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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產階層的概念、功能與規模

中國特色的中等收入群體概念界定——絕對標準模式與相對標準模式之比較

李春玲

2002年黨的十六大報告《全面建設小康社會,開創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新局面》最早提出“擴大中等收入者比重”。之后,中共中央、國務院文件一再強調,“擴大中等收入群體”是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一個重要方面。擴大中等收入群體對于中國當前社會發展目標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中等收入人口比重上升”是實現小康社會的關鍵性指標。在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后,中等收入群體應是社會主流人群。為此,“擴大中等收入者比重”也被納入《“十三五”規劃綱要》。

不過,對中等收入群體概念內涵的理解,以及何為中等收入者和如何確定中等收入標準,目前國內學術界還未有明確說法,對中等收入者的具體劃分方法也存在許多爭論。由于缺乏對這一群體的明確定義和測定方法,因而無法提出“擴大中等收入者比重”的量化目標并制訂具體的政策方案,從而不利于這一目標的順利達成。為此,從政策層面考慮,需要盡快設定中等收入者劃分標準,明確“中等收入群體”概念,提出“擴大中等收入者比重”的具體量化目標,細化“擴大中等收入群體”的政策方案。

本文將介紹國內外中等收入群體的概念和劃分標準,并比較不同的中等收入群體概念和劃分標準及其適用性,提出適用于目前中國社會經濟發展狀況和小康社會指標的中等收入群體劃分標準,并采用全國抽樣調查數據估計中等收入群體的比例。

一 中等收入群體概念的產生

目前,國內學界對中等收入群體這一概念的理論內涵和現實意義的理解還不夠深入。許多人認為,中等收入群體這個詞只是中國政府領導人從政府政策目標角度提出的一個口號性的概念(比如,“擴大中等收入者比重”、“壯大中等收入群體”等),但實際上,在2002年中國政府文件中出現中等收入者這個詞之前,國外已有社會科學家采用這一概念分析收入分配問題和社會構成變化,而目前,中等收入群體這個詞已經非常頻繁地出現于國際組織(如聯合國、世界銀行、OECD等)和知名智庫的研究報告中,同時一些討論收入分配和社會結構變遷的學術著作也采用這一概念。不過,中等收入群體作為社會科學領域中的一個社會群體分類概念還是相當年輕的,而且對這一概念的理論內涵和社會現實意義還缺乏深入探討。

中等收入群體最初是固定比例的收入分組概念,源于一些國家統計部門統計家庭和個人收入數據時進行的五等分組:按收入水平高低分出五個等級的組別:低收入組(收入最低的20%的家庭或個人)、中低收入組(收入次低的20%的家庭或個人)、中間收入組(收入處于中間位置的20%的家庭或個人)、中高收入組(收入次高的20%的家庭或個人)和高收入組(收入最高的20%的家庭或個人)。其中,中低收入組、中間收入組和中高收入組通常被稱為中等收入群體,它在所有家庭和個人中的比例固定在60%(Levitan and Carlson, 1984; Levy, 1987; Easterly, 2001)。研究人員利用收入五等分組方法來估計收入分配的平等程度及其變化趨勢,比如,比較不同年度或不同國家最高收入組的平均收入與最低收入組的平均收入,判斷收入不平等程度是高是低。這種意義上的中等收入群體僅僅是一種統計分類,并無社會群體的內涵。

把中等收入群體這一分類概念與中產階層(middle class)聯系起來,才使中等收入群體有了社會群體內涵。自20世紀末以來,越來越多的經濟學家采用收入指標定義中產階層,從而推動了中產階層概念界定從職業標準轉向收入標準的潮流,而這股潮流的發展亦使中等收入群體作為社會群體概念逐漸被世人所接受。

