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鈺拿帕子拭了拭嘴角,繼續苦口婆心的勸道:“姐姐與其在這樣的小地方庸庸碌碌終生,還不如答應了周公子,為他的妾侍。若是姐姐擔憂孩子的前程,姐姐盡管放心,我一定會讓姐姐成為貴妾,日后姐姐生了孩子一定記在我的名下讓姐姐教導,我不插手半分,日后還可讓孩子與嫡子一般好繼承家產。好姐姐,周公子對姐姐那般的深情厚誼,定會千百倍的疼寵姐姐的。姐姐若是還有顧慮,我便去說服周伯母,讓周家三媒六聘的過來迎娶周姐姐,除了正房的位置,我真的什么都可以給柳姐姐!”
方鈺的聲音有些高,引得本就對她們注目的行人更加靠近這里來聽他們說話,柳白鷺盯著方鈺,氣不打一處來。
剛剛這一路走來,竟是人人都知道她是柳君閣的女兒,那個被士兵闖進了浴房看到了手臂的柳小姐,委婉些的,就說她皮膚如何的好,相貌如何的俊俏。更多的卻是說她這樣的美人兒,這樣的皮膚,這樣的烈性脾氣,娶回家去新婚之夜在床上會是怎樣的風情。
再加上她去了幾個當鋪,只給她的這套在京城里價值千金的嫁衣出了二十兩的銀子,她心中更是憋屈的厲害。
她想罵人,想將眼前的方鈺狠狠的罵一頓,可是在心中搜遍了詞語,她也不過是擠出來這么一句話來:“方小姐,搶了我未婚夫的是你,你現在來我這里哭訴做什么?裝可憐嗎?你那么喜歡他,你怎么不嫁過去當妾侍?非要搶到手了再來這里哭哭啼啼的裝賢良?你這是在彰顯你的大度,還是想逼死我一勞永逸?”
柳白鷺凌厲的眼神讓方鈺猛然噤了聲,她瞪著杏核大眼不明所以的瞅著柳白鷺,消瘦的肩膀在冬衣下竟是那般單薄,尖削的下巴上那一滴淚珠兒掛著,顫顫巍巍的欲掉不敢掉。
“喲,這是怎么了?怎么把這么一個小美人兒給弄哭了?”齊裴云的聲音突兀的出現在柳白鷺的身后,她轉頭看去,卻見他從當鋪里踱步而出,對著方鈺笑道:“這是方小姐?哎哎哎,說起來咱們真是有緣啊,你還記得我嗎?就在中午,咱們在官道上見過面,小姐還跟我說過幾句話呢,小姐那柔婉動人的身姿真真是讓人難忘啊。”
齊裴云沖著方鈺一陣擠眉弄眼,仿佛兩人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關系,曾經發生過旖旎無邊的曖昧一般。
方鈺氣了個倒仰,她欲破口大罵,卻發現齊裴云以一種保護著的姿態站在柳白鷺身前,她忽然就笑了起來,輕聲細語道:“這位公子怕是忘記了,中午的時候我們是見過面,可是那個時候你可是護著柳姐姐呢。呀!柳姐姐怎么都不肯跟周公子走,難不成是看上了他不成?柳姐姐,這是何時的事呢?不會是在退婚以前吧?”
方鈺驚訝的掩住了口,入水眸子在柳白鷺與齊裴云的臉上轉了一圈兒,轉頭看向了身后不遠處的周衛青。
周衛青攥緊了拳頭,一步一步走到柳白鷺身前,顫聲問道:“他有什么好!”
柳白鷺低垂著頭不說話,似是默認了方鈺的話,沒人看到她緊咬的唇中血腥一片。
她的默然讓周衛青連連點頭,一雙拳頭捏的咯吱咯吱響。
時策大吼一聲:“有殺氣!”
也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里拽著武曾跳出來擋在了齊裴云身前。
齊裴云摩挲著下巴斜睨著周衛青,驕傲無比的說道:“就憑我沒有未婚妻這一點就比你強!以后她可以不用屈居人下,所出的孩子也不是庶出。妾通買賣你可知曉?”
齊裴云的話讓周衛青啞口無言,他的拳頭很想揮到齊裴云那張萬分可惡的臉上,可是……
周衛青的目不轉睛的盯著柳白鷺,只希望從她口中吐出哪怕一個“不”字,他就一定將這個齊裴云打的滿地找牙,甚或者讓這個人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可是她沒有說話,沒有動作,就只那么一動不動的站在齊裴云的身側,讓他以保護著的姿態站在她的面前。
“周公子。”方鈺怯怯的叫了一聲周衛青,骨節分明的手指緊緊抓住了他的衣袖。
周衛青低頭看著方鈺尖削的臉龐,以前,她可不是這么的瘦,曾幾何時,她竟然瘦成了這樣?
