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基于價值實現和權利保障的檔案資產論建構研究(福建省社會科學規劃項目博士文庫)
- 王小云
- 4812字
- 2019-09-20 15:57:55
3.1.2 資產客體擴張之二:從狹義物之權利到法律物之權利
法學研究揭示了以經濟利益之權利來體現對資產價值的認同規律。然而,資產的“法定權利”指向,或者說對“權利”的要求,并不是一開始就有的,而是伴隨著三個轉變而逐漸形成的,并逐漸對權利形成了極大的依賴。
3.1.2.1 權利客體從狹義之物到廣義之物
“資產”概念首先解決的是“物”的概念,通過對“物”的確認和計量,來實現預期經濟收益的功能,然而,是“何物”能被確認呢?民法所稱的物,既體現了物理屬性,又都是哲學意義上的物質,這樣一種改變,開啟了世人對資產權利客體從狹義之物到廣義之物的轉變。
古羅馬社會所認識的物,即為外在物質實體,并以此作為法律條文中資產權利客體的統稱,然而如此根深蒂固的狹義的客體觀念卻早在古羅馬時期就開始演變推測,這種狹義的物或物質的界定功能早期被區分為可動的人類本身與動產、不動產。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和生產關系的不斷變革,公眾對何物有價值的看法和范疇不再保守和局限,尤其是對能帶來經濟意義或經濟收益的資產的看法和范疇不斷擴大,與此對應的是,保障其經濟意義或經濟收益的對應的法律精神層面的資產概念的內涵也不斷拓展,換言之,法律權利資產客體的界定之“物”的內涵也在變化發展著。
當然,與狹義之物對應的便是廣義之物。羅馬法又把物分為“有體物”與“無體物”,有體物主要是指能觸摸到的物,如土地、生產工具、衣服等,無體物是不能觸摸到的物,如繼承權、用益權等。至此,廣義之物在羅馬人心目中是可以這樣界定的,不再僅僅局限于實體物,但也不是實體物的全部,即與人對應的,可以為人占有、支配、控制的客體。我們可以這樣理解,從狹義之物到廣義之物,并非范圍擴大、種類增多這么簡單,其精髓在于人類控制、支配的方式改變。
表面上看,權利客體范圍在擴大、種類在增多,但實質上仍然依賴于人們控制與支配的可行性,例如,徐滌宇先生認為自然界存在的一切東西都可冠以物的名稱,但只有那些具有能為人們謀得固有的和排他性之利益這一性質,且處于其所有權之下的物,才能被賦予財產或資產的名稱,因此,太陽及各種天體、空氣和風是物,但在徐滌宇先生看來不是權利意義上的“廣義之物”,風的確不能排他性地使用,但是假設某地某時限范圍內的風能開發被設定了準入門檻與開發權利,這時再討論風是不是物、是不是資產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物”的內涵在此時此刻的設定比討論外延的概括來得更有實質意義,因為法定權利的介入改變了這種認識,使其更為明確地指向了“權利的標的”,注重物所包含的財富因素而非物本身。至此,剝去了“物”的“外在實體”之外衣,而指向權利的標的,抽象出“人為干涉”之實質,土地是有形之物也是資產的重要類目,但是荒灘戈壁、南極冰原就不一定是,因為沒有任何人享有其權利。所以,從狹義到廣義的物之擴展歷程,在于人類控制、支配的目的和能力在改變,毫無意義地占有某物,不在本書討論之列,關鍵在于具有了財富因素的“權利的標的”,直至從狹義之物到廣義之物的轉變動力——財富因素浮出水面,那么隨之而來的改變都將在我們的預期之中。這是否也說明,盡管公共檔案館對國有檔案的占有能發揮憑證、記憶、管理、工具等諸多效應,但從經濟利益角度來說,至少我們應該努力規避“無意義地占有檔案”的現狀,當然這種改變必須在維護國家利益、公共利益的前提之下。
1804年《法國民法典》、1896年《德國民法典》