傳統的中產階層劃分方法是基于職業分類,所謂的中產階層一般是指白領職業從業人員,與其對應的是從事藍領職業的工人階級。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一些經濟學家提倡采用經濟標準(包括收入、財產、消費等)定義中產階層,其中用收入指標定義中產階層因數據可獲得、易操作和通俗易懂很快便流行起來。2000年美國布魯金斯學會經濟學家南茜·伯茲奧爾等提出收入中位數法定義中產階層收入標準(Birdsall, Graham, and Pettinato, 2000),這種方法很快流行開來。不久之后,2002年世界銀行經濟學家布蘭科·米蘭諾維克和什洛莫·伊茨哈克以世界銀行貧困線、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平均收入為參照系定義的中產階層收入標準(Milanovic and Yitzhaki, 2002),也產生了極大影響。隨后大量研究者和研究機構采用類似方法定義和分析各國甚至全球的中產階層,從而導致用收入指標定義中產階層成為主流趨勢。在這類研究報告中,中產階層與中等收入群體(middle income group或middle income)通常含義相同,但由于在英語世界中,middle income group不像middle class那樣為大眾所熟知,研究報告的標題常常采用middle class這個詞。不過,隨著這種分類方法的流行,中等收入群體這個詞正在逐漸為人們所接受。這種意義上的中等收入群體不再僅僅是收入分布中的分組類別,而是一種具有社會屬性的社會群體概念,許多研究報告分析了這一群體的社會經濟特征和態度傾向,并由此判斷社會經濟發展狀況和變化趨勢、社會構成特征和收入不平等程度。

二 用絕對標準模式定義的中等收入群體

一般來說,中等收入群體是用收入指標定義的中產階層,但確定中等收入群體的收入標準卻是多種多樣。目前國內外比較流行的中等收入群體(或者以收入標準定義的中產階層)的測定方法主要采用兩種模式:一種是絕對標準模式;另一種是相對標準模式。這兩種標準模式的差異不僅僅體現在劃分方法方面,更為重要的是,兩種標準模式所定義的中等收入群體的內涵也極為不同。

所謂絕對標準模式,是基于維持相應生活水平所需要的收入多少來設定中等收入群體的收入上限和下限。也就是說,依據一定的生活水平或消費水平,提出明確的收入標準,根據確定的收入標準劃分出中等收入群體。用絕對標準模式確定中等收入群體的收入標準因適用范圍不同而采用兩種策略:一種是全球標準;另一種是國別標準。全球標準需要考慮全世界各個國家的發展水平、收入和物價情況,所提出的中等收入群體收入標準適用于所有國家,通常是以國際美元為單位并以購買力平價轉換為各國貨幣標準。國別標準則是根據某個國家的收入和消費水平確定中等收入群體的收入標準,只適用于這一個國家。由于經濟全球化的全面推進和全球市場的形成,全球中產階層概念得到普遍認同,近年來許多國際組織和智庫機構每年發表全球中產階層研究報告,估計全球中產階層數量和增長趨勢,比較各國中產階層發展狀況,預測世界經濟和各國經濟未來走勢。這些研究報告使全球性的中等收入群體收入標準得到廣泛推廣,目前許多研究者也采用全球性的中等收入群體收入標準,或者參照全球性的中等收入群體收入標準根據不同國家的實際情況略做調整來定義和分析某一國家的中等收入群體或中產階層。

全球性的中等收入群體收入標準,通常是以世界銀行貧困線為參照系,日人均收入(或支出)2美元以下是貧困人口,2~9美元是低收入群體,10~100美元(有些學者提出的是10~50、10~60、10~80美元等)是中等收入群體,100美元以上是高收入群體(Chen and Ravallion, 2010)。2002年世界銀行經濟學家布蘭科·米蘭諾維克和什洛莫·伊茨哈克在對全球收入不平等進行分析時,把年收入在4000美元(巴西年平均收入)至17000美元(意大利年平均收入)之間的人歸類為全球中產階層。雖然這一標準的確定有其武斷性,但以世界銀行2000年購買力平價轉換,其標準是日人均收入在10~50美元的人為全球中產階層成員。據他們測算,全世界人口中11%的人是中產階層(中等收入群體), 78%的人是貧困階層, 11%的人是富裕階層(Milanovic and Yitzhaki, 2002)。2007年世界銀行的全球發展報告《2007全球經濟展望:下一波全球化浪潮的治理》也采用這一標準定義全球中產階層,并且指出1993~2000年,全球中產階層占全球人口的比例一直沒有變化(約8%),但2000年以后中產階層比例上升,到2030年其比例將翻一番,達到16%(World Bank, 2007)。

