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渤海人是對唐五代時期生活在渤海國境內各族民眾的總稱。渤海國是唐五代時期東北地區以粟末靺鞨族為主體建立的地方政權,傳15世,立國229年(698~926),是唐王朝的藩屬國。渤海國始終“恪守藩禮,遠慕華風,憲象中原”,形成了與唐朝“車書本一家”的局面,其國強盛之時,“地方五千里,戶十余萬”,設有五京、十五府、六十二州、一百三十余縣,包括今中國東北地區大部、朝鮮半島北部、俄羅斯濱海地區南部,被稱為“海東盛國”。將渤海國歷史問題作為學術研究對象進行探討始于20世紀初,至今已有百年。大體歷經四次熱潮。第一次熱潮發生在清末民初,主要是對渤海文獻的梳理,代表性成果為紀傳體文獻《渤海國志三種》,其中影響最大的是金毓黻先生所著《渤海國志長編》。第二次熱潮發生在新中國成立后至“文革”前,基于六頂山貞惠公主墓和渤海鎮的考古發現,學界掀起又一次渤海史研究熱潮。代表性成果為貞惠公主墓志的研究和六頂山渤海王室貴族墓地及渤海上京城遺址收獲的整理。第三次熱潮發生在20世紀80年代,王承禮《渤海簡史》、朱國忱《渤海史稿》等以文獻史料為中心的斷代史問世。第四次熱潮自20世紀90年代起至今,渤海國歷史與考古研究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對已知的渤海國遺存進行再次發掘,同時又發現了一系列新的渤海遺跡,推動了渤海史研究日趨成熟。《六頂山與渤海鎮》《寧安虹鱒魚場》《六頂山渤海國墓葬》等大型考古專題報告相繼發表,標志渤海史研究新時代的到來。魏存成所著《渤海考古》率先走出了以文獻史料為中心的渤海史研究體系,代表了當前渤海史研究的新趨勢。據不完全統計,到目前為止,出版渤海國歷史文化研究學術專著35部,發表學術論文1000篇左右。總之,這些成果主要從歷史學和考古學的角度闡釋渤海國政治與外交、經濟與物業、文化與宗教,其中焦點在渤海國歷史歸屬、渤海國主體民族族屬、大祚榮族屬、渤海國社會性質等問題上。
關于渤海人社會生活的相關研究大多散見于上述著作對渤海文化或風俗習慣的介紹中。例如王承禮《中國東北的渤海國與東北亞》一書,關于渤海人社會生活的內容體現在“渤海文化”一章中,有“婚姻和家庭”“埋葬方式和喪葬禮儀”“衣食住行”,比較簡略,大約5000字。魏國忠等人合著的《渤海國史》
一書中關于渤海人社會生活方面的內容有所充實,以“衣食住行和風俗習慣”為名列為一節,但是,“騎射”、“打馬球”、“圍棋投壺”以及“滑雪”完全可以列到該節中,卻分列至“文藝與體育”一節中,加上“飲食”、“服飾裝束’、“化妝”、“團扇”、“養花”、“婚姻家庭”、“喪葬”、“節慶”以及“其它”等,共計13個方面,類別不清,條理較亂,比較繁雜。可見,以上兩書皆有缺欠:一是材料太少,缺少必要的內容;二是選材太多,取材不當,繁雜而混亂,分類不清。而從社會史的角度探討渤海人社會生活的專著未見一部,文章也寥若晨星,如尚詠黎《渤海社會生活淺論》(《黑龍江教育學院學報》2000年第6期)。尚詠黎的論文雖以渤海社會生活立題,但限于篇幅,簡述了衣食住行、婚姻喪葬和節日慶典,既不全面,也不完整、不深入。另外,與此內容相類似的文章僅有龐麗娟、姜華昌著《渤海國婚俗及婦女地位》(《牡丹江師范學院學報》2006年第4期),劉振華著《渤海人的喪葬禮俗和生活風習》(《博物館研究》1992年第1期),宋德胤著《渤海民俗論》(《社會科學戰線》1985年第1期),可見渤海人的社會生活史研究是渤海史研究中十分薄弱的環節。社會生活研究實際就是民生問題研究,民生問題是政權鞏固、建設的核心問題,是揭示“海東盛國”長治久安的淵藪。
