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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險境更誘人

  • 西京軼事
  • 王天成
  • 8935字
  • 2018-12-29 18:19:09

轉眼已到了1947年秋,在三中教書的張南突然被捕了。

捕他的不是西京的軍警特憲,是本縣的警官。

被捕的那天是個星期天。

張南正在房子看書,門房告訴他,說他們縣有兩個人找他,他就讓門房放他們進來。

當這兩個人推開房門時,張南放下正看的書,抬頭望去,見是兩個三十多歲不認識的陌生人,疑惑地問:“你們……有什么事?”

兩個陌生人不慌不忙,亮出了逮捕證,但并沒有立即捕他,沒有給他戴上手銬,而是平淡地說:“張先生,請你回縣走一趟。”

見到逮捕證張南心突兀地上提了一下,著實吃了一驚,腦子里瞬間反映出的是:“暴露了?”的想法,但很快又輕輕地搖著頭在心里自問:“不會吧,這么快就暴露了?”

——張南在紅二十六軍作戰受傷回到家鄉,一直在大王村小學教書,蟄居了十余年。

雖說大王村距省城西京只有九十余里,但有滔滔渭河相隔,交通不是很方便,大王村多一半人一生都沒有走出過方圓十余里地,也算是偏僻的鄉村。

張南在這里教書,口風很緊。

人們只知道他上過師范學校,在國民軍李虎臣部隊當過兵。

李虎臣是本縣人。

二虎(李虎臣、揚虎成)守長安,李虎臣是總司令,揚虎成是副總司令,抗擊超過自己10倍的北洋軍閥鎮嵩軍的圍困長達8個月,城中糧食短缺,斗粟百元,后到有價無市,軍民挖野菜、剝樹皮、餐油渣、咽糠麩,進而煮皮帶、吃藥材、屠狗殺馬、挖鼠羅雀,甚至發生相食死尸的慘劇,吸引、牽制了十幾萬北洋軍,有力地配合了北伐戰爭。

馮玉祥解圍之日城內樹無皮、草無根、人無顏色,是有名的歷史事件。

李虎臣做過本省督軍,退居家中,虎威猶在。

惡霸鎮長梁義忠知道他曾經是李虎臣的部下,對張南不敢造次,還敬重幾分,見了左一個“張先生”又一個“張先生”,比較客氣,多年來相安無事,一年又一年,過得很快。

好在是大王村有文化的人相對比較多,在外上學干事的人也有一、二十個,能帶回來一些書籍報紙。

張南從王拓這些在外干事、上學的人口中了解時政,從這些報紙書籍中研究時政,對國家的大事還比較了解,知道時勢發展很快,內心里暗自著急,和黨失去聯系這么多年,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在空中胡亂飄蕩。

抗戰期間,國共合作,去延安來去還比較自由,本想去延安。

但白區工作有白區的紀律,沒有地下黨組織的許可是不能去的,何況自己是單線入黨,去延安誰承認你是地下黨?關鍵的問題是要找到自己的入黨介紹人,和黨接上關系。

這些年,他也曾在暑假暗自去三原、西京找過,但國民黨特務到處都是,幾天時間的奔波都是無功而返。

王拓邀他去西京三中教書,他滿口答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想到了西京就好找尋自己的入黨介紹人,和黨接上關系。