上述測定標準后來被廣泛采用,世界銀行以及其他國際組織和智庫的多份研究報告也采用此種方法,只是有些學者把上限標準50美元提升為80或100美元。霍米·卡哈羅斯在2010年OECD研究報告中提出日均收入在10~100美元為中產階層。他之所以確定這一收入范圍的人是中產階層,是因為達到這一收入水平的人消費彈性最大,即可以維持中產階層的消費和生活方式。按這一標準,他估計2009全球中產階層的總數為18億人,其中歐洲有6.64億人,亞洲有5.25億人,北美有3.38億人(Kharas, 2010)。美國皮尤研究中心2015年的研究報告定義全球中產階層是日人均收入在10~20美元之間,其中日人均收入在2美元以下是貧困群體, 2~10美元是低收入群體,10~20美元是中等收入群體(中產階層), 20~50美元是中高收入群體,50美元以上是高收入群體(Pew Research Center, 2015a)。按此標準,2011年全球人口的13%是中等收入群體, 15%是貧困群體,56%是低收入群體,9%是中高收入群體,7%是高收入群體。皮尤研究報告還按此標準估計了中國和印度中等收入群體的增長速度,2001~2011年,中國的中等收入群體比例從3%增長到18%;印度的中等收入群體從1%增長到3%(Pew Research Center, 2015b)。

在定義低收入國家的中產階層時,研究者們常常把中等收入群體收入標準的下限調低。2007年阿伯赫基特·柏納爾吉和艾斯瑟·杜夫洛在分析13個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國家的中產階層時,確定的標準是日人均支出2~10美元(Banerjee and Duflo, 2007)。2011年在OECD有關非洲中產階層發展狀況的研究報告中,穆斯里·努彼、查爾斯·雷耶卡·魯夫帕和史蒂夫·卡伊茲-穆戈爾瓦確定日人均消費2~20美元為非洲中產階層。其中2~4美元為“收入易波動群體”,這些人剛脫離貧困邁入中等收入群體,但其收入狀況還不穩定,隨時有可能返貧;4~10美元為中低收入群體,這些人的收入可以滿足其基本需求而且能有余款儲蓄和消費非基本必需品;10~20美元是中高收入群體(Ncube, Lufumpa, and Kayizzi-Mugerwa, 2011)。在2009年的一份世界銀行研究報告中,著名經濟學家馬丁·拉瓦雷指出,在設定中等收入群體收入標準時,應考慮到發展中國家與發達國家的收入和生活條件的不同,相應調低標準。拉瓦雷設定的發展中國家中等收入群體收入標準是日人均收入2~13美元,2美元是2005年發展中國家貧困線的中位數,13美元則是2005年美國的貧困線。按這一標準估計, 1990年發展中國家有33%的人為中產階層,2005年增長到49%; 1990年中國中產階層的比例是15%,到2005年上升到62%(Ravallion, 2009)。

各國中等收入群體的絕對收入標準之確定大多參照世界銀行標準或參考各自國家的貧困線、收入平均值或中位數等。一些美國學者認為,世界銀行的中等收入標準對許多高收入國家來說過低,在這些國家這種收入水平很難維持中產生活水準。例如,美國的貧困線是日均收入16美元,按世界銀行標準定義為中等收入者的人實際上可能是美國的貧困人口。因此,這些國家的學者根據各自國家的消費水平設定高于世界銀行標準的中等收入標準。美國布魯金斯學會2012年報告提出,在美國收入高于貧困線3倍的人即為中產階層。

