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已過，日色開始西行。從雕花窗欞上投下的金色眼光緩緩挪動，薄薄的仙霧在陽光下緩慢流動，偏殿之中安靜得只剩下呼吸之聲。

菩提老祖和鎮元子都沒有打擾吳常仔細融合過去的回憶，時間對于仙人而言，并不算一種特別奢侈的東西。

而那個不祥的預言，似乎還在遙遠的時間盡頭，至少現在是風平浪靜。

根據菩提老祖的說法，準提道人與接引道人的寂滅是佛教的第一大密辛，諸佛菩薩只稱兩位古佛已經涅槃，卻只字不提前因后果，其他仙神也無法憑空揣度。

根據司命的記憶，女媧將占卜的結果告訴了他，因為事關重大，請他在天命之道中試圖尋找破解之道。但是天命之道極為兇險，大司命雖然司掌天命，卻并不代表他理解或者能夠隨意探尋天命的奧秘，稍有不慎，便會迷失在混沌之中。

正因如此，女媧將回魂罄贈給司命，守護他一魂一魄。只要一靈不滅，即使迷失在混沌之中，也能找到回歸的方向。吳常的魂魄能夠準確地被拉到這個世界，大約也正是借助了回魂罄的力量。

這樣說來，天命之道與三千世界之間，似乎有著一些相互貫通的聯系。

吳常收攏神思，看著坐在旁邊的老者與少年，心中沉思道：眼下菩提老祖和鎮元子所說的內容，無論是結合原先司命的記憶，還是通過邏輯推測，吳常都傾向于他們說的是實話——當然未必是事實之全部，但是吳常也并不強求。

至少從現階段來看，他們面臨的危機和問題是一致的。想到這里，吳常也決定選擇性地分享一些“事實”。

“是這樣的。”吳常輕輕點頭道，“我的魂魄在混沌虛空之中時迷失被困，部分殘魂已經破碎，因此許多記憶也有了斷層。”

鎮元子與菩提老祖相視了一眼，并沒有流露出太過意外的神色。混沌虛空是一個神靈也無法踏足的禁忌之處，能夠投入其中的只有魂魄，因此無論你有再高的法術，進入其中，也不過是個無法自保的赤裸靈魂。

不過，聽說就連司掌天命的司命進入天命之道中，也無法保護自己魂魄的完整，這一點也不免令鎮元子與菩提老祖略有些沮喪。

“不過，當我的靈魂投入天命之道的虛空中時，我確實看到了另一個世界。”吳常斟酌用詞，小心地說出既符合事實的內容，同時還要考慮不要暴露自己實際上是另外一個被司命送來的靈魂。

鬼知道在這個有神靈仙鬼的世界里，兩位真仙聽說自己是一個“穿越”的異世靈魂，到底是會將自己作為破解之法的突破口囚禁起來仔細研究，還是干脆直接覺得自己是個孤魂野鬼送入輪回？

無論是哪一種，都很明顯不是吳常想要的結果。

“另一個世界……”鎮元子與菩提老祖顯然被吳常的這句話吸引了過去，鎮元子喃喃道：“難道說，準提道人和接引道人所說的三千世界，是卻有其事的？在我們的天地宇宙之外，還有其他的世界？”

吳常驚訝于鎮元子的聰慧與領悟能力，畢竟即使對于21世紀的現代人而言，即使有無數的科學基礎知識作為鋪墊，很多人還是無法理解或者想象多重宇宙或者平行世界的存在。

“倘若在地球上，這大約又是一個哈弗耶魯斯坦福的高材生……”吳常看著鎮元子的面容，腦中仿佛出現了一個天才高中生的模樣。他搖了搖頭，覺得自己的想法實在太荒謬了。

“在被困在混沌虛空之中的時候，我的殘魂被卷入那個世界之中，歷經了凡人的輪回。”吳常考慮了一下，還是決定將自己的部分經歷融合進去講述出來。畢竟眼前的這兩位對自己并無惡意，而且又掌握著上古秘辛，他能夠提供的信息越多，也許越能拼湊出完整的答案。

