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清代倉儲的制度困境與救災實踐(東方歷史學術文庫)作者名: 吳四伍本章字數: 8429字更新時間: 2019-09-20 16:28:54
社倉、義倉的經營利潤
清代社倉和義倉的經營模式是借貸倉谷,收取息谷。社倉經營究竟能夠獲取多少利潤,這種利潤是否足以維持社倉或者義倉的經營呢?這是一個需要重新檢討的問題。
社倉的倡導者往往借鑒朱子社倉的例子。朱子社倉首先借用地方官府常平倉谷600石為谷本,經過多年苦心經營,社倉獲利顯著。該倉除用息米建造倉廒三間和歸還谷本600石外,還存有息谷3100石。朱子社倉顯示出經營社倉能夠獲得不錯利潤的一面,對于一般的社倉來說,利潤能否達到這樣的高度呢?否則,何以社倉管理中會出現社長賠累之事呢?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社倉依賴倉谷借貸獲利,有關借貸本身的風險和數目值得重視。
事實上,清代統治者往往忽略這一點。如雍正帝規定“社倉收息之多寡,每石收息二斗,小歉減息之半,大歉全免其息,止收本谷,至十年后,息已二倍于本,止以加一行息。”在雍正帝看來,十年之后,社倉息谷翻番。從清代社倉的實際運營來看,大部分地區社倉借貸收取10%的年利率。相對民間高利貸來說,這種利率并不高昂。如乾隆七年,陳宏謀整頓江西社倉,提到當地民間借貸往往年利息高達40%~50%。那么是否就可以推斷,社倉會獲得較高的出借率呢?
1.社倉出借率
近些年來,研究者對社倉的經營狀況有所關注。徐建青曾收集江西、江蘇、安徽、廣東、福建、山西、湖南等7省17州縣的社倉經營數據資料,對社倉利息、倉谷的周轉率進行考察,得出社倉年均周轉速度在0.9次以上的有9個縣,占總數的56%,認為大部分社倉經營狀況比較穩定。同時在可以計算的9個縣中,收益率在10%以上的縣有6個,占總數的67%,說明社倉對社會的影響相當廣泛。
然而,此項統計存在兩個可以質疑的地方。一是樣本問題,其所選社倉往往是保存較久、經營較好的社倉,恐怕難以代表當時大多數社倉發展的普遍水平。研究者應該考慮到存留的社倉遠遠少于毀滅的社倉,這在諸多地方志中可以看到。二是社倉周轉率估算標準值得討論。如果該文列舉的17州縣的倉谷年周轉率重新統計,可以發現社倉年均周轉速度達1.0次以上的州縣僅為7個,占總數的41.18%,不到總數的50%。說明這些挑選出來的經營較好的社倉,在正常的狀態下有一半社倉是完不成一年一次的借貸。值得注意的是,徐建青在倉谷周轉的計算中,首先假設倉谷的借貸率為50%,這與實際的借貸率也有很大出入。因此,按照實際借貸率,恐怕其倉谷周轉次數還要降低。
震澤縣社倉經營狀況表明,社倉的經營盈利性不強,倉谷平均出借率很難達到50%。該縣社倉自乾隆四年至十年,每年出借率基本在14%~52%。
吳江縣社倉也是徐建青考察的對象,他與吳滔所使用的資料都是乾隆《吳江縣志》。吳江縣社倉歷年借貸數目情況如表1-3。
表1-3 1733~1747年吳江縣社倉借貸情況

材料來源:乾隆《吳江縣志》卷45,積貯,第1298~1305頁。
說明:乾隆十二年,該倉于乾隆十一年已經核銷歷年耗米共1416.244石,借出4914.282石,實存5333.569石,總數為11664.0956石,為歷年實存谷本、利息谷數和捐谷總和。
從表1-3數據來看,除雍正十一年超過50%外,其他各年的借貸率均在50%以下,最低只有1%,歷年借貸的平均率為21.79%。徐建青將最后乾隆十二年所存的5334石,減去最開始的1068石,其差額4266石,即定義為該縣社倉歷年息谷的總量,得出該縣社倉年周轉率為2.5次,是所考察全國州縣中周轉率排名第二高的。從表1-3可以看出,吳江縣社倉的歷年息谷實際總量僅為902.051石。這是一個怎樣的數據?與吳江縣歷年社倉管理消耗的費用相比,其核銷的耗米就高達1416.244石,歷年的息谷收入尚不足歷年的倉谷消耗,何以談經營利潤來擴大社倉規模?