中國政府部門及相關研究者參照世界銀行標準并結合中國實際情況和小康社會指標,提出了中國中等收入群體的收入標準。早在1991年,國家統計局就提出過小康收入標準,經購買力平價轉換,農村地區小康收入水平的起點線是日人均收入2.24美元,城鎮地區的起點線是日人均收入3.47美元。世界銀行經濟學家馬丁·拉瓦雷認為中國的小康收入標準與世界銀行的中等收入標準極為一致,他按這一標準,用世界銀行PovcalNet數據庫的數據推算,2005年中國有5億人達到小康(Ravallion, 2009)。2005年,國家統計局城調總隊課題組(2005)將家庭年收入為6萬~50萬元的人群定位為中等收入人群。國家發改委社會發展研究所課題組(2012)把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2.2萬~6.5萬元定義為中等收入者,使用國家統計局數據和外推預測法估算1995~2010年我國城鄉中等收入者的比例,得出1995年城鎮中等收入者只占0.86%, 2000年增長至4.34%,到2010年達到37%。經濟學家李偉和王少國(2014)針對中國收入分布情況,比較了各種標準,認為國家發改委社會發展研究所課題組提出的標準較適合中國現實情況,經物價指數轉換,2010年中等收入群體收入標準為21835.2~65304.5元。

三 用相對標準模式定義的中等收入群體

相對標準模式,通常是根據收入分布的中位數來確定“中等收入群體”的收入標準。采用這種方法的絕大部分學者把中等收入群體的收入下限設定為收入中位數的50%或75%,而收入的上限通常是收入中位數的1.5倍或2倍。由于不同年份的收入中位數不同,中等收入群體收入標準的上限和下限的具體數值也不同。

1987年美國經濟學家萊斯特·梭羅(Thurow, 1987)在分析美國收入不平等問題時采用這種方法定義中等收入群體:他把收入水平介于收入中位數75%~125%的人歸類為中等收入群體。不過,真正使這種方法推廣開來的是美國布魯金斯學會的經濟學家伯茲奧爾、格雷厄姆和佩蒂納托在2000年發表的一篇文章(Birdsall, Graham, and Pettinato, 2000),他們提出,收入介于中位數50%~125%之間的人為中等收入群體(中產階層)。之后,這種測算方法很快流行起來,尤其在測算美國中等收入群體比例的研究中十分盛行。美國皮尤研究中心幾乎每年都發布美國中產階層報告, 2008年的研究報告定義美國中產階層的收入介于中位數75%~150%之間(Taylor et al. , 2008)。2012年及2015年底發布的最新報告,設定美國中等收入群體(報告中稱之為middle income)收入標準的下限是中位數的67%,上限是中位數的200%(Pew Research Center, 2015c)。德國經濟科學研究所2016年研究報告也設定收入中位數的67%~200%為中產階層收入標準,其統計結果表明,過去30年,美國和德國的中產階層比例一直在下降,美國中產階層比例從1971年的61%和1981年的59%下降至2015年的50%,德國中產階層比例從1983年的69%下降至2013年的61%(Grabka et al. , 2016)。美國經濟學家史蒂文·普雷斯曼也采用中位數的67%~200%為中產階層收入標準,他利用盧森堡收入調查數據庫數據,分析了20世紀70年代以來9個發達國家(美國、加拿大、英國、法國、德國、意大利、芬蘭、瑞典和挪威)中產階層比例的變化情況,發現雖然2008年之前各國中產階層比例變化趨勢各不相同,但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這些發達國家的中產階層比例幾乎都有所下降(Pressman, 2015)。

