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化研究年度報告(2016)
- 陶東風主編
- 1702字
- 2019-09-20 15:59:38
三 進步敘事及其缺陷
在二戰勝利后,大屠殺的敘事權當然已經不成問題,美國不僅已是軍事上最強大的國家,而且文化上也如此。問題在于如何對大屠殺進行編碼和敘述。
編碼和敘述的過程也就是歸類(typified)的過程。經驗告訴我們,當我們發現一個東西的時候,不管這個東西如何新奇,如何離奇古怪,它也常常被歸入人類的語言、表達法與敘事模式中已有的范疇或類別,被解釋為已經知道的某種東西,或某種現有范疇的一個例子。這樣一來,極度陌生的東西也就變得不那么陌生了。這就是說,在對集中營的發現進行編碼、權重和敘述之前,就已經存在那些范疇、解釋框架和敘事模式,對大屠殺的符號建構具有極度的重要性。無論是對于創傷事件的最初看法,還是隨著歷史變化出現的后來看法,文化結構和解釋框架都是關鍵性的。
大屠殺被報道后,人們能夠找到的現成的也是占主流地位的敘事模式,就是進步敘事。所謂“進步敘事”,是指在敘述納粹主義的時候“給出了一個救贖的諾言,激發出一系列帶來希望和信心的行動”。(中文36,英文209)因此它是一種結束—光明敘事。它宣稱納粹主義已被擊敗并將從世界上消滅,由此帶來的精神創傷在新時代也終將被克服。亞歷山大指出,這個敘事框架的進步性和樂觀主義“依賴于將納粹主義限制在特定的歷史情境中,從而防止這個絕對惡的表征泛化,并防止它的文化力量以任何方法、方式、形式與善的力量相提并論。”(中文36,英文209)也就是說,進步敘事強調大屠殺之類邪惡的特殊性、偶然性和短暫性,這就使得關于它的表征不能被普遍化。在這個敘事中,納粹主義只與特定歷史事件、特定的組織者、特定的政黨及其“瘋子”領袖相關。正因為它是特殊的,因此也就是短暫的和偶然的,是一個“過渡性的創傷”(中文36,英文209)。“這樣,這個精神創傷就能夠而且必將通過一場正義的戰爭和一段明智而寬容的和平去除。戰爭所要求的大量人員犧牲也是在這個進步敘事的框架下,根據它所承諾的彌補來測量和判斷的。數以百萬計人的犧牲能夠被彌補,他們神圣靈魂的社會彌補不是通過以眼淚來悼念他們的死去來實現,而是通過消滅造成他們的死亡的納粹病規劃建立一個再也不會有納粹出現的未來而實現的。”(中文36,英文209)
亞歷山大指出,在進步敘事框架中揭露納粹對猶太人的集體殺戮,把納粹敘述為非人道的絕對惡,在1942年、1943年間非常流行,屢見不鮮。但同時,對于非猶太人的聽閱人而言,猶太人的苦難只不過作為一個例子證實了“絕對惡”這個范疇,納粹大屠殺的獨一無二的、反常的性質沒有了。“猶太人受害者所經歷的這場非同尋常的創傷,卻被由他人構成的觀眾(audience of others)經驗為對一個范疇(即非人道的絕對惡,引注)的證實。正因為如此,而且通過這種方式,集體謀殺新聞的民主派觀眾所經驗的是與創傷受害者的距離而不是認同。(新聞對于謀殺行為的)揭露在某種悖論的意義上產生了將不正常的東西正常化的效果。”(中文37,英文210)由于這種歸類導致的“正常化”,震驚感沒有出現。奧斯維辛被納入進步敘事,在這種敘事中,猶太人大屠殺不可能被建構為“猶太人大屠殺”(原文:it is impossible to make Holocaust into the“Holocaust”,后一個Holocaust被加引號,目的是強調這次猶太人大屠殺的獨一無二性,參見英文版第210頁)。作為猶太人大屠殺(Holocaust)的獨特事件,被當作了一般化的戰爭故事,作為特殊的集中營而不是一般死亡營的奧斯維辛,也沒有得到特別重視。這種去特殊化處理是進步敘事的重要特點之一。在這樣的敘事中,人們的注意力不是集中在集體謀殺本身的特殊性。“某種歷史上獨一無二的惡絕對沒有被昭示或發現。”(中文37,英文211)“猶太人在他們遭到滅絕的過程中所經歷的創傷只是作為納粹的惡所帶來的一系列后果中的一個被加以表征。”(中文36~37,英文211)
進步敘事的另一個特點是善與惡、正面人物與反面人物、進步角色與反動角色被劃分得涇渭分明。反面人物和惡的代表就是納粹,而正面人物或進步角色的代表則是美國人,他們是拯救者。“他們進入集中營的事跡不僅被描述成對這種可怕暴行的發現,還被刻畫為一個漫長而同時廣為人知的 ‘解放’行動序列中的一個最終場景,對這個場景的刻畫充滿了烏托邦的改良期望。”(中文38,英文211)這是一個發現(猶太人)的過程,也是一個解放和拯救(猶太人)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