先后證明了這一擴展態勢,我國“市場化改革”方針的確立及發展使得這一態勢在國內得到證明,因此檔案之所以未被檔案學界冠以資產之名,未從權利客體的視角來分析是主要原因之一。一旦發現物從狹義的與人對應的實體擴展至法律層面的客體,以法之名的物可以包容更多的“擬制物”,那么檔案是不是資產就已不再重要,檔案成為資產不僅在于有沒有經濟學意義上預期收益的經濟屬性,更在于法律有沒有設定“專屬”檔案的權利,以權利之名保障利益之實,方為本書研究檔案資產的目標指向。顯然,這種“專屬”檔案的法律權利可散見于以《檔案法》為主體的專門法律條款之中,而本書的任務就是將散發了權利精神但四處分散的權利規定凝聚在一起,達到保障利益尤其是經濟利益的效果。
3.1.2.2 權利客體從自在之物到人為之物
正如前文所述,資產是一個歷史性概念,我們觀察資產范疇不斷擴展的歷史軌跡,實際上就是新的資產接二連三地進入公眾視野的歷程,換句話說,就是人們使新的資產客體之權利訴求陸續進入法律這一高度人為化的歷史范疇中。根本原因是原社會的經濟形態不斷在變化,人們在不斷進步的生產力基礎上不斷再發明、使用新的生產資料,而且這些新的物質、關系、資源越發占據更加重要的地位,這也必然催生出新的利益以及利益之上的權利訴求,從而使得資產權利客體實現從自在之物到人為之物的轉變,影響、改變了公眾在該領域的法律思維。這種“人為”化的趨勢,其重要特征便是人們所主張的資產之物的天然成分越來越低,而“人工”或“加工產品”的色彩越來越濃厚,而且這種人為之產物在資產中所占比例也大幅度提高。當然,其“人為”色彩是多樣化的,可以是體力勞動,如各種加工、制造、工藝產品,也可以是腦力勞動的結果,如各種圖書、資料、檔案,甚至還可以是精神的產物,如企業文化、品牌價值等。簡言之,從自然存在之物到人為加工之物的轉變,資產權利客體擴展中的這種“產品化”指向貫穿始終,愈加明顯地指向人為之客體,愈加明顯地指向客體之上蘊含的權利。
古代社會,農業以及相關的畜牧業等作為社會的基礎,土地被視為主要的財富,而對土地進行勞作、耕種的各種生產工具也被視為財富的主要形式之一,因而務必在各國法律上予以充分的確認和保護,甚至“土地處分權”的保護成為古羅馬私法的核心革命。當然,土地作為大自然的饋贈,是一種不可再生資源,也是本書所指向的自在之物中較高的“物”或物質,與此同時,與土地相伴生的生產、生活勞動形成了一些具有人為加工色彩的物質,在某種程度上這也得到了古羅馬法律的確認和保護。
隨著資本主義商品經濟的興起,“交換主義”理念下同物質產品可以自由交換的“標的物”種類越來越豐富,如體力勞動之物、腦力勞動之物、精神產品以至于勞動本身、貨幣本身都可以交換,甚至還有商譽、知識產權、合同權、債券和股票等,尤其是隨著信息產業的興起,信息經濟、信息技術條件下大量形成的無形之物,已經深深地打上了“人為”烙印,這樣一個烙印不僅意味著人為之物的資產被人們憑借各種信息技術完全控制,重要的是人們發現控制人為之物的資產的外殼(尤其是無形資產,如信息資產、知識資產)已不再具有實質性意義,能帶來效益和價值的反而是控制外殼之上的各種權利,以權利之名行價值(或效益)之實。不過稍顯復雜的是,“權利之名”需要復雜的法律制度設計,還需要遵循當前和未來的信息技術的發展水平。例如,人們一旦在技術上徹底突破電子文件難以永久保存與難以確認原始憑證性的瓶頸,那么檔案館仍然寄希望于以控制紙質檔案原件來發揮檔案價值最大化的做法,只能是“美好”的愿望而已,意味著他們永遠守著用處不大的故紙堆,而故紙堆的電子版本在電子信息世界里自由地流動著、有序地使用著、高效地加工著,新的價值日新月異地被發掘出來,故紙堆的守護者們卻茫然不知。
檔案這種不同于圖書、資料、情報等其他信息的“人為之物”,何嘗不是處于資產權利客體從自在之物向人為之物轉變的歷史潮流之中。紙質時代,人們看重的是載體與內容、符號合而為一的原始憑證或控制價值,是一種“因物質而生價值”的邏輯;而電子時代,人們發現內容與符號、載體的可分離、可復制等特性,長期保存的目的不再局限于此物之長存,更看重于物之內容的長存與傳播利用,看重的是內容尤其是內容散發出來的由“工具的控制”與“信息的有效”組成的權利綜合體,體現的則是另外一種邏輯——“因權利而生價值”。
