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老祖也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吳常，笑著同身邊的壽星打了個招呼，便向他走來道：“我來遲了，莫怪，莫怪。”

他袍袖一揮，只見袖間竄出一只毛色紅棕亮麗的小熊貓，毛皮柔順，兩只大圓耳朵在空氣中微微顫動，貪婪地呼吸著空氣中彌漫的仙霧。它一見吳常便俯首道：“司命大人，九兒魂魄已全，多謝司命大人拔救！”

吳常剛從人參果酷似嬰兒模樣的震驚中緩過神來，乍看見改名九兒的妲己，見她毛色亮麗、神態(tài)活潑，完全不像在無間地獄中時那奄奄一息的模樣，不免面帶笑意，提著它的后頸皮抱了起來，揉了揉它的小腦袋道：“既然如此，你便跟著我罷。”

正說著話，只聽山門中幾聲鐘聲，原先在閑談著的神仙們都將目光投向正殿。一群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的小道童們在后花園安頓好桌椅杯盤、菜蔬酒肴，此時聽了鐘聲，也都一溜兩排整整齊齊地站好，躬身控背，異口同聲道：“恭請師父！”

只見正殿中門打開，里面走出一個童子，年紀(jì)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只不過不似其他道童紅綢總角，而是頭戴一頂束發(fā)紫金冠，身披通體錦繡無憂鶴氅，腰束一條玄色絲絳，腳下一雙步云履，眉目清秀，神采飛揚(yáng)，手中拿著一個玉柄浮塵，雖然看上去年紀(jì)幼小，卻一舉一動頗有氣度。他從大殿中走出，向眾位神仙施了平禮，抬手笑道：“山宅蓬門，今日生輝。諸位請就坐吧。”

這個童子就是鎮(zhèn)元子？吳常壓制住自己驚愕的神色，早有小道童引著他走到坐席前，桌上已是擺好了果品下酒，瓊漿玉液。九兒靈巧地跟在吳常身后，見他坐下，便優(yōu)雅地將大尾巴盤了一圈，自己端端正正地坐好，還不忘用前爪略略梳理了一下臉上的茸毛。

鎮(zhèn)元子同諸位神仙說了幾句歡迎的客氣話，便命清風(fēng)、明月二人取來一條赤金的小錘，早有幾位童子捧著鋪好綢緞的瓷盤在樹下等候。鎮(zhèn)元子一抬手，用小錘在人參果樹的樹干上輕敲了幾下，只見人參果樹的葉片輕輕顫動，九個人參果從樹葉的掩映中落了下來，不偏不倚地掉進(jìn)九個瓷盤中。

吳常四下顧盼，只見列席的神仙雖然不算太多，但少則也有二三十人，更不要提諸多道童了。這二三十人，怎么分九個果子？

正在吳常疑惑時，只見道童們手捧九個瓷盤，齊齊走到鎮(zhèn)元子的面前。鎮(zhèn)元子手持小錘，在每個果子上只一敲，便見那果子頓時均等地分作若干小塊，外面是葫蘆青色的皮，里面卻是紅寶石似的晶瑩剔透的顆粒，看上去好像破開了的石榴。

吳常看著鎮(zhèn)元子讓道童們將分好的人參果用小玉盤盛好、分到各個案幾上，想想《西游記》中因?yàn)槌匀藚⒐[出的烏龍事件——看來唐僧吃人參果的故事不是夸大其詞，就是操作失誤，還沒等徹底成熟就摘下來了。

人參果分得很整齊，每位神仙的案幾上分有三塊，每個小道童也能領(lǐng)到半塊。吳常拿了一塊起來，只聞得一股類似檸檬、蘋果和櫻桃混合的香甜氣味撲面而來，說不上具體是什么滋味，但能感覺到其中蘊(yùn)含著一股令人神清氣爽的先天真氣。