他的入黨介紹人是他在三原師范上學時教他的歷史老師。

到西京后,他就通過各種關系打聽教過他書的歷史老師。

在打聽過程中他找到了一個同班同學。

那同學在學校時也是學生運動的積極分子,在西京開書店。

從經驗和直覺他感到書店對他的同學來說只是一個公開的職業,此人絕不是在專門賣書。

他告訴張南歷史老師十年前就被國民黨殺害了。

他在絕望之下思之再三,經過長期的來往觀察,覺得這個同學是可信賴的,十有八、九是地下黨,就在春季的一個星期天去書店看望同學時把自己的情況告訴了他。

多年的同窗好友,同學對他在校的表現是了解的,相信他說的話,答應向組織反映。

一個月后,同學邀他去逛大雁塔,告訴他組織對他是信任的,但脫黨時間太長,按照黨的規定,長期脫黨的要回到黨組織必須重新入黨,并說他愿意做他的入黨介紹人。

在書店里的一個秘密的房間,墻上掛著鮮紅的黨旗,他又一次舉起右手,在黨旗面前向黨宣誓,自愿加入共產黨,愿赴湯蹈火為黨的事業奮斗終生,回到了黨的懷抱。

回到黨組織才大半年的時間,前幾天他還見過開書店的同學,沒有什么異常情況,怎么會暴露呢?暴露也是西京的特務來抓他,怎么是縣上來的警察?這樣一想,他鎮定了下來,取出兩個茶碗,拿起正喝的茶壺,倒了兩杯水,并給自己正喝的杯子也倒了水,說:“二位先生,遠遠的來了喝杯水吧,不急,我跟你們走就是了。”說著端起自己的杯子幾口就喝了。

這動作是要告訴他們沒有下毒藥,放心喝吧。

這兩位也就坐下喝了起來,嘴里還說:“跑了幾十里路,也的確是渴了。

早聞張先生大名,我們是奉命辦差,張先生勿怪!”

“不怪,不怪。”張南說著就起身給他們倒茶。

喝了幾杯茶之后,空氣自然是緩和多了,張南試探地問:“請問二位公差,我犯了什么法?”

“你家老爺子把你告了。”警察說。

“我家老爺子告我?”張南莫名其妙,很是吃驚問,“告我什么?”。

“告你忤逆。”

“忤逆?這怎么可能呢?”張南一邊說著一邊在想著:他平時對父母很是孝敬呀!每次回家都要給老人買些好吃的,忤逆從何說起?想來想去,他想到了那天晚上的事,難道老爺子認出自己了。

二位公差喝著茶說:“張先生的大名我們早就聽說過,您知識淵博,又是李督軍的手下,見多識廣,知書達理,怎么能忤逆,我們也覺得奇怪。

可老爺子就是把您告了,縣長不能不管,就派我們來拿您。”

“我也莫名其妙呀”張南攤著手說,提起的心已經放下了。

最大的擔心“地下黨的身份暴露”否定了,這就好辦。

他心里有些明白了,坦然地說:“二位公差,我給學校的同事留封信,請他代我向學校告個假,你們先慢慢地喝。”說著,拿出筆,在一張信紙上寫道:

王拓兄:

東窗事發,我被帶回縣了,請代我向學校請辭。

張南

寫好,折疊,放入信封,封口,封面寫上王拓的名字,拿著信,像要出門拜客似地從容地說:“二位喝好了沒有,喝好了咱們就可以上路了。”

“喝好了,喝好了!”兩位公差說著站起,還是沒有給他戴手銬。

張南就像送客人一樣和他們走到學校門口,把信交給門房看門的校工,讓他禮拜一一上班就交給王拓王先生,和兩個公差走出了校門。

星期一,王拓來學校上班。

剛走到校門口,門房的校工就喊著他:“王先生,王先生”,急急地走了出來,把信交給了他。

王拓邊走邊打開信看,臉上頓時露出驚詫之色,暑假期間發生的事瞬間涌上了腦頭:

一天,張南來到他家,正喝茶的時候,突然對他說,他需要一筆錢。

王拓毫不猶豫、十分仗義地問:“要多少?”只要是朋友有難,王拓向來是慷慨解囊,何況是過命之交的張南,沒有絲毫考慮的意思。

他的回答是肯定的,傾囊相助。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張南口開得很大,說:“我要的多,越多越好。”而且很不客氣的說,“劉備借荊州,只借不還。”“誰讓你還?”王拓沒好氣地說,接著緩著口氣說:“我傾其所有,給你拿十五個大洋。”王拓說的是實話。

他平時交往大、花費大,還要養家糊口,一個中學教師的薪水,能拿十幾個大洋已是竭盡全力了。

可張南還是不客氣地搖手說:“不夠,不夠。”王拓看張南那神態,心里想:這家伙是想要一大筆錢呀。

他要那么多錢干什么?疑惑地看著他,問:“你想干啥嘛?要這么多錢,總得說個明白吧!”