但是,吳江縣社倉總的容量卻幾乎增加了10倍,從1067.784石增長到11664.0956石。其原因何在呢?最重要的來源是民間社倉的捐納。從吳江縣社倉三次捐納來看,總額高達9694.2606石,為歷年息谷收入的10倍有余。其實徐建青也在其統計的數據中指出,其估算的息谷可能包括捐輸谷,但是他恐怕對于捐谷的數量如此之大還是沒有預料到,否則也不會強調社倉的增值能力。吳滔在考察震澤縣社倉時同樣發現歷年社倉息谷總共收入為860余石,而與此同時,紳士捐米竟達3344.53~3597.42石。社倉的多年息谷竟不及該倉捐納谷總數的1/4。同樣,陳春聲在對廣東社倉考察時也強調不能過分估計社倉的增值。如乾隆二十五年至三十四年,大埔縣3303石社倉谷共收息入倉1725石,9年增加了52%;豐順縣乾隆二十五年社倉積谷1603石,以后24年收息入倉3004石,增長了180.6%;開平縣的情況更具說服力,該倉于雍正二年勸捐,紳士報捐谷達5419.379石,而歷年的社倉息谷僅為247.36石,幾乎不到捐納總數的1/20。
這些數據比較共同反映,社倉依靠自身借貸所獲利潤并不大。社倉之所以在18世紀獲得明顯的增加,一個更實際、更重要的原因是民間捐谷的加入。
2.山西義倉經營狀況
清代的社倉和義倉,既有區別,又有聯系。他們在設倉主題、地理位置等方面差異較大,但是在經營方式方面卻存在很多的相同。以往學者研究更多利用大量地方志資料進行社倉和義倉的經營分析,然而由于方志資料保存和編撰的天然缺陷,很多地方并沒有地方志,很多方志也可能忽視倉儲的有關記載,必然使得方志反映的社倉和義倉發展情況有著很多缺陷。事實上,清代地方官按照官方規定,需要奏報各類倉儲經營效果,為我們了解官方主導的義倉或社倉的經營效果提供了很好的幫助。
山西義倉建設比較悠久,運營也比較良好。乾隆三十九年,山西各州縣共存常平倉谷2075800石,社倉谷298900余石,義倉谷189600余石,其中歷年社倉增息谷380080余石,義倉增息谷78600石,其中原捐高粱共268000余石。將社倉、義倉息谷458700余石,存留10萬石,其余358700余石酌價出糶,存銀留庫,以備農田水利等公事動用。黃檢強調每年山西常平倉只能出借谷30余萬石,而社倉和義倉一共只能出借10余萬石,所以請求出糶。因此,山西該年常平倉出借率為14%,而社倉和義倉出借率大約10%,顯然低于所謂的50%。
乾隆中期,山西財政狀況良好,且兵糧儲備銀兩充足。乾隆三十三年,巡撫彰寶匯報山西各項糧食儲備,其中常平倉儲米麥等2177970石,社倉儲谷560171石,義倉谷233105石。此外,該藩庫還存有預備軍需以及學田等案存糧高達664577石,綏遠等留備軍需采買兵糧銀279362兩。此種地方儲備有利于各種倉儲之間的流通與交換,包括兵米撥運等。社倉和義倉建設初期,往往勤于積累,疏忽管理。如前面提到的山西社倉、義倉谷出糶之中,仍有最初原捐的高粱谷多達268000余石,始終未能出陳易新。到了乾隆中期以后,社倉、義倉出借率始終很低,倉谷更新十分緩慢。這在山西義倉的多年經營中得到充分反映。從山西義倉經營來看,義倉的增值性是比較差的。山西義倉自乾隆三十一年至乾隆五十七年,數目變化不大,具體各項開支整理為表1-4。
表1-4 乾隆年間山西義倉經營狀況

說明:原有數據小于石的數字均按照四舍五入計入。
