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下
過了臘八,就該忙年了,所以又有“吃了臘八飯,就把年來辦”的俗話。農家一年到頭,春季忙種,夏季忙鋤,秋季忙收,冬季忙貯。等到場凈地光,農事完畢,呀!年節又逼近了。于是匆匆又忙年事:掃房,治年貨,請神馬,辦香燭,買鞭炮,剪窗花,寫春聯,磨豆腐,殺年豬……一首過年的民謠道:“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日,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燉羊肉,二十七殺公雞,二十八把面發,二十九蒸饅頭。”簡直給忙年開了一張日程表,足見忙年忙得多么熱烈、歡快、緊促。
不過,民間這種排日程序的忙年活動,《金瓶梅》里都沒有寫到。《金瓶梅》寫的是一個有錢有勢的五品提刑官的忙年,他忙些什么呢?
送節禮
《金瓶梅》第三十九回,有一句西門慶忙年的總寫:“看看臘月時分,西門慶在家亂著送東京并府縣軍衛本位衙門中節禮。”原來,他忙的是送節禮。

送東京的節禮,書中沒有寫到,有第五十五回送蔡太師的生日禮作參考:
大紅蟒袍一套,官綠龍袍一套;漢錦二十匹,蜀錦二十匹,火浣布二十匹,西洋布二十匹,其余花素尺頭共四十匹;獅蠻玉帶一圍,金鑲奇南香帶一圍;玉杯、犀杯各十對,赤金攢花爵杯八只,明珠十顆。
第七十八回送給山東巡撫御史宋喬年的節禮是:“一口鮮豬,兩壇浙江酒,一匹大紅絨金豸員領,一匹黑青妝花纻絲員領,一百果餡金餅。”送給應伯爵、謝希大等人及家中雇用伙計的節禮是:“每家半口豬,半腔羊,一壇酒,一包米,一兩銀子。”
同是送節禮,對象不同,禮品便分三六九等;同樣是送節禮,用意與身份不同,那送禮的心情和禮品的豐儉也大不相同。宋御史給西門慶的回禮是“一百本歷日、四萬紙、一口豬”,顯然有公款送禮之嫌。在地方上管磚廠的劉太監送給西門慶:“一食盒大小純紅掛黃蠟燭、二十張桌圍、八十股官香、一盒沉速料香、一壇自造內酒、一口鮮豬”,帶有濃重的內官家氣息。而玉皇廟吳道官派人送來“一盒肉、一盒銀魚、兩盒果餡蒸酥,并天地疏、新春符、謝灶誥”,明顯含有“打抽豐”的意思在內了。人間百態,通過這年下的送禮和受禮,曲折而微妙地顯現出來。
從所送的禮品看,送給富戶的多是節日當用的應時品物;送給窮戶的,則是日常必需品。節日間親友饋贈禮品,固是為聯絡感情,烘托氣氛,其實也有濟助貧寒的意思在內,是中華古老淳厚民風的體現。有的貧寒之家,或許就靠這一點點的饋贈來過年呢。清人劉沅有一首《蜀中新年竹枝詞》道:“整頓冠裳色色新,年糕年酒饋親鄰。貧家也有嬌兒女,乞得花枝當寶珍。”寫的就是這種情形,于喜慶之中唱出一縷辛酸來。《金瓶梅》第七十七回寫劉太監送禮的同時,又寫到仵作團頭何九,因為西門慶開脫了他兄弟何十的罪名,假著節下,買了“一匹尺頭、四樣下飯、雞鵝、一壇酒”來謝。禮物雖然寒儉,卻可能盡了一個窮仵作的所能啊!
封印·開印
正式的送禮,大約忙到臘月二十三。《金瓶梅》第七十八回道:“到二十四日稍閑,封了印來家。”算是把以送禮為主要內容的忙年交代過去了。衙門封鎖印信,停止辦公,開始放年假了。
封印,明代以前文獻未見記載。據清人富察敦崇《燕京歲時記》載:“每至十二月,于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四日之內,由欽天監選擇吉期,照例封印,頒示天下,一體遵行。”還說:“封印之日,各部院掌印司員必應邀請同僚歡聚暢飲,以酬一歲之勞。”開印則在次年正月,“大約于十九、二十、二十一三日之內,由欽天監選擇吉日吉時,先行知照,朝服行禮”。前后放假長達一個月。而《金瓶梅》所寫,封印是在臘月二十四,而且據那口氣,似乎并無明文規定,只是“二十四日稍閑”,便“封了印來家”,大年初四又“往衙門中開印,升廳畫卯,發放公事”了。明田汝成《西湖游覽志余》卷二十載“是日(除夕),官府封印,不復僉押,至新正三日始開”。明清兩代的規定或許有所不同。
封印與開印,已是跨年頭的事兒,年俗和節俗談也該終篇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