“還朋友的賬。”張南含糊其詞,還是沒有說明白。

他是不能說明白的,再親近的人都不能說。

他重新入黨后,地下黨要策反一個國民黨的特務頭目,要特務頭子提供重要情報。

那家伙獅子大張口,提出了昂貴的要價。

脫黨十余年,沒有給黨做什么工作,張南心里愧疚,覺得自己欠黨的賬太多,就主動提出自己搞一筆錢。

張南不明說,王拓知他必有隱情,也就不再問,說:“那咱得另想辦法。”

“我有個辦法。”張南決然地說。

“啥辦法?”王拓問

“搶。”張南說。

“搶?”王拓瞪著眼問,不滿地說:“搶誰?虧你想得出!”

“我家。”張南一臉正經。

王拓看著張南那正經的臉,知道這家伙不是在胡說,但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啥藥,就搶白地說:“你到底想弄啥?”

“我要用錢。

我父親有些大煙土,和老爺子要,那是他的命,不會給。

我想把他搶了,可以賣不少錢,也讓老爺子少吸些那玩意,對他也有好處。”張南說。

“搶老爺子的大煙土?你瘋了!”王拓瞪著眼。

“他也是剝削階級。”堅定地信仰馬列主義的張南在師范上學時就讀過《共產黨宣言》等馬列著作,消滅剝削階級是他堅定不移的信念。

王拓不言語了。

張南的家是當地有名的大戶。

他爺爺做過鄰縣一個寡婦家的管家。

這寡婦在關中頗有名氣。

其娘家是個大鹽商,本省首富。

她出嫁時抬拿陪嫁的隊伍排了好幾里路,浩浩蕩蕩,一眼望不到頭,好不壯觀。

婆家也是巨富名門。

她出嫁后不幾年丈夫就去世了,守寡執掌家事。

鹽商家的姑娘從小就受著商業經營的熏陶,有經商頭腦,把家業越做越大,商號遍布大半個中國,去北京、下四川不住他人的店,沿路都有自家的商號。

八國聯軍攻打北京,慈禧太后一路西逃,來到關中,一切用度都是這寡婦供給。

慈禧太后認了寡婦做干女兒,還封了二品誥命夫人。

張南的爺爺在這樣的家庭做管家,何等的威風,在老家治了幾百畝地,蓋了豪宅。

張南的父親小時在自家辦的私塾上過學,也是有知識的人。

清末乃至北洋軍閥統治時期,一度禁大煙一度又允許老百姓種大煙。

高收益使種大煙風行一時,到處是大煙地、煙館。

張南家自己也種著大煙。

像所有的種大煙的大戶人家一樣,大煙的奇香使大多數的公子哥兒都染上了大煙癮,他也未能幸免,抽上了大煙。

國民黨統治時期,老蔣搞新生活運動,嚴令禁煙,雖然在這一馬平川的八百里秦川沒有了種大煙的,但張南家還有不少存貨。

王拓明白張南打的就是這些存貨的主意。

張南和王拓經過一番商議,在這年的暑假回到大王村,策動玉玉和野騾子。

一天半夜,他們來到距大王村五里多地的張家村張南家,都用布蒙了面。

關中大戶人家的家,分前院后院,前院是伙計養騾馬住的地方,后院才是主人住的,中間有個二門,把兩個院隔開,晚上主人把二門一關伙計是進不去的。

玉玉和野騾子隨身帶著工具,把拴著鐵鉤的繩子拿出,將鐵鉤甩上房,試試,看鐵鉤勾實了,就拉著繩子爬上了房,從天井進了前院養騾馬伙計住的地方。

兩個黑乎乎地槍筒頂住了正睡覺的兩個伙計的腦門,用槍制服了,瞪著眼對伙計說:“我們來要東家的錢,不與你們相干,安安地在炕上停著,少吭聲!”接著,他們綁了兩個伙計,各給嘴里塞了毛巾,開了大門,放進張南和王拓。