中國也有一些經濟學家采用中位數方法定義中等收入群體。經濟學家龍瑩(2015)定義中等收入群體收入范圍介于中位數75%~125%之間,她采用1988~2010年中國健康營養調查數據(CHNS)計算了各年度中等收入群體比重,發現自1988年以來,中等收入群體比重持續下降:從1988年的27.9%下降至2010年的21.1%。不過,中國學者發現采用中位數方法定義中國中等收入群體遇到一個問題:由于中國存在大量低收入人口,按此方法歸類的中等收入群體的成員實際上是低收入者。比如,上述龍瑩的研究顯示,2010年收入中位數是11819元,所謂的中等收入者的年收入在8864元(11819的75%)至14774元(11819的125%)之間。如此收入水平的人很難被人們認可為中等收入者,也很難在中國目前的物價水平下維持中等生活水平。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許多學者設計出一些替代中位數的方法。李培林和朱迪(2015)采用收入分位值替代中位數,他們把中等收入群體的收入上限確定為收入分布的第95百分位,下限為第25分位,按此劃分2013年中等收入群體的家庭人均年收入標準是28760~99544元,2011年為23211~80709元,2008年為16788~57080元,2006年為13178~45252元,2006、2008、2011年和2013年中等收入者比重分別為27%、28%、24%和25%。

四 中國特色的中等收入群體概念界定

上述兩種測量模式的主要目的不同,適用范圍也不同。絕對標準模式主要反映的是達到一定生活水平(或收入水平)的人數及其比例的增長趨勢,比較適用于發展中國家和中低收入國家。這些國家人們的收入和生活水平不斷提高,中等收入群體人數隨之增長,用絕對標準模式定義中等收入群體可以體現中等收入群體的擴張速度。當然,絕對標準模式被廣泛用于全球中產階層的測量,用于評估和預測全球經濟發展狀況,比較各個國家的發展水平和發展趨勢。相對標準模式用來測量收入處于中間位置的人的數量的增減情況,主要反映的是收入不平等的變化趨勢,比較適用于發達國家和高收入國家。在這些國家,中產階層已占人口多數,大多數人口達到較高生活水平,并且收入水平接近收入中位數。相對標準模式可以反映收入分布變化趨勢:收入不平等程度上升(中等收入者減少、高收入者和低收入者增加)還是收入不平等程度下降(中等收入者增加、高收入者和低收入者減少)。最近20年大多數發達國家的收入不平等程度在上升,因此采用相對標準模式測量的結果顯示,多數發達國家的中產階層或中等收入群體的比例在下降(Grabka et al. , 2016; Pressman, 2015)。相對標準模式不太適用于發展中國家和中低收入國家,因為這些國家的中間收入(收入中位數在75%~200%之間)人群收入水平較低,與人們印象中的中產階層或中等收入群體不符,這種意義上的中等收入群體比重上升,雖然有可能意味著基尼系數下降,但并不表明社會經濟發展了,而只是反映了低收入人群數量龐大并且在增加。比如,經濟改革之前的中國社會,80%以上的人口是低收入的農民,基尼系數很低,按相對標準模式劃分的中等收入群體的比重較大,但所謂的中等收入者都是低收入的農民。改革開始后的30年(20世紀80、90年代和21世紀最初十年),中國社會經濟快速發展,人民生活水平迅速提高,但按相對標準模式劃分的中等收入群體的比重卻在持續下降(龍瑩,2015),這種測量模式不能全面反映中國社會經濟發展狀況,只是表明收入不平等程度在上升。簡而言之,絕對標準模式更適用于成長型社會——大多數人口收入水平較低但人們的收入在不斷增加,越來越多的人達到較高的生活水平;相對標準模式更適用于改進型社會——多數人已到達較高的生活水平但追求更公平、均等的社會。