再次回到古代社會,“工具的控制”加上“信息的有效”這一權利綜合體,往往蘊藏著在政治層面上的權利,即使是與土地或農業生產實踐相關、間接閃爍著經濟意義上的權利,也僅受制于商品經濟過于落后的實際情況,人們對于這種“權利綜合體”的交換或交易諱莫如深,檔案之物質也好,檔案之權利也罷,對其價值的主張或權利的形式都有著極其嚴格的限制;而現代信息社會,“工具的控制”色彩早已從單一的政治因素擴展至社會生產生活實踐的方方面面,“信息的有效”也因為電子信息技術的廣泛使用使得控制檔案之物之外形,不如行使檔案信息之權利,那么如此一來,“更新換代”了的控制工具與信息的有效之權利綜合體,完全可以在交換經濟時代——市場對資源要素的配置起基礎性作用,透過市場機制以資產權利保障為名,以經濟價值的有效發揮為動力,實現檔案資產的全新管理與運作,這必須以檔案資產的正當性證成為前提,必須解決檔案成為資產、成為市場配置的資源對象的一系列法律、制度、觀念、理論上的難題。
3.1.2.3 權利客體從自然之物到法律之物
資產權利客體之物,正如前文所述,已然是一個法律抽象的概念,但是資產本身是有形存在的古老思想觀念,長期地實實在在地影響著人們的思維模式,這種影響顯見于資產之物的“客觀實在”的易見性之于人們的思維,又顯見于傳統法學思維對普通人的作用。故此,人們容易把民法中的“物”與資產、財產等名詞一一對應甚至等同起來,但只有當“人們把資產視為某種物,但與此同時并不一定把物與資產對應”時,或許方為資產在存在形態上的拓展和法律層面的規制提供了可能性。
存在形態上的拓展,尤其是當“權利”的概念被抽象出來時,預示著人們對“人與物”之間關系的認知逐漸走向成熟,而不是僅僅局限于古羅馬時期“人、物、訟”的三分結構以及以無體物的概念掩蓋當時對于“權利”認知的盲區。不過,無論是古羅馬人發明“無體物”的目的還是現代人抽象出“權利”的目的,都存在著驚人的相似,甚至可以說他們的理解是相同的,就是注重可感覺、可支配的物的經濟價值,也就是說羅馬法此舉雖未有現代意義上的資產所有權解釋,但所要調整的社會關系都存在著共同的指向。
法律層面的規制,用法權的語言表達,物法包括所有可用貨幣加以估算的權利,這種權利伴隨著從自在狀態的資產到法律規制的資產的轉變,進一步被認知和發掘出來,意味著對與人對應的物的資產屬性被進一步認識和升華了,而且使得“存在形態上的拓展”的模糊狀態變得愈加清晰、指向愈加明確,尤其是早期限于生產力水平而違背人們充分認知的抽象實在之物可以成為法律層面的物或資產。
沿著上述兩種拓展思維路徑,到了信息社會,信息成為當代社會最重要的研究對象、戰略資源,在生產力、生產資料等各個方面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如果深入挖掘信息、知識、圖書、檔案等這些“物”存在形態上的意義以及法律規制的作用的話,我們只是繼續停留在“人為之物”水平的經濟意義的財富上,顯然是不夠的,而以法律意義上的資產或財產或“物”來保障具備經濟意義上的信息類物質的市場價值的發揮,才是合時宜之舉。
兩條路徑也許殊途同歸,因為作為存在形態上的有形也好,無形也罷,都不是資產(無形還是有形)的本質特征,都僅僅是外在之形。權利之實才使得權利客體中所包含的經濟利益能夠為人們擁有、控制和支配,以法律確認和保障的權利才是包括了經濟意義在內的資產的本質屬性。
不僅僅局限于經濟學建立的資產概念,實現權利客體從自然之物到法律之物的轉變,還可以解決一些現實問題。例如,黃申論證了資產未必能夠給企業帶來經濟利益的增加,認為反例不勝枚舉,例如,債券回報的結果只是增加了企業現金流或銀行存款,并沒有帶來經濟利益,通過“債轉股”也沒有給企業帶來經濟利益流入,而僅僅是一種資產轉變為另一種資產罷了。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檔案資產的證成,也許只需說明檔案的經濟利益屬性以及相應的權利保障即可,至于檔案成為資產究竟能獲得多大的經濟利益甚至某些檔案資產并沒有帶來經濟利益的增加,就屬于另外一個層面的事情了,也就是說,通過說明檔案的經濟效益不明顯而反對檔案是資產的觀點是站不住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