玉玉又用隨身帶的工具,撥開二門的門閂,輕聲推開,進了內宅,悄悄地從外面拴了幾個廂房門外鎖門的鐵拴拴,使廂房的人無法出來。

上房是張南父母住的,撥開房門門閂,玉玉第一個進了上房。

他閃身就到了老爺子的跟前。

老爺子人老覺少,半睡半醒,已經驚覺,抬起上身驚問:“誰?”玉玉用烏黑的槍口對著老爺子的腦袋,壓著聲音嚇唬著說:“張老爺子,要命你就別動,我們是土匪,來了十幾個人,房上房下都是我們的人,來取點東西,不會傷你家一個人,睡下。”張南的父親嚇得像篩糠一樣的打顫,不敢反抗,乖乖地又躺下了,圓睜著眼驚恐地看著。

母親也醒來了,嚇得用被子蒙著頭,不敢向外看,躲在被窩里直打顫。

野騾子、王拓、張南都進來了。

房門透進了月光,進來的人看黑暗中的人不大清楚,黑暗中的人看進來的人卻比較清。

老爺子看著張南那一米八多的大個子覺得很眼熱,心下在想:“怎么這么眼熟?體型、走路的姿勢都像呀……”正想著,只見那大個子領著兩個土匪直向夾墻走去。

他熟練地推開了十分隱蔽的夾墻門,擦著火柴從里面拿了一包包東西。

清末民初兵禍匪禍司空見慣,為防兵禍匪禍張家在蓋房時就設計了夾墻。

大煙土是禁品在夾墻里放著,想抽時他就從里面取一點。

大兒子張南見過他從里面取大煙,也勸過他不要吸大煙。

那夾墻是張家的秘密,非張家的主要人不得而知。

老爺子看到這里,心里一下子明白了,長長地嘆了口氣,恐懼的情緒頓時也沒有了,輕聲地對著睡在一邊在被窩打顫的老伴沒好氣地說:“別害怕,他們只要東西,不會傷你。

你養的好娃,家賊。”幾個人得手之后就快速撤離了。

有張南領著,玉玉他們在內院拴廂房門、到上房取大煙土十分順利,前后也就十幾分種的時間,走時還輕沒聲地取開了拴著廂房門的鐵拴栓。

老倆口起來了。

老爺子點著了燈,端著到夾墻里去看,大煙土沒有了,要命似地直跺著腳喊:“忤逆!忤逆呀!!”

上房的響動吵醒了睡在廂房的二兒子。

他披上衣服,拉開房門向上房走去。

來到上房的二兒子,看著父親顫抖著手端著燈從夾墻里出來,不解地問:“大(爸),你半夜三更地弄啥哩?”

老爺子不吭聲,端著燈穿過后院的天井向前院走去。

二兒子莫名其妙地跟在后面。

到了前院,老爺子掃眼看了一下牲口圈,騾馬一個不少,有臥著的有站著的,有的還在安詳地吃著槽里的草,抬頭向一邊的炕上看去,兩個伙計還被捆綁著。

二兒子驚得直問:“咋啦?來土匪了?出啥事了?”

“把他們解開。”老爺子說。

二兒子抽出伙計口里的毛巾,一邊給兩個伙計解繩一邊問:“是不是來土匪啦?把啥搶了?”他在問伙計,同時也是在問老爺子。

兩個被解開繩子的伙計木然地互相看著。

他們沒有見過這樣的土匪,把他們綁了,并沒有難為,只十幾分種就走了,悄悄來,悄悄走,一點響動都沒有。

去年,鄰村的一戶財東被搶,掌柜的被土匪綁在院中的樹上,逼著要錢,刀架在家里人的脖子上,不說出錢放的地方,就架著柴燒,用火烤,火光照紅了一片天,直到要出錢,還拉走了不少糧食。

村里人都爬在自家的房上看,誰也不敢近前。

今兒個晚上,這土匪是咋了,這么善良。

怕是老掌柜的明智,錢給的利索吧?