當前,中國由低收入國家進入中等收入國家行列,正在向高收入國家邁進。在這一時期,中國社會具有成長型社會和改進型社會的雙重特征,社會發展目標是:既要使越來越多的人脫貧致富,又要追求公平合理的收入分配格局。因而,絕對標準模式和相對標準模式的中等收入群體測量都有其意義。但是,從政策制定層面提出“擴大中等收入者比重”作為小康社會指標或“十三五”社會發展指標來看,絕對標準模式更適用,它能更準確地反映“脫貧致富、達到小康生活水平的人”的數量和比重的增加速度。而相對標準模式雖然可以直觀地反映收入不平等的變化趨勢,但卻不能直接體現達到小康生活水平的人的數量的增長。同時,現階段中國收入分布中處于中間或中間略偏上位置的人群收入水平還是比較低,將這些人稱為中等收入者難以被公眾接受。

圖1顯示了按相對標準模式估計的1988~2014年中國中等收入群體比例的變化趨勢。其中,中等收入家庭比例采用中國健康與營養調查(CHNS)數據的家庭人均收入數據進行估計(龍瑩,2012);中等收入者比例采用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CSS)數據的個人年收入數據進行估計。數據分析結果顯示,1988~2005年中國中等收入群體的比例持續下降——盡管這一時期中國經濟高速增長,人民的生活和收入水平也在迅速提高;2005年之后,中等收入群體比例開始上升。圖1顯示的中等收入群體比例的變化趨勢與我國收入不平等程度的變化趨勢相當一致,1988~2005年我國基尼系數持續上升,導致用相對標準模式定義的中等收入群體的比例持續下降,而近八年來我國收入不平等程度略有下降,中等收入群體的比例隨之上升。顯然,用相對標準模式定義的中等收入群體比例的變化直接反映了收入不平等程度的變化趨勢,但并不能充分反映經濟增長和收入水平提高。

圖1 按相對標準模式定義的中國中等收入群體比例的變化趨勢(1988~2014)

注:下虛線表示未獲得1999~2003年中等收入家庭比例相關數據;上虛線表示未獲得2001~2008年中等收入者比例相關數據,中等收入者比例走勢參考了中等收入家庭比例走勢。

另外,雖然我國已經步入中等收入國家行列,但低收入人群數量仍然十分龐大,按相對標準模式定義中等收入群體的收入標準過低。根據2015年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數據,2014年中國18~69歲人口(排除在校學生)個人年收入中位數為21000元(即50%的人年收入低于21000元、50%的人年收入等于或高于21000元),采用相對標準模式定義的“中等收入群體”的收入下限為15750元(中位數的75%),上限為42000元(中位數的200%),即月收入為1313元(15750/12個月)至3500元(42000/12個月)就是“中等收入者”。顯然,如此定義的“中等收入者”標準很難獲得社會公眾的認可,其中大部分人恐怕難以維持小康生活水平。一般人會認為月收入1300~3500元的人應該屬于中低收入人群,而月收入高于3500元也很難被稱為高收入。由于我國存在數量龐大的低收入農村人口和農民工,所以收入分布中處于中間位置的人群的收入水平還比較低。根據上述相對標準模式的測量結果,2014年低收入群體(年收入低于15750元)比重為40.2%,中等收入群體(年收入在15750~42000元之間)比重為38.1%,高收入群體(年收入高于42000元)比重為21.7%。如果采用這樣的中等收入群體定義標準,中等收入群體比重上升有可能意味著收入不平等程度下降,但同時也意味著大量的人處于較低收入水平。這就類似于改革開放之前的情況,基尼系數較低(中等收入者比例比較高),但絕大多數人收入水平很低。因此,用相對標準模式測量的中等收入群體比重不適合作為現階段中國社會發展指標。

絕對標準模式主要用來測量達到一定收入或生活水平的人在人口中的比例,這種意義上的中等收入者比重上升,意味著更多的人脫貧致富,過上中等體面的生活。“中等體面的生活”,也可以理解為小康生活,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就是要讓大多數人過上小康生活。因此,可以考慮用絕對標準模式定義的中等收入群體比重作為“十三五”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一個指標。

