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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草堂

陳青玄的烹飪手藝完全是幼年日日給蘇士川打下手,硬生生給瞧出來的。已經(jīng)活了大半輩子的書生原本以為天下難事皆不過往往,沒成想?yún)s在這三寸煙火地上失了臉面。好在隔壁的李嬸實在瞧不過眼,硬是拉著兩人入伙了將近小半月有余,才讓這名外鄉(xiāng)書生略微掌握了些許灶臺門道。

陳青玄自打娘親離世就沒少吃小城里的百家飯,好在如今世道安穩(wěn),誰家年年都有結(jié)余且小城內(nèi)民風崇古,任誰瞧見了這可憐娃子都不會吝惜這三五頓米糧飯食,尤其隔壁的李家嬸子更是關懷備至。

少年近段時間常讀佛家典籍,如今回想起自娘親去世后相鄰左右對自己的接濟照顧,心中默默感激。此刻覺得,大抵世人常說的菩薩心腸莫過如此了。

當飯菜上桌,一個小腦袋在桌下探出,下巴抵在桌上,小手揩去嘴角邊的口水可依舊忍不住咽了好幾喉嚨,才肯勉強把目光從桌上的魚湯、羊肉上戀戀不舍的已開。鮮之一字,左魚右羊,便是人間至味。

小童名叫孔瞳,看上去大約六七歲模樣,是草堂里的教習先生也就是人們常說的青羊觀那位孔神仙,去年不知從何地新收的弟子,如今是這上善草堂里年齡最小的一位學生。

穿著深青色布衣的小童子身子一顛便滑落下桌,然后搖搖晃晃向內(nèi)堂走去喊兩名先生入席用飯。

片刻后,模樣憨態(tài)可掬的孔瞳坐在道人孔笙和蘇士川的中間,這小人雖然看上去年歲不大,但其飯量著實不小。面像約莫而立之年的道人食量極少,但每每動筷取食、敬飲之間皆極守規(guī)矩章法,時不時又微微皺眉替小徒弟抹去衣角上的油穢。

孔瞳吃得滿嘴油膩,滿足地揉起了肚子。

陳青玄自幼身體羸弱飲不得那辣烈的冬燒白,蘇士川說他是在娘胎里就傷了根骨,只好尋了些性子溫和酒水加以諸多陳青玄聞所未聞的奇怪根莖與花果泡入其中,而后便日日飲用,近九年間只斷過一次數(shù)月,而分量也自那次間斷后從每日一杯變成了如今的每日三杯。

蘇士川在少年的眼中是個古怪的、陌生的又極為親近的人,他是草堂里的大弟子,他尊蘇士川為老師,而草堂里其他的學生例如王澤、丁秀、孔瞳,哪怕那位城主之女宋傾湄也只是喊一句大先生。

先生、老師,其中的差別大概只有那位書生心間分辨的清楚。

蘇士川有書數(shù)萬卷,就放在閣樓上與一張未曾繪上五官的紫衣女子畫像放在一起,畫像下的文案整齊地擺放著墨硯朱毫,卻從不見書生為畫卷上的女子添上容顏。

陳青玄沒事便喜歡坐在書堆里翻閱些稀奇古怪的典志異談,這些典籍、雜書涉略極廣極奇。有本破舊古籍曾明言,在世間的最東之地鯤鄔海的盡頭有百里大魚朝夕時分便會躍出海面餐食光霞,而西方則有座名為須彌的靈山竟懸浮在半空中,山上神佛百座日夜梵音裊裊,又似有天龍盤玉柱,神凰棲華桐。

每每讀到這些神秘所在,少年心間便蕩漾起層層漣漪,好似人就架在云端,飄搖間瞬息萬里,親眼瞧見了這奧妙的神境秘地一般。

閣樓內(nèi)的書籍多數(shù)極為玄奧晦澀,這些年陳青玄挑挑揀揀,大約觀閱了三成,其余大多并非是如今玄元王朝的通用文字記載。陳青玄近年來有心鉆研這種古老文字,只是接觸的時間尚短即便有蘇士川的教導也只是堪堪領略皮毛。

這二層的閣樓是蘇士川的禁臠,只是唯獨對陳青玄不吝。至于緣由陳青玄猜測應是與他逝去的娘親有關,閣樓上的書架、案臺、匣盒、燭座皆是蘇士川不知何時擺入的,這些帶著清晰歲月痕跡的器具上有副圖案栩栩如生,異樣刺眼。一株青蓮,根生三葉。

蘇士川常從閣樓中取出書籍交由弟子們研習翻閱,不過大多是些名家縱觀百年的人生經(jīng)典。按書生的話來說,砍柴、生火、做飯、犁田、栽種、收獲皆是修行,而且是他在他師尊哪兒學不到的大修行。兩年前,草堂里原本有二十四名學生,那年夏天蘇士川領著一眾學生從潯陽城往南徒步而行到達陽戟城,在城門口抬頭望了眼那百丈高的巍峨城墻后便轉(zhuǎn)身折返,往返共計一千三百余里,九十三日。