老爺子淡淡地說:“沒啥事了,都睡覺吧。”說罷,端著燈又向內院走去。

二兒子跟著他,進了內院,閂了內院的門。

老爺子對著兒子說:“你也去睡吧。”二兒子磨蹭著就是不走,還在問:“大,到底發生了啥事?”

“你哥回來過。”老爺子說。

哥哥前幾天放了暑假是從省城回來過,買了不少回民的臘羊肉、糕點等小吃孝敬父母、看望家人。

老人家高興的不得了,還夸哥哥有孝心。

他不知道老人家說起他哥是啥意思,順話答話地說:“我哥前幾天是回來過。”接著,還在問:“這到底是咋了嘛,伙計為啥被綁了?”

“睡覺去!”老爺子沒好氣地提高聲音吼,走進了上房關了房門。

兒子搶老子,千古奇事,打掉牙向肚里咽,不好給人說。

老爺子悶在肚里,悶了好多天,沒了大煙土吸,又打哈欠,又伸懶腰,沒了精神,終于病倒了。

這一病,就是兩個多月。

病中他越想越生氣,病好后就寫了狀子到縣上告了兒子個“搶劫老子,忤逆不孝”之罪。

縣長收了狀子,派人到西京拘禁了張南。

張南之被捕,使王拓很是著急。

這事與他也脫不了干系,追究起來也是共犯,必須盡快地把張南搭救出來。

上午,上完課他回到房子,就給在縣城中正中學當教育主任的哥哥王一齋寫了封信,要他出面說情。

他本來是想親自去找一次哥哥,但下午還有課,為人師者,必須盡職盡責,不能耽誤學生的學業,誤人子弟。

寫好信后,他中午飯也沒吃,出了校門,叫了輛拉洋車坐著去了西京高中,找到兒子小杰,把信交給小杰,告訴他張叔被縣上的來人帶走了,刻不容緩,要他立即回縣找伯父去。

小杰給老師請了假,不敢停留,就去車站搭火車回縣城去了。

到了縣城,下了火車,三里多路,小杰急行軍式地趕到母校,向伯父呈上父親的信。

伯父看了信就穿上長袍,戴上禮帽,拄著文明棍向縣政府走去。

回西京的火車第二天早上才有,小杰必須在縣上住一晚上。

小杰在大王村小學上學時張南教過他,是他的老師。

休息的時候,他想張老師被捕回縣一定關押在監獄,本村的狗娃正好是看監的,腦子里便萌生了看望張先生的想法。

于是,上街買了些酒菜,提著去找狗娃。

果然,張南就在監獄里押著。

狗娃給開了監門,放小杰進了張南住的號子。

小杰一見張南,眼里頓時涌出了淚花,哀聲地叫著:“張叔,張老師……”說不出話來。

張南見小杰進來,已從坐著的草鋪上站了起來,臉上掛著笑容,見小杰面帶戚色,遂笑呵呵地說:“小杰,男兒有淚不輕彈呀,叔沒事。”小杰說:“我爸讓我來找我伯,讓他找縣長救你……。”“回去替我謝謝你爸。

這國民黨的監獄,我和你爸都坐過。

這次是三回頭了……小杰呀,要多關心時政。

老師沒啥大事,再過幾年,這國民黨的監獄想坐都沒處坐去了……”小杰聽出張老師話中有話。

國內戰爭打得正激烈,他知道國民黨吃了不少的敗仗。

和張南談了一會話,小杰叮嚀狗娃好生照看張老師,不要難為他,有什么事就去找伯父王一齋。

在這個縣里,小杰的伯父王一齋是數一數二有文化的學人,名氣很大,很是受人敬仰。

他拄著文明拐杖來到縣政府咚咚咚扣著縣長辦公室的房門。

該縣縣長約摸四十余歲,不胖不瘦,中等身材,穿著藍色的中山服,留著偏分頭,臉稍圓,起身開門,見是王一齋,立即抱拳,笑臉相迎,說:“一齋兄,什么風把您吹來了?請進,請進。”