他余光瞥見九兒烏溜溜的眼珠直轉(zhuǎn)、又不好意思看向自己，卻拼命暗自咽口水的模樣，心下暗自有些好笑，低聲道：“莫出聲，待會兒袖一塊兒回去給你嘗嘗。”

九兒有些臉紅，急忙點(diǎn)點(diǎn)頭，把腦袋埋在尾巴下面。

吃罷人參果，便是酒菜正席。那些小道童們在席間川流不息，撤換杯盤、斟酒添菜，忙了個不亦樂乎。吳常看著那些十二三歲的面孔，不免有些恍惚：實(shí)在難以想象，眼前這些道童們都已經(jīng)是修行千余年的成仙得道之人；但也許是因?yàn)閹缀鯊膩聿辉x開過五莊觀的緣故，他們的神情心性，似乎都還保留著十二三歲的孩童模樣。

不需證悟大道，也能與天地同壽、長生不老，這在神仙之中也是極為罕見的。凡人常常將長生不老自然而然地與神仙等同起來，其實(shí)并非如此；否則菩提老祖在教授孫悟空長生不老之法的時候，也不會關(guān)起門來、三更半夜私下傳授了。

在司命的記憶中，無論是佛、仙、妖、祖，大多都有自己的壽命；所謂與天地同壽，不過是一種恭維的說法罷了，否則也談不上那么多神仙都有若干世的輪回經(jīng)歷。只不過神仙們的壽命一般都比凡人長很多，而且天上一日、地下一年，這樣換算下來，對凡人而言，神仙看上去似乎就是長生不老的。

那像女媧、司命、人參果樹這樣先天生成的“靈”，也會有壽命的約束嗎？吳常在司命的記憶中仔細(xì)搜索，卻對這個答案一無所獲。

是沒有考慮過，還是因?yàn)槟撤N原因，這個答案被藏匿了？吳常看著座中笑逐顏開的神仙們，心下陷入了沉思。

無論是人參果，還是天上的蟠桃，這些天地靈氣中誕生的仙果，似乎都有延壽的效果；按照邏輯來推測，既然神仙也需要“延壽”，那便證明神仙們也都有壽命的盡數(shù)。

在司命的記憶中，似乎確有一座凌空蹈虛的樓閣，在地府深處、冥海之中，樓閣中云霧繚繞，朱門緊鎖，似乎從未有人踏足過這個地方；無論是司命、地藏王菩薩還是十殿閻王，都既沒有嘗試過靠近那里，也從來都不提及這個地方，仿佛是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

吳常想到此處，突然覺得眼前的世界似乎有些模糊，腦中天旋地轉(zhuǎn)，將手觸摸在人參果樹上時那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似乎又向他涌來…..

“司命大人，司命大人。”就在吳常陷入沉思的時候，忽然聽見有一個略帶稚氣的聲音呼喚道。他猛地回過神來，只見身邊站著一個小童，正笑望著他道：“司命大人，師父托我?guī)г挘f宴席結(jié)束后請您去偏殿敘話。”

“知道了。”吳常點(diǎn)點(diǎn)頭，小童便一溜煙跑開，去后院找其他童兒們玩耍去了。吳常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雙手，只見手背上似乎又金色的鎖鏈一閃而過，快得近乎讓吳常覺得只是自己眼睛花了。

“不能再思索這段記憶了，總有一種隨時會走火入魔的感覺。”吳常對于那種溝通天地大道的感覺保持著一種警惕，熟悉卻并不存在于記憶中，陌生卻又摸不著門路，但偏偏有一種讓人看一眼就要深陷其中的感覺。吳常心中的警鐘頓時拉了起來——這種感覺，居然和被毒品控制的感覺如此相似！

不知道鎮(zhèn)元子要同自己說什么？吳常隱隱覺察到一種說不出的預(yù)感：自己同鎮(zhèn)元子不算相熟，今日請他赴宴，似乎不僅僅是來吃人參果這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