絕對標準模式的一個難點是如何選擇適當的中等收入群體的收入標準。中國中等收入群體收入標準的確定就像全球中產階層收入標準的確定一樣困難。在全世界范圍內,有收入和消費水平都很高的發達國家,還有中低收入水平的發展中國家以及收入水平極低的貧窮國家,貧窮國家的高收入可能還低于發達國家的貧困線。中國的情況也是如此,地區之間的收入和消費水平差距很大,在中西部農村和小城鎮足以維持小康生活的收入,在北上廣大城市可能難以滿足基本生活需求。國內外學者提出許多相當復雜的統計方法,嘗試解決這些問題,試圖設計出適合所有情況的中等收入群體劃分方法,包括:M-曲線估計法(Foster and Wolfson, 2012;龍瑩,2012;王艷明、許啟發、徐金菊,2014;曹景林、邰凌楠,2015);洛倫茲曲線法(莊健、張永光,2007);估計分布函數法(紀宏、陳云, 2009;朱長存,2012)等。雖然這些方法各有優勢,但都沒有推廣開來。目前被廣泛采用的還是世界銀行提出的最為簡化的指標“日人均10~100美元”,或者根據各國、各地區發展水平調整為“日人均10~50美元”、“日人均10~20美元”等。

世界銀行的中等收入群體標準的最大優勢是簡便可行、直觀易懂,可適用于世界上的大多數國家(或者根據實際情況很方便地進行調整),并且可以進行國際比較。在目前階段,世界銀行標準可以作為中國制定中等收入者標準的參考。世界銀行設定的貧困線是日人均1.9美元1.25美元為絕對貧困,2美元為相對貧困。, 2~9美元為低收入群體,10~100美元是中等收入群體,100美元以上是高收入群體。根據這一分類標準,把日人均收入轉換為年收入,并按美元與人民幣6.6匯率轉換本文未采用世界銀行購買力平價指數(PPP)換算,而是按當前匯率換算。這是因為一方面,由于近幾年中國日常生活品物價上漲明顯,生活成本不斷提高;另一方面,人民幣正在貶值通道中,世界銀行購買力平價轉換指數似乎高估了人民幣的實際購買力,特別是與人們日常生活相關的消費品購買力。。2015年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根據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數據計算的結果,2015年中國18~69歲人口(排除在校學生)中18.4%的人是低收入群體(年收入低于4600元), 33.3%的人是較低收入群體(年收入在4601~23999元之間), 47.6%的人是為中等收入群體(年收入在24000~240000元之間), 0.7%的人是為高收入群體(年收入高于240000元)。年收入在24000~240000元之間比較接近普通民眾印象中的中等收入者的概念,在全國大部分地區,這一收入水平基本可以維持小康生活。不過,24000元的起點線對北上廣深這樣的超大城市和特大城市的居民來說過低,在這些大城市,24000元應該算是較低的收入水平。針對地區差異問題的一個解決方法是,不同地區設定不同的中等收入群體收入標準,就像最低收入標準和貧困標準一樣,但這樣做的話,操作起來較為復雜(比如如何確定各地的具體標準)。另外,中等收入群體是全國范疇的概念而不是地方性概念。這就如同人們談論“全球中產階層”概念,在當前經濟全球化背景下,即使生活在發展中國家的人,印象中的中產階層也總是參照歐美發達國家中產階層的生活方式。在國內商品和信息高度流通的情況下,小縣城的人所向往的小康生活并不局限于本地的生活水準。此外,從政策目標制定的角度考慮,設定全國統一標準而不是地區差異化的標準,也更加明確、更加具有可操作性。因此,雖然各地的收入和消費水平存在一定的差異,但劃定中等收入群體的標準還是應該全國統一。不過,為了使統一標準能體現各地的差異,可以把中等收入群體進一步劃分出高、中、低三個類別:24000~59999元(相當于日人均10~25美元)為中低收入群體;60000~119999元(相當于日人均25~50美元)為中間收入群體;120000~240000元(相當于日人均50~100美元)為中高收入群體。在農村地區、小城鎮和小城市,達到中低收入水平就可過上小康生活;在大、中城市,需要達到中間收入水平才足以維持小康生活,而中低收入者只能接近小康生活;在北上廣深等特大或超大城市,達到中高收入水平才能過上小康生活。基于中等收入群體的進一步分類,各地方政府在擴大中等收入群體的總目標下,可以根據當地實際情況,把“擴大中等收入群體”目標的重點放在擴充確定層次的中等收入上。

