿于帝國中央政府的沉重剝削,亞洲各被統治民族也對西部貴族的長期政治歧視和壓迫心懷仇恨,他們利用宗教問題與朝廷對抗,而查士丁尼的基督教政策強化了這些復雜的矛盾,埋下了分離主義的禍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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