“我是無事不敢登你的三寶殿呀!”王一齋說。

讓進了房門,坐下后,縣長倒上了茶,喝著縣長倒的茶,王一齋慢條斯理地說:“聽說你把張南張先生捕了。

他跟隨李虎(當地人都習慣把李虎臣叫李虎)李督軍搞過國民革命,是有功之人,是個教書的本分的文化人,豈能去偷去搶,還搶的是自己的家,無稽之談!我來擔保,保釋他出獄,縣長大人不會不看這點薄面吧!”

“一齋兄說哪里話,言重了!”縣長又對著王一齋抱了下拳,口氣卻沒軟,“百事孝為先。

蔣總裁以忠孝治國,孝悌乃頭等大事,不孝焉能忠于領袖?忠于國家?他家老爺子把他告了忤逆,這等大事,本縣豈能不管,理應過問呀!”

“這事萬萬不可能。”王一齋斷言道。

“他家老爺子說的有鼻子有眼呀!”縣長說,“一齋兄請回,兄之金面,弟焉敢不看?但愿此事是假。

但該走的程序還是要走的,不走怎么給他家老爺子交代?怎么消這個案?程序走完了我就放人。”

王一齋看縣長這樣說,也沒話可說,只好起身告辭。

張南被提審了幾次,他一口咬定沒有叫人搶自家的東西,死不認賬。

賊無贓硬如鋼,縣長也沒有辦法。

但他并不想很快放了張南。

本縣共產黨活動猖獗,尤其是渭河以北地區,有的鄉鎮明面上是服從黨國領導,實際上被共產黨掌控,成了共產黨的地下交通線,窩藏共產黨頭目的地方。

共產黨的大頭目李先念帥部北竄,竟在櫟陽鎮的一個村養傷兩個多月,無人上報,安全撤離,為此上峰知道后差一點撤了他的職。

他要深挖共產黨,做出點成績,讓上峰看。

大王村肯定是有地下黨的。

張南是不是地下黨?他為什么叫人搶自己家的東西?那一包包大煙土要賣多少錢?搶自己家這樣的事只有共產黨才能干出。

以“忤逆”抓張南只是個由頭。

他是把張南當共黨的嫌疑犯抓的。

他要由此順藤摸瓜抓共產黨,抓出共產黨的組織。

在幾次勸說、引誘無效后,對張南動了大刑。

張南頑強地忍受著皮肉之苦,依然矢口否認,還說他濫施淫威,要上告。

王一齋隔幾天就來縣政府催案。

小杰來看張南時告訴看監的狗娃要照顧好張老師,有什么情況就去告訴他的伯父。

狗娃平時對張南處處關照,見張南用了刑,就跑到縣中告訴了王一齋。

王一齋立即提著文明棍就去縣政府找縣長,用文明棍戳開縣長的辦公房門,指著縣長臉嚴厲斥責,告訴他要再胡亂用刑就要組織縣中的師生在縣政府門前游行靜坐,要求釋放張南。

沒有審出什么東西,縣長理虧,一臉的尷尬相,不停地賠著不是。

王一齋發了一通火,氣呼呼地從縣政府出來,心下想:光這樣找縣長不行,他鐵定心不想放人,你再找也沒用。

解鈴還得系鈴人,必須讓老爺子撤訴,釜底抽薪。

于是,他回了趟老家,去張家村說服張南的父親,勸他撤訴。

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老爺子報案時一時沖動,這時候見真的兒子坐了監獄,聽說又動了重刑,早已心痛起來。