資料來源:《山西巡撫彰寶奏明盤查各州縣倉庫情形事》(乾隆三十一年四月二十二日),檔案號:03-0754-047; 《山西巡撫彰寶匯奏乾隆三十二年晉省盤查倉庫錢糧無虧事》(乾隆三十三年正月二十八日),檔案號:03-0755-007; 《署理山西巡撫巴延三奏報查明晉省義倉谷數事》(乾隆三十八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檔案號:03-0756-076; 《山西巡撫巴延三奏報義倉谷石存借各項數目事》(乾隆四十一年十二月初三日),檔案號:03-0759-047;《山西巡撫巴延三奏報乾隆四十一年晉省民戶及倉谷各項數目事》(乾隆四十一年十二月初三日),檔案號:03-0759-048; 《山西巡撫巴延三奏報義倉谷石存借各項數目事》(乾隆四十二年十一月十八日),檔案號:03-0760-040; 《山西巡撫農起奏報晉省義倉谷數事》(乾隆四十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檔案號:03-0761-054; 《山西巡撫農起奏報義倉谷石實存數目事》(乾隆四十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檔案號:03-0761-086; 《山西巡撫伊桑阿奏明晉省各屬義倉谷石各項數目事》(乾隆五十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檔案號:03-0763-022;《山西巡撫勒保奏報義倉谷石實存數目事》(乾隆五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檔案號:03-0764-004, 《山西巡撫馮光熊奏報各屬義倉實存捐谷數目事》(乾隆五十六年十二月初五日),檔案號:03-0766-038; 《山西巡撫長麟奏報各屬義倉實存谷數事》(乾隆五十七年十二月十四日),檔案號:03-0766-050; 《山西巡撫蔣兆奎奏報查明各屬民戶倉谷各數目事》(乾隆五十八年十二月初五日),檔案號:03-0767-028。上述文獻全部出自《軍機處錄副奏折》。
表1-4數據反映了乾隆中后期山西義倉運營的諸多特點。首先是增值性不強,變化額度小。自乾隆三十一年實貯153000石到五十八年的164511石,前后變化不超過10%,且有三次低于最初存谷量。其次是借貸量有限,從義倉的新收本息谷來看,最高年份也不到舊存倉谷的1/2,最低年份則不到0.017%。從整個借貸的數目來看,大都在25%~33%的范圍,因而借貸率比較低下。再次,從倉儲的收支來看,開支數目往往超過新收項目,這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義倉經營利潤的有限。最后,山西義倉借貸的民欠數目比較小,這與義倉借重官府管理有很大關系。
乾隆時期山西義倉的發展與停滯,反映義倉和社倉經營的重要特點是利潤有限。社倉和義倉建設初期儲谷較易,但是后期管理難度很大。從山西義倉的多年經營來看,社倉和義倉的經營效率值得重估,至少借貸率比較低下、借貸量比較少、增值性不強的特征還是很明顯。
3.直隸義倉的經營績效
直隸是清代的首善之區,倉儲管理得到重視。直隸義倉建設尤其出名,前有方觀承,后有那彥成,先后建設近百年,較為典型,其經營效果很能反映社倉和義倉經營中出現的一般問題。
乾隆十一年,朝廷諭令各省地方官籌建民間倉儲,時任直隸布政使方觀承與總督那蘇圖響應號召,籌建直隸義倉。他們先是派員察看各州縣地形,繪圖成冊,選擇人口稠密、地勢高阜處,然后于州縣四鄉建倉,使其坐落在村莊之中。直至乾隆十八年,已經升任直隸總督的方觀承奏報,在直隸144州縣、35210個村莊中,建成義倉1005座,全部繪圖成冊。直隸義倉在經營手段上,第一是強調各地捐輸,規定“每年秋成后,州縣設立印簿,令紳衿耆老數人,轉相勸諭,聽捐戶自登姓名谷數,無抑勒,無假手”。第二是借貸收取息谷,息谷收取額度與年歲有關,歲收在八分以上者,每石收息谷1斗;歲收在六七分以下者免收,歲收在五分以下者,連同次年一起免收。相較其他省份,直隸義倉收取息谷較少。