20世紀80年代至今,基于考古資料的渤海國都城、城址、城市研究取得了豐碩成果。文物考古工作者對發現的渤海古城進行復查、確認、分類、實測和發掘,并有大量介紹、研究渤海古城的成果問世。黑龍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著《渤海上京城——1998~2007年度考古發掘調查報告》(上下冊)(文物出版社,2009),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編著《西古城——2000~2005年度渤海國中京顯德府故址田野考古報告》(文物出版社,2007)、《八連城——2004~2009年度渤海國東京城址田野考古報告》(文物出版社,2014),王禹浪、王宏北編著《高句麗渤海古城址研究匯編》(哈爾濱出版社,2007)。另外,整理出版的《高句麗渤海研究集成》和《中國考古集成·東北卷》,收集了眾多關于渤海史研究的文章,為渤海古城的研究提供了翔實的基礎性資料。學者或實地考察或利用這些考古資料在《考古》《文物》《歷史與考古信息·東北亞》《北方文物》等學術雜志上發表有關渤海古城方面研究的論文有百余篇。
關于渤海古城的分布、類型與分期、都城認定與形制等考古學方面的研究成為渤海史研究的主流。如吉林大學魏存成的《渤海城址的發現與分期》(《東北考古與歷史》1982年1期)和《渤海的建筑》(《黑龍江文物叢刊》1984年第4期),根據渤海城址的分布和規劃布局將其分為山城、平原城,而且以平原城為主;以唐玄宗天寶末年渤海政權遷都上京城為線,將渤海城址分為兩期:敖東城、城山子山城等屬于渤海初期的城址,上京城、八連城、西古城、大城子等屬于渤海中期的城址。其中渤海中晚期城址體現了隋唐都城長安城規劃布局的風格,這無疑是隋唐中原制度和文化對渤海國影響的一個重要方面。黑龍江省博物館劉曉東的《渤海上京城“三朝制”建制的探索》(《北方文物》2006年第2期)對渤海都城進行了深入研究,提出渤海國早期都城、中晚期都城遺址的認定標準,認為西古城、八連城是文王大欽茂時期的都城建制,是內外二重城制,現存上京城遺址是歷經大欽茂、大仁秀、大彝震不斷完善的最終形式,是三重城制。吉林大學宋玉彬在《渤海都城故址研究》(《考古》2009年第6期)一文中,提出了渤海都城的辨識標準,認為渤海都城與渤海五京在城市建置方面存在質的區別。吉林省延邊朝鮮族自治州文物保護中心李強的《西古城性質研究》(《北方文物》2014年第4期)以考古發現獲取的城址形制和功能為切入點,認為西古城為單城形制,其性質分為兩個時段,唐天寶年間是第三代王大欽茂的王城,天寶之后至渤海滅亡是渤海諸王的陪都。
另外,渤海國中小城址的研究也取得了一定成績。代表性成果有黑龍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趙永軍的《渤海中小城址的初步考察》(《北方文物》2000年第3期),根據城址面積和周長將其劃分為府、州、縣城,以唐代“天寶末,文王大欽茂徙上京”為界,將渤海城址分為前后兩期。有些成果是在實地踏查和考古工作的基礎上,結合文獻記載從渤海古城入手來考證渤海國京府州縣建置、疆域、人口、經濟以及交通等,如吉林省社會科學院王承禮的《渤海的疆域和地理》(《黑龍江文物叢刊》1983年第4期),黑龍江省社會科學院魏國忠和朱國忱的《渤海人口考略》(《求是學刊》1983年第6期)。延邊大學方學鳳的《渤海城鎮淺議》(《延邊大學學報》1985年第1期)認為渤海國城鎮是隨著其經濟發展和政權鞏固、軍事防御的需要而逐漸產生和發展起來的,地方的府、州、縣的城邑也隨著地方經濟的發展而興盛起來,成為各地的經濟、政治、文化、軍事的中心,但其城鎮的分布不平衡。吉林省社會科學院楊雨舒的《簡論唐代渤海國五京》(《東北史地》2009年第3期)提出了以五京為核心的渤海國城市體系形成與發展的規律性,認為五京對唐代東北地區城市的發展,乃至對遼、金兩朝城市的發展和布局都產生了重大而深遠的影響。大連大學王禹浪等的《黑龍江流域渤海古城的初步研究》(《哈爾濱學院學報》2007年第12期)認為渤海古城址不僅分布在河谷平原和江河兩岸,且在原始森林中也有眾多分布。朱國忱等合著的《渤海故都》(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6)詳細介紹了作為著名古都的上京龍泉府遺址的概況及遺跡遺物,探討了上京龍泉府的興衰歷程。這些古城址的發現,不僅揭示了當時渤海國行政建制的規模、疆域四至,也為了解渤海國東北地區的城鎮化過程提供了大量資料。