那捏著他衣袖的手指,似乎能夠看到暴突的青筋以及細細的血管。
見到周衛青看向了自己,方鈺笑了起來,剎那間光彩動人,她羞澀的迎著周衛青的目光勇敢的笑著,然后轉向了齊裴云,怯弱的縮了一下脖子,抓著衣袖的手更加用力了幾分,她道:“這位齊公子,你可知道柳姐姐以前是過著怎樣的生活?自己一個二進的大院子,里面的擺設暫且不說,單單伺候的人就有三五十個。衣服首飾那些個杭綢蜀錦都是常穿的,金銀首飾不屑帶,珍珠翡翠珊瑚才配的上柳姐姐的氣質。吃的更不用提,單單一道清炒菜心就要十幾道工序。柳姐姐如今家中雖是落魄了,可是到底多年的生活習慣是改不了的。我請問齊公子,你可以給她這樣的生活嗎?你愛慕柳姐姐便要一心的讓她生活幸福,為何不讓她來到周公子身邊過她以前的生活呢?”
方鈺的話引起了圍觀眾人的贊嘆,她這個正室未婚妻,還未進門就盡心盡力的為夫君張羅著納妾室了,這其中固然有一些人贊賞她的寬容大度,可是更多的卻是對方鈺的話嗤之以鼻。
出來買菜的林家嫂子剛剛過來,她人緣兒好,往這里一站,就有人跟她說了剛剛發生的事情,甚或連幾人的對話都只字不差的說了。
此時聽了方鈺的話,林家嫂子的大嗓門嗤一聲笑,不屑道:“我這個什么都不懂鄉野村婦還知道‘寧為雞頭不為鳳尾’的道理,柳小姐豈會不懂?更何況你可有這么好心?且不說別人,我是不肯跟人分享我的丈夫的,老姐妹們,您們肯嗎?”
林家嫂子一聲問,眾多人紛紛叫了起來:“他敢!看我不騸了他!”
“擰下他的頭來當球踢!”
“讓我弟弟揍他!”
“一個就夠我受的了,再來一個我還活不活啊!”這個是一個懼內人的真心話,竟然也引起了不少的男人附和起來。
林家嫂子得意洋洋的看著方鈺,笑道:“看吧,都不肯讓自己的丈夫納妾呢。更何況剛才齊家小子也說了,妾通買賣,誰知道你會不會現在說的好聽,等著進門以后就跟那應大商人家的主母一樣將小妾拎著腳給賣了?”
所謂的應大商人就是應莫的父親,她的嫡母也是這邊關赫赫有名的妒婦,林家嫂子如此一說,剛剛紛紛附和的人又開始竊竊私語的議論了起來。
方鈺看看那些人,再看看林家嫂子,一瞬間臉色有些慘白起來,她抓著周衛青的衣袖倉皇道:“周公子,你要相信我,我怎么會是那種人?”
巴掌大的小臉兒布滿了委屈,方鈺在京中的名聲那是極好的,溫婉良善,纖弱溫順。周衛青與她見面不多,卻都是極為愉快的經歷,周衛青自然是相信方鈺的,更何況,她是自己的未婚妻,自己必須相信她給予她足夠的尊重。
周衛青輕輕的將方鈺的手指掰開,在她信任又忐忑的目光中牽著她的手轉身默默離去。
林家嫂子眼見著自己氣走了那樣貴氣的人,扯著大嗓門就笑了起來,笑夠了,她轉頭看向柳白鷺,蒲扇似的大手拍著她的肩膀,笑道:“齊家小子是不學無術了點兒,可是他家也是京里出來的,他人也不錯,你們也算得上是,那個狼,狼什么來著?”
“郎才女貌。”
有人提醒道。
林家嫂子扭頭道了聲謝,對柳白鷺笑道:“對對,郎才女貌郎才女貌!”
柳白鷺看著林家嫂子的大手,眼底里閃過一絲無奈,剛剛她有話反駁方鈺并且可以將齊裴云的話也澄清了,可是林家嫂子一出現,那話又咽回了肚子里去,現在她在這么一說,自己的名聲可真就是完了!
向伯怎么肯讓自家小姐嫁給一個地痞無賴?可是齊裴云今日如此說了,大家更加以為兩人之間有私情,向伯想了想,上前一步撥開林家嫂子的手,對著周圍的人團團作揖,道:“小老兒多謝諸位為我家小姐解圍,更謝謝齊公子相助,可是我家小姐還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家小姐的終身還是要依靠我家老爺夫人的。”
向伯最后一句話是看著齊裴云說的,重重的咬住了“媒妁之言”四個字,齊裴云豈會不明白?可是他此時卻沒有成親的心思,只得擺擺手沖著大家笑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散了吧。今日承蒙那位方小姐,讓我見到了兩位京城第一名媛,實在是三生有幸。不過我這個出身怎么能配的上柳小姐呢?為了解圍,我不得不對柳小姐無禮了。還請柳小姐勿怪勿怪。大家也不要亂說啊。這京城里出來的人家規矩都大,大家體諒著點兒,體諒著點兒。”
四周的人群在齊裴云的勸說下散了開來,至于會不會亂說卻不是齊裴云可以保證的了。
柳白鷺松開了唇,沖著齊裴云揚唇一笑,滿嘴的鮮血此時再也抑制不住的流了出來。她就這般定定的瞅著齊裴云,忽然兩眼一翻,往前栽了下去。
齊裴云下意識的伸手將她抱了個滿懷,柳白鷺手中的錦盒掉落,大紅的衣裳從錦盒里散落開來,交頸纏綿的鸞鳳柔情似水的注視著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