方觀承管理直隸先后20余年,經營社倉成績顯著。乾隆三十一年,方觀承奏報該年全省義倉總共存谷502656石,其中保定、河間等府捐粟谷等39658.2石、高粱916.4石、黑豆447.4石;加上東明等縣歸還倉谷,共51551.6石。又有乾隆二十九年各屬存義倉438785石,該年各屬出借倉谷28326石,節年所收息谷中,除開支倉正、倉副飯食和紙張等費用,剩余26904石,比上年增加294石。又該年義倉額外開支主要有南皮縣乾隆二十六年冬天辦理粥廠動用谷370石。從該年奏報數目來看,直隸義倉初期發展有諸多特點。首先,義倉谷石增加手段主要來自捐輸,而不是社倉自身經營。其次,義倉借貸的數目較小,該年各屬出借只有28326石,幾乎只到整個義倉谷的6.5%,不到10%。再次,義倉經營的利潤并非豐厚。該年義倉所受息谷,除去各項開支,只剩下26904石。相比上一年,增加只有294石。利潤可謂微乎其微。
直隸義倉在此后相當長時期內發展,但經營狀況比較堪憂。自乾隆十八年至嘉慶十九年,先后60余年,義倉整個經營狀況相關數據整理為表1-5。
表1-5數據表明,乾隆年間直隸義倉始終得到比較穩定的發展,主要的表現是倉儲擁有量始終維持在40萬石以上,較之最初建立時候的28萬石,還是有一定的發展。但是,這種穩定狀況背后有著很多危機。一是倉儲的實際儲藏量不斷降低,乾隆四十二年之后表現尤為明顯,從46萬余石下降至五十八年的25萬石,下降將近50%。二是民間借貸不還的數量逐年增加,從最初2萬余石升至后來的14萬余石。從乾隆四十年至五十八年之間,民間借欠數量始終在10萬石以上。三是義倉每年借貸的數量有限。從每年新收的息谷數量來看,最多不超過3萬石,且逐年下降,最終降至1萬余石。以乾隆四十一年為例,該年新收息谷6200石,以10%的息谷推算,該年出借谷62000石,該年實存谷469279石,出借率為13%。四是義倉的經營利潤很低。以乾隆五十二年為例,該年新收息谷18820石,以10%的息谷推算,該年出借谷188200石,該年實存谷538637石,出借率為34.9%。此種情況并非特例。乾隆三十一年至乾隆三十三年,每年義倉經營盈余谷逐漸減少。自乾隆四十年開始,義倉所剩息谷逐年減少,從最初23800余石降至乾隆五十八年的8千余石。五是義倉捐輸越來越少,從最初的年捐輸5萬石,降至四五千石,最少的年份僅僅40石。原來支持義倉發展和擴大的手段逐漸失效。此外,義倉的民欠谷始終不能清算,且有越來越多的趨勢。其中,乾隆五十六年,朝廷下詔豁免節年災借谷等60632石。
表1-5 清代前期直隸義倉的經營狀況

材料來源:《直隸總督方觀承奏明各屬義倉捐輸及節年實存谷數事》(乾隆三十一年四月十二日), 《軍機處錄副奏折》,檔案號:03-0754-046; 《直隸總督方觀承奏明直隸各屬義倉谷石數目事》(乾隆三十二年五月十七日), 《軍機處錄副奏折》,檔案號:03-0754-072; 《直隸總督方觀承奏明各屬義倉谷石數目事》(乾隆三十三年四月初六日),《軍機處錄副奏折》,檔案號:03 -0755 -020; 《直隸總督周元理奏報各倉實存谷數事》(乾隆四十年十二月初八日), 《軍機處錄副奏折》,檔案號:03-0758-056; 《直隸總督周元理奏明乾隆四十一年各屬義倉實存谷數事》(乾隆四十一年十二月十九日), 