出發(fā)之前,書生對著學生明言約定路上不許向人乞食、不許與人易貨、不許偷盜搶掠,學生們昂著腦袋皆皆應聲道好,一個個恭敬有禮。

前數(shù)日,一行人歡鬧愉悅絲毫不覺疲累,每到用飯時心思活絡的學生會爭先拿著干糧孝敬先生,蘇士川倒是來者不拒,一律笑著收下。

待到近半旬,攜帶的干糧基本用盡,他們起先在山里尋些果子,有年長些的便下河摸魚,畢竟大多都是在山間野地里長大的孩子,總歸還是能在豐沃土地里和老天爺討幾頓飯食的。

學生們當中最年長的十七歲,最小的是陳青玄十二歲。讀書人口中常言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只不過這萬里行的前提根本卻是腰間的萬貫錢,這點讀書人倒是沒說的。

蘇士川挑揀的是最“干凈”的官道,所謂干凈,這臟物便是那山間的流寇、猛獸一類。官道兩旁常有農(nóng)田,果林,上面掛滿了或是翠綠或是緋紅的果子。蘇士川撐著木杖走在最前頭,經(jīng)歷近二十多天的行程,隊伍里早沒有原先鬧哄哄的新鮮勁,黃昏下一群灰頭土臉的草堂學生走在路上,像極了逃荒的難民。沿途上即使有好心人家想要贈與些飯食,可瞧見這一雙雙盯著食物冒著綠光的眼眸子后也只敢嚇得趕緊丟下碗里的四五個饅頭,緊閉起門窗。

學生中一陣騷動,地上的饅頭早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蘇士川閉著眼睛,拖著步子,一步一撐,從未止步。

夜晚,露宿在山野破廟里的學生三三兩兩借著月光偷溜了出去。一開始靜靜地、悄悄地走,可自打發(fā)現(xiàn)蘇士川并不因此責罰他們后,就變得稀稀松松,動靜也大了許多,沒一會破廟里就沒了大半的人。

第二天,田地有幾個農(nóng)人大聲地叫罵著:“該殺千刀的野畜生,真真糟蹋了老子的番薯啊!”

學生里有的人紅著臉悶聲不響,有人輕聲嬉笑不以為意。走在最前面的蘇士川從不過問,從不喝止,從不等待。

后來陳青玄常見蘇士川在夜里最黑、人最少的時候起身上路,而能緊緊跟著在其身后的只有四人,那些夜里消失的人總能在清晨里趕上。陳青玄知道他們夜里吃的飽,白天走路就飛快,所以總能追上。

一個多月后,學生里似乎有意無意的分成了兩個派系,跟隨先生恪守約定的神情越發(fā)堅定且沈默寡語。而晚上去地里偷摘瓜果的,白天精力充沛嘰嘰喳喳吵鬧不停,他們有的跑到蘇士川的更前面去打探路況,有的拿出晚上偷來的瓜果孝敬先生,嬉笑著說是山間里生出的野果。

蘇士川笑著點頭,卻從不接手。

當從陽戟城返回,蘇士川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略微濕潤后,神情略帶憐憫地說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啊。”

大部分人來時或許還需要夜幕來遮掩住自己的廉恥之心,可當這些勾當做的越發(fā)順手之后,哪怕身在烈日之下,只要當下無人瞧見,只要瞧見的失主追不上自己奔跑的腳程,只要追上也扭打不過自己,便好似一切都可做得。

蘇士川來時走在最前,歸時走在最后,他不知從那里掏出些許銅錢,分給那些被糟踐了糧食的農(nóng)人,一一作禮致歉,請求諒解。

后來回到小城上,陳青玄覺得雖然看上去所有人都蓬頭垢面,可心底里似乎對大部分人再無了同門間的心喜,至于為何如此,他也分不清自己與他們的區(qū)別。唯一能想到的大概就是覺得他們吃的多了,連拉的屎也更臭了。

之后,小草堂就更小了,只余下了四名學生。后來,青羊觀的那位孔神仙下山到了草堂,帶著他的小徒弟。再后來丁秀時常和城里的官學學生打架,有個富商的兒子能從地里長出石頭刺,把丁秀的腳掌扎了大窟窿,而那個富商兒子不知怎么被火燒焦了大半邊臉。

草堂里的學生雖然少了,卻比往常更加的熱鬧。

陳青玄蹲在小院的門口,吹著涼風,散著那三杯藥酒帶來的酒氣。

蘇士川難得揉了揉他的腦袋,十四歲的少年第一次從這個角度仰望著眼前亦師亦父的男人。

他說:“真想能親眼看看你的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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