圖2 絕對標準模式定義的中國中等收入群體比重的變化趨勢(2001~2015)

圖2按上述絕對標準模式定義中國中等收入群體,采用歷年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數據(CSS)估計2001、2008、2011、2013年和2015年中等收入群體比例。數據顯現,中等收入群體比例持續上升,從2001年的8.1%上升到2015年的47.6%,這一比例的上升直接反映了人們收入的增長,即日人均收入高于10美元(年收入24000元)的人數及其比例的增長。換句話說,就是有越來越多的人有條件達到小康生活水平,2015年已有接近半數的人日人均收入高于10美元,到2020年超過半數人口達到這一標準應該問題不大。不過,日人均收入高于10美元是相當低的基準線,只是相當于(或接近)一線城市的最低工資標準。

五 結語

絕對標準模式和相對標準模式是定義中等收入群體的兩種主要模式,用不同模式定義的中等收入群體,其內涵、目標和適用性各不相同。絕對標準模式更適用于成長型社會(發展中國家和低收入國家)——大多數人口收入較低但人們的收入在不斷增加,越來越多的人達到較高的生活水平;相對標準模式更適用于改進型社會(發達國家和高收入國家)——多數人已達到較高生活水平但追求更公平、均等的社會。當前中國剛剛由低收入國家進入中等收入國家行列,正在向高收入國家邁進。在這一階段,中國社會發展目標既要使越來越多的人脫貧致富,又要追求公平、合理的收入分配格局。因而,絕對標準模式和相對標準模式的中等收入群體測量都有其意義。

不過,用相對標準模式定義的中等收入群體比例的變化雖然能直觀地反映收入不平等的變化趨勢,但在中國目前的發展階段,用相對標準模式定義的中等收入群體的實際收入水平較低,與人們印象中的中產階層或中等收入群體不符,這種意義上的中等收入群體比重上升,雖然有可能意味著基尼系數下降,但并不能準確反映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因此,從政策制定層面提出“擴大中等收入者比重”作為小康社會指標或“十三五”社會發展指標來看,絕對標準模式更加適合定義目前中國的中等收入群體,它能更準確地反映“脫貧致富、達到小康生活水平的人”的數量和比重的增加速度。可以考慮用絕對標準模式定義的中等收入群體比重作為“十三五”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一個指標。

需要特別注意的是,用絕對標準模式與相對標準模式定義的中等收入群體并不是同一群人,因此“擴大中等收入群體比重”的政策目標的重點應該放在絕對意義上的中等收入者身上還是相對意義上的中等收入者身上,或者如何使兩者達到平衡,是政策制定者需要慎重考慮的問題。最近,國務院發布的《關于激發重點群體活力帶動城鄉居民增收的實施意見》引發的一些討論就與此相關:年收入12萬元以上是不是高收入者?是否應該適當加大對高收入者的稅收調節力度如果按相對標準模式定義中等收入群體,年收入12萬元以上的人肯定是高收入者,適當加大對這部分人的稅收調節力度,有助于壯大相對意義上的中等收入群體。而按絕對標準模式定義中等收入群體,年收入12萬元以上的人多數是中等收入者,要壯大中等收入群體不僅不應該增加這批人的稅負,相反,還應該減稅。總之,中等收入者比重的提升,是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具體體現,明確中等收入群體的指標定義,有助于細化和操作化“十三五”規劃的目標任務,為相關政策制定提供方向指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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