《軍機處錄副奏折》,檔案號:03-0759-066; 《直隸總督周元理奏明義倉實存谷石數目事》(乾隆四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軍機處錄副奏折》,檔案號:03-0760-042; 《直隸總督劉峨奏報乾隆四十九年義倉實存谷數事》(乾隆四十九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軍機處錄副奏折》,檔案號:03-0761 -087; 《直隸總督劉峨奏報乾隆五十一年義倉實存谷數事》(乾隆五十一年十二月初四日), 《軍機處錄副奏折》,檔案號:03-0764-048; 《直隸總督劉峨奏報乾隆五十二年義倉實存谷數事》(乾隆五十二年十二月初五日), 《軍機處錄副奏折》,檔案號:03-0765-059; 《直隸總督梁肯堂奏明乾隆五十六年實存義倉谷數事》(乾隆五十六年十二月十九日), 《軍機處錄副奏折》,檔案號:03-0766-040; 《直隸總督梁肯堂奏明乾隆五十七年實存義倉谷數事》(乾隆五十七年十二月十八日), 《軍機處錄副奏折》,檔案號:03-0766-051; 《直隸總督梁肯堂奏明乾隆五十八年實存義倉谷數事》(乾隆五十八年十二月初九日), 《軍機處錄副奏折》,檔案號:03-0767-026; 《直隸總督那彥成奏為籌議整修直隸義倉等情事》(嘉慶二十年正月初七日), 《軍機處錄副奏折》,檔案號:03-1850-005; 《直隸總督琦善奏報查明直隸常平社義三倉實存谷數等事折》(道光十三年四月十八日), 《宮中財政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1208-013。
因此,從一個長期的角度來看,直隸義倉的經營效果是不甚理想的。正因為經營的低利潤與高風險,義倉的經營狀況更加惡劣。嘉慶十九年,直隸總督那彥成檢查直隸義倉,發現全省義倉僅存8萬余石,約為高峰時期的1/7。從直隸義倉這一個案來看,采用捐輸和借貸的方式經營社倉,最終效果并不十分理想。當然,其管理方面也存在問題。
對于乾隆中期其他省份社倉經營出現較多息谷的情況也值得重新檢討。如乾隆二十六年安徽巡撫托庸奏,自乾隆二年開始,安徽省原來民間社倉社本只有32670余石,后從江寧省省倉撥監米15萬余石,總共社本為186030余石。該省社倉議定章程,春借秋還,每斗收息谷一升。全省各州縣所收息谷不一,從數倍以至十余倍不等,其中鳳、鷹、泗三府州縣為積歉之區,收息較少。截至乾隆二十五年年底,除修建社倉等項動用費用外,全省實存息谷464340余石。乾隆三十九年正月,安徽巡撫裴宗錫再奏,除前次將民間所撥社本谷153000余石劃出歸還,撥作修建倉廒之費外,又積累至753450余石,請求將徽省社倉定額為400000石,其余變價糶售以充地方公務費用,如農田水利、圩堤、河壩等事。
顯然,安徽社倉的良好發展得力于常平倉谷本的撥入。乾隆初期高達18萬余石的谷本為后來社倉的發展奠定良好基礎。由于官吏監督有力,社長經營有方,安徽社倉獲得迅速發展,這是可以理解的。正如前面提及的,短時期義倉的增加是容易出現,山西和直隸義倉均是如此。但是社倉或義倉的長期管理難免出現弊端,安徽也不例外。乾隆三十九年,安徽之所以請求變通社倉貯谷辦法,原因就是谷多為患,“且以常年出借之數,計之最多不過四十萬石,存倉不用者,幾及其半。與其歲積月增,徒令開銷折耗,漸啟侵挪,自不如斟酌變通,有裨實用”。安徽社倉的借貸率也不是很好,最高的也不到40萬石,每年存谷太多,自然損耗增大。