再說,張南坐了監獄之后,老婆和二兒子、兒媳知道是他告的狀,都和他不答應,說他老糊涂,都說張南不會那樣做,就是做了家丑也不能外揚,和他鬧個不休。

老婆常常掉淚嘟嘟囔囔和他要兒子,弟弟想哥哥對他冷言冷語,兒媳婦也待理不理他。

他早腸子都悔青了。

經王一齋一勸,老爺子馬上答應,當時就請王一齋寫了主動撤訴的狀子。

王一齋沒有停留,拿著撤訴的狀子立馬回縣城去找縣長。

這下,縣長沒話說了,沒審出個結果,人家又要撤案,只好順坡下驢放了張南。

張南整整被關了三個多月。

張南出獄后沒有再到西京城三中教書。

地下黨通過秘密渠道把他送到了距西京幾百公里的旬邑縣馬欄。

旬邑縣是個交通很不便利的山區,與延安地區接壤。

馬欄是群山環抱中的一塊幾里大的個小平地,據說是秦朝養馬圈馬的地方。

欄——圈也、擋住的意思,馬欄即欄馬,因此得名,易守難攻,是與陜北相連的很重要的渭北解放區。

黨的關中地委就設在這里,習仲勛曾任地委書記。

1945年胡宗南挑起事端,攻擊旬邑縣八路軍爺臺山駐地,八路軍的前敵指揮部就設在馬欄。

許多黨的高級干部,如鄧小平、彭德懷、習仲勛、劉佰承、賀龍等都在這里工作和戰斗過。

張南到了那里異常興奮,一邊休養一邊學習。

轉眼就過了1948年的春節,經過學習充電的張南又被黨派回西京做地下工作。

回到西京,張南和地下黨接上頭后,第一個拜訪的就是王拓。

那是個星期六的傍晚,他估摸王拓已經從學校回到家,就提了包點心去了王拓在粉巷的家。

老朋友相見分外高興,王拓忙讓妻子炒菜溫酒。

他們一邊喝著酒一邊聊著。

張南嚴守黨的秘密,謊稱他這幾個月去鄉下一個朋友家療傷,才回到西京。

王拓心里明白,拿著明白裝糊涂,也不細問。

他們喝酒聊天,一直到深夜。

太晚了,這夜,張南沒有走,和小杰住在一起。

小杰見張老師來了,高興得怎么也睡不著覺。

張南是看著小杰長大的,對他疼愛有加,也睡不著。

他知道小杰是有正義感的孩子,對國民黨的腐敗統治深惡痛絕,就給他講了在馬欄學習到的一些國內形勢和革命道理,講了國民黨進攻延安的失敗和在山東戰場以及各解放區的戰況,講了毛澤東對解放戰爭的形勢分析,指出國民黨的末日不遠了。

小杰聽得非常認真,直覺得黑夜中看到了曙光、看見了一盞明燈。

他寫的那首述懷明志、對國民黨黑暗統治不滿的《西江月》詞“才別倭寇蹂躪,又陷獨夫專權……”寫好后一直秘密地藏著,給誰都沒看,連父親都不知道,這夜拿出來讓張老師看,以明心志。

他向張老師說,在這黑暗籠罩著的西京,他感到壓抑、苦悶,表示他早就想去延安,苦于無人引薦。

張南此次回到西京,肩負著發展壯大黨的組織,特別是年輕人,為解放全中國,建設祖國做準備的重任。

他告訴小杰學好本領,在西京一樣可以有所作為。

他們談得非常投機,一直談到天快亮。

對小杰張南一百個放心,心里早就打定主意要發展他為地下工作人員,就明確地告訴了小杰他的真實身份。

由于小杰年齡還小,這夜,張南介紹小杰參加了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共青團的前身),成為地下團員。

興奮、激動的心情使小杰周身的每個細胞都難以平靜。

當張老師困倦得兩個眼再也睜不開了,呼呼入睡的時候,他卻一點睡意沒有,從床上爬起來,坐在桌前,提起筆,稍一思索,把自己的心情傾訴在了紙上,寫下了《卜算子.地下入團大喜》一詞:

卜算子

地下入團大喜

久懷凌云志,

登天恨無門。

驚喜信使從天降,

引我與君歸。

從此前路廣,

振翮展翅飛。

明知虎穴多兇險,

險境更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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