國外研究渤海國史的主要國家是日本、俄羅斯、朝鮮和韓國。俄羅斯和日本學者對渤海古城址的調查與挖掘次數多,成果豐富。20世紀初,日本成立了東亞考古學會,在東北地區進行掠奪式考古。1933年6月,以原田淑人、池內宏等為首的日本東亞考古學會發掘隊開始發掘渤海國上京龍泉府遺址,對大量的宮殿、寺廟、陵墓、外城墻遺址進行了發掘,出土了一些金屬制品,如鐵戶樞、忍冬紋鐵制門飾,以及其他手工工具等,并發現一枚日本古代銅錢。關于此次發掘出版了《東京城——渤海上京龍泉府址的調查發掘》(簡稱《東京城》,1939)。二戰后,日本的渤海史研究一度沉寂。自20世紀七八十年代開始,日本的渤海史研究再度活躍。如鳥山喜一的《渤海史的諸問題》(1978)認為,渤海五京模仿唐朝五都又從高句麗五部那里得到啟示,并對渤海五京及主要府州位置進行了考證。酒寄雅致、小島芳孝等也分別從日本與渤海的關系、渤海都城建制及東北亞地域古代文化交流的角度對渤海早期王都、城址進行了研究。2013年,日本渤海文化研究學術帶頭人田村晃一通過《近期渤海都城研究的動向與課題》一文,對中國學者關于渤海都城方面的研究進行了學術評述并提出一些質疑。
俄國學者在渤海考古方面成就突出。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蘇聯史學界加強了對西伯利亞和遠東地區的考古和歷史的研究工作,發現并發掘了大量渤海的城址和建筑遺址,同時發表了大量論文和專著,其中不乏學術水平頗高的成果。1994年,出版了Э.В.沙弗庫諾夫等著的《渤海國及其俄羅斯遠東部落》,書中對20世紀90年代以前開展的渤海文化研究進行了全面總結。蘇聯解體后,俄羅斯境內渤海考古走上了對外開放的國際化合作道路,俄韓、俄日、俄中合作開展渤海考古發掘工作,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績。俄韓合作對克拉斯基諾古城進行了持續發掘,出版了11份年度考古報告。克拉斯基諾城址已成為濱海地區渤海文化研究的標尺,城內各時期的渤海文化堆積層揭示了城內佛教寺院建筑的沿革以及按照道路區分的城市區劃。《康斯坦丁諾夫卡1號村落址》明晰了濱海地區渤海遺存的分期和相對年代,也充分展示了渤海國發達的綜合性經濟,即耕作、畜牧、狩獵、漁獵及各種手工業。俄羅斯著名渤海考古學者А.Л.伊夫利耶夫在其著作《濱海邊疆區克拉斯基諾古城與渤海史研究》(2005)中,認為克拉斯基諾古城是渤海國的鹽州城,存在于8世紀上半葉到10世紀,后被契丹人遺棄。俄羅斯科學院遠東分院歷史考古民族研究所與日本青山大學針對濱海邊疆區的渤海古城進行了一系列的調查和發掘,并取得了較大的進展。俄羅斯境內先后發現了40余座渤海古城,如科羅沙羅夫卡1號城址、尼古拉耶夫斯克2號城址、馬里亞諾夫斯科耶城址等,從古城收集到的文物揭示了渤海人經濟和文化的特點。
朝鮮學界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重視研究渤海國史。1962年,朝鮮科學院院士樸時亨在《歷史科學》雜志上發表了《為了渤海史的研究》,認為“渤海是高句麗人創造的國家”。近年來,在咸鏡南北道會寧郡、富居里、北青郡等地發現了30余座渤海古城址。韓國東國大學李龍范在《渤海的成立及其文化》(1981)中,主張把渤海史作為韓國史來處理,認為上京城格局以唐都長安城為模型。韓國釜山大學韓圭哲、漢城大學宋基豪從渤海的政治制度入手分別對渤海古城的規模、分布等都有所研究。
縱觀國內外關于渤海國史研究的成果主要集中在渤海國的政治、經濟、考古文化等方面,研究的角度也是歷史學和考古學。顯然,渤海人的社會生活史研究比較薄弱,進行系統的研究十分必要。
渤海人社會生活史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與現實意義。渤海人社會生活研究拓寬了渤海史的研究范圍,豐富完善了渤海史的研究內容和學科體系。渤海人社會生活研究從社會史的角度詮釋渤海與唐朝“車書本一家”“人文同源”的歷史事實,進一步捍衛了我國學者“渤海國是唐朝藩屬國”的史觀。中國學者在渤海國學術研究方面推出《渤海人社會生活研究》具有一定的前瞻性,將進一步凸顯中國學術界在渤海研究方面的引領作用和地位。
郝慶云
2017年8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