另一方面，吳常也感覺到當與司命的記憶融合之后，自己多了一份對司命這個身份的認同感與對這個世界的責任感，覺得自己應當將更多的有效信息分享出來。如果不執著于名字，叫吳常也好、司命也好，現在可以說，他們已經不再是“他們”，而是“他”，是同一個存在了。

“凡人的輪回？”菩提老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道，“我記得老君曾經感嘆過，有些成仙修道之人不過是空長年歲，卻還不如凡人的智慧……”

吳常點點頭，這一點并不奇怪。他回溯記憶，許多神靈仙佛沉醉于自己的“道”，說好聽一點叫心無旁騖，從另一個角度上來說同樣也是一種固步自封，對外界其他的存在都不感興趣。

而凡人則不同，盡管沒有法術相助，相對于神靈仙佛而言，他們的壽命又極為短暫，但他們的智慧卻不斷地傳承、突破，以吳常的前世來說，神佛都已經成為傳說，而人類的文明與發展還在不斷滾滾向前.....

等一下，神佛都成為了傳說？吳常突然一個激靈——難道說地球上自己生存的時代，已經是女媧占卜到的神靈滅絕的預言之后了？

不不，那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吳常搖搖頭，但這種疑惑始終揮之不去。他的心中有一種強烈的危機感，如果地球真的是這個世界的未來，那么意味著女媧占卜的結果真的發生了，曾經降臨過一個神佛寂滅的末法時代，而凡人對此一無所知......

吳常并不想直接將這個情況告訴鎮元子和菩提老祖，盡管他們都聽說過女媧的占卜，但并不代表他們就能夠接受這一切很有可能在另一個世界變成了事實。

最關鍵的是，關于神佛的消失，吳常并沒有辦法給出任何有效信息，所以這種純粹的負面消息還是暫緩交流吧。

最后，吳常解釋說，自己在經歷了一次凡人的輪回之后，魂魄回到混沌虛空之中，重新與自己的記憶融合，因為回魂罄的指引返回了自己的身體，卻缺失了許多記憶。

除了準提道人與接引道人之外，進入過混沌虛空的只有司命，而那兩位已經寂滅了，可以說這世界上誰也不知道進入混沌虛空真正會發生什么，因此吳常只要說得理直氣壯，菩提老祖和鎮元子也沒有任何理由提出質疑。更何況因為靈魂破碎而導致記憶缺失，這對于神靈而言也是非常常見的現象，根本不值得懷疑。

“所以在那個世界中，并沒有關于占卜的線索或者答案……”盡管知道獲得破解之道的幾率非常渺茫，但吳常直截了當地表明沒有得到任何線索，依舊令鎮元子和菩提老祖有些遺憾。

“咚咚咚。”偏殿的門輕敲了三下，鎮元子應了一聲“進來”，只見一個小道童怯生生地走進來，神色有些驚惶地道：“師父，金蟬子大人被貶入輪回了！”

“什么？”三個人同時驚愕地站了起來。鎮元子一揮袍袖，年少的面孔中有些憤然之色：“就因為給我遞了一杯茶，被罰面壁思過也就罷了，居然貶入輪回？未免太過分了！”

吳常也愣在當場：不對啊，金蟬子被貶入輪回，不應該是孫悟空被壓在五指山五百年之后的事情嗎？

他突然醒悟過來，暗叫糟糕：說了多少次，《西游記》只是司命的記憶托夢模擬出來的投射，根本不能作為嚴格對照的參考，而自己還是一不小心就落入慣性思維，認為這個世界會嚴格按照《西游記》的邏輯來進行。

落入輪回？吳常突然意識到什么，他急忙朝鎮元子和菩提老祖拱手道：“既然如此，我需得立刻回地府去，告辭了。”

鎮元子也明悟過來，急忙喚小童將在后花園嬉戲的九兒抱過來交給吳常，他咬著牙道：“那就拜托司命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