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禎打量著鏡中的自己。
藍色露肩連衣裙,剛好露出了她最為自傲的部位——脖子。祁洛說過最喜歡看她的側臉,從耳廓一直到鎖骨,“就像天鵝一樣”,他用最拙劣的語言來稱贊她,卻被她牢牢記在了心里。
蘭禎左右轉動了一下腦袋,四葉草的碎鉆耳墜便也跟著晃動了一下。她的臉上顯出猶豫來,鏡子里的人跟她對視著,雙手緊緊絞在身前。
她終于還是下定了決心,把領口稍微往下拉了拉,又輕輕提了上去,臉上卻經不住露出一絲嬌羞來。
女為悅己者容。
世上沒有哪個女子不愛美,但大多數人終其一生,都很難遇到那個能讓自己精心打扮一番的人。
什么時候開始變得這么在意的呢?
大概是閨蜜古柯神神秘秘地對她說“祁洛好像喜歡你哦”的時候吧。
女孩子大多對這類感情之事比較敏感,常看言情小說的蘭禎也不例外。十六年以來,她始終堅信自己的另一半是一個儀表堂堂、風度翩翩、笑容溫和的美男子,當然還要加上有一雙纖細如女人般的手,就像舊小說里描寫的那樣:
“廳外走進一個白衣公子,劍眉星目,腰間一柄七尺青鋒,鞘上纏著手法復雜的紅穗兒,腳不沾塵,目光如刀,四下掃視,只在小刁身上回旋了一下,淡淡一笑,便又看向那首座上的盟主去了,殊不知小刁的一顆心,就在他那一眼中融化了。”
很不切實際,但是,這不就是青春期女生愛做的夢么?
男女思維的最大差異在于,女生更相信自己對一個人的第一印象。
換句話說,女生比男生更容易一見鐘情。
一個人首先要相信自己的直覺跟感情,才會愿意對別人一見鐘情;而被鐘情的一方,首先得有一副不太難看的皮囊,甚至還要有那么一點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氣質,才能成功騙過對方的眼睛跟心達到讓人一見難忘的地步。
郭襄風陵渡口初相遇,一見楊過誤終身。可這初遇要是沒有此前此后一件件令人心生搖曳的事,又怎么可能真的被楊過誤了終身?楊過再風流倜儻,僅憑一副皮囊就哄得女孩子團團轉,還是不可能的。
很不幸的是,祁洛并沒有達到讓蘭禎一見鐘情的地步。
他太普通了。普通的裝扮,普通的外貌,普通的談吐,甚至連嗓音都普普通通,一點都沒磁性,也很難讓人聽過他的聲音以后就把他牢牢記住。
可是當他說“我會守護你一輩子”的時候,被他直勾勾盯著的蘭禎,第一次明白了書上寫的“眼睛里有光”是什么意思。
她答應了與他以兄妹相稱。
即便她心知肚明這不過是男生追求女生而不得時常用的伎倆。
不過……好像祁洛自己壓根不知道?
每當想到這里,蘭禎都會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竟然……就真的只是把自己當成了妹妹。
說了要守護一輩子……就真的守護一輩子的妹妹。
祁洛說他沒有兄弟姐妹,所以蘭禎能理解他小心翼翼卻依然笨手笨腳地做事,也愿意試著去了解這個哥哥,喜歡聽別人談起祁洛哪怕別人是說他的壞話,更喜歡周末的時候陪他去逛街然后看他在買東西的時候跟別人討價還價。她還喜歡跟其他女生相約去看男生們打籃球,別人是看那些高大帥氣的男同學,她則是目光在籃球場上游離,看到跑得跟傻子一樣卻怎么都摸不到球的他就把眼神移開,然后嘴角勾起一絲笑意。她還喜歡看他跟那個高度近視的語文課代表爭執一個問題的正確性,每次他都把那個不善言辭的課代表氣得夠嗆,偏偏課代表又無可奈何。還喜歡看他帶著笑臉上講臺做數學題,速度快到令人咋舌,偏偏字又那么好看,龍飛鳳舞,讓一向不喜歡數學的她都開始欣賞起數學的美來了。
哥哥呀……
蘭禎摸了摸脖子上項鏈,吊墜是一顆廉價的綠水晶,跟她一身裝束很不相配。
她凌空揮了揮拳頭,咕噥道:“兄妹你個頭呀!”
說不清是發泄還是打氣,說出這句話以后蘭禎反而有些氣餒:也不知道那個大笨蛋會不會不領情。以前吧,總覺得他這種情商低的人很靠譜,但關系更近一步以后才發現,這簡直就是個豬隊友嘛!
之前有一天晚上兩人相約回寢室,寒風中她抱著胳膊說“哥你冷不冷?我感覺有點冷”,都暗示得這么明顯了!是傻子也知道該怎么做了吧!結果那個笨蛋居然傻傻地來了句“沒事兒我穿得厚”。天知道藏在黑暗里的蘭禎臉色有多難看!那個時候她真的恨不得立馬翻出包里的言情小說給祁洛看看,正確的回答應該是什么樣的。最后她還是忍住了,淑女嘛,怎么能表現得像個看到超市大減價的中年婦女呢!
之后蘭禎發誓跟這家伙說話一定要挑明了說!要不然你說昨天買了支口紅感覺還不錯,他還真的能要過去嘗一口!
可這種女兒家的心思……又怎么好意思戳破呢?
哎呀煩死了!蘭禎對著鏡子做了個鬼臉。
“這次還不開竅我就不理你了!”
她無聲地說。
又飛快地扭頭看了眼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媽媽,心虛地收起了快按捺不住的小激動,卻還是忍不住在鏡子前輕微地扭動著身子,嘴里還哼著歡快的歌謠。
蘭禎以為媽媽正聚精會神地看電視,哪知道媽媽心思壓根就不在電視上,面向著電視,但眼睛依然不停往她這邊瞧。
蘭媽終于忍不住了,手肘捅了捅躺在一邊看報紙的丈夫:“誒,你說禎禎今天是不是有些怪怪的?”
注意力全在報紙頭條上的蘭爸目光都沒移一下:“怎么怪了?不是挺好的嘛,你沒聽她都高興得哼歌了么。”
本來板著臉的蘭媽回過味來:“你在瞧她啊?你一直不吭聲我還以為你沒注意呢。”
蘭爸把報紙翻了個面,幽幽地嘆了口氣:“她換衣服都換了一個小時,我能沒注意到么。”
蘭媽眼睛瞟著自家女兒,身子卻是往丈夫跟前靠了靠,低聲說:“咱女兒這是……思春了吧?”
蘭爸哭笑不得:“哪有這么說自己孩子的,青春期嘛,很正常。”
“正常什么啊正常……”蘭媽不滿地推了他一把,“她高三了!她沒個輕重你也不知道好歹?這節骨眼兒上哪能談戀愛呢!將來考不上大學怎么辦?”
“那你剛剛還由著她用你的化妝品?”
“我以為她只是化著玩兒啊……誰知道她弄那么正式!”說到這兒蘭媽也有點自責,怎么剛剛沒看出來女兒化妝是準備出門約會呢?
蘭爸目光從報紙上移開,抬起眼皮看了眼蘭禎:“誒你別說,咱閨女打扮打扮還挺好看。”
“胡說什么你!”蘭媽生起氣來聲音不免有些壓不住,惹得蘭禎詫異地往這兒看了一眼,不過幸好她這會兒心思全沒在家里,只是撇了一眼就施施然回自己房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