又如江西社倉經營也有息谷多存。乾隆七年,江西巡撫陳宏謀就著力整頓倉儲,撥常平倉倉谷新舊社谷總共達20萬石,并預計十年后將積累至40余萬石。乾隆四十四年,江西巡撫郝碩奏報江西各屬社倉額貯本谷411921余石,又借放所收息谷323856余石。請求將所收息谷于來歲青黃不接之時,按其所存息谷數目,照依時價出糶,將價銀解送到藩庫,以備農田水利等地方公務動用。
同樣,江西社倉的發展得力于常平倉的支援。每年20萬石的倉谷作為谷本,歷經30余年,獲得將近一倍的利息,說明江西社倉管理有方,但是經營的利潤不高。
實際上,江西社倉借貸率更為低下。據巡撫郝碩奏報:“江右連歲豐收,戶有蓋藏,鄉民愿借社谷者甚少。核計每年通省出借之谷總在十萬石內外,不及十分之二。其谷少放多存,陳陳相因,不無霉變耗折。而為數愈多,經理愈難。”據此可知,江西社倉借貸率不高于20%,相較前面的直隸義倉和山西義倉,這是比較正常的倉谷借貸水平。此外,更多的省份社倉息谷更為有限。如乾隆十年,河南巡撫趙長齡奏報該省社倉息谷一項,雍正三年起至乾隆八年止,共15萬余石;乾隆九年,通省據各屬報僅6000石有零,為數無幾。
清代社倉經營不僅利潤有限,而且借貸風險較大,同時倉谷儲藏環境較差也是值得重視的問題。與常平倉建倉管谷不同,社倉一般是先積谷,后建倉。雍正二年,諭令“先于公所寺院收存,俟息米已多,成造倉廒收儲。”乾隆三年,廣西巡撫楊超奏報社倉建設,該省有山僻小邑等處,未設社倉倉廒。
乾隆十年,河南巡撫趙長齡請求修建社倉倉廒,社倉息谷多至15萬余石,整個社倉倉儲環境惡劣,“唯是社谷一項,向系社長經理,多在附近村莊。其有官倉存貯者甚少,大概寄放公所寺院及社長家門戶墻,多不能如式堅固。鼠雀之耗,風雨之侵,每多霉變損折之虞。及至霉損”。
乾隆三十三年,江西巡撫吳紹詩請求在南昌等10府州縣建造社倉,建倉953座,倉廒2438間,造價費銀65067兩,需動支息谷97953石,而當時全省息谷僅為354399石。
社倉建倉費用可謂昂貴,消耗歷年所積累社倉息谷的20%。乾隆時期,社倉息谷超過10萬的省份恐怕也屈指可數。問題的關鍵是,此前積累如此眾多的社倉谷石究竟是怎樣保存的?如河南寄放寺院,或托存社長之家,如此簡陋的存儲環境,又會給長期存儲的社倉帶來多大的消耗呢?
綜上所述,社倉經營實際狀況的糟糕超乎很多研究者的想象。短期的捐輸,或者撥借常平倉谷等行為可以帶來社倉和義倉的繁榮與發展。但是,長時期社倉的維持與經營始終難以解決。從較長時段的角度來看,社倉和義倉的經營盈利模式也是有其局限的。一方面是,社谷經營利息很低;另一方面借貸本身存在風險,能夠出糶多少,各地情況不同。從長期的年份來看,各省的借貸率一般不會超過20%,這與徐建青先生假設的50%距離甚遠。社倉的經營狀況可以說是比較糟糕的。
雍正初年社倉建設遭到挫折時,雍正帝指出:“以民間積貯言之,在富饒之家,自有蓄積,雖遇歉收,而無借乎倉谷,則當輸納之時,往往退縮不前;至貧乏之家,仰給社倉,固為殷切,而每歲所收僅供生計,又無余粟可納,以備緩急,此責諸民者之難也。”在社倉的經營實踐中,制度設計者和實踐者感覺完全不同。在社倉制度設計者看來,春借秋還,收取息谷,道理簡單,利潤充足。但是在實踐者看來,借貸糧食,程序煩瑣,社長須登記,借者須作保,交易費用很高;加之市場有限,富戶不愿借,或者不須借,貧民不肯借或者沒有資格借;又有借貸風險,只借不還者比比皆是。因此,社倉怎樣經營才能獲得穩定的利潤,始終是一個未能很好解決的問題。這一問題也在根本上制約了社倉和義倉的長期發展。
如常平倉寄望賤買貴賣一樣,社倉寄望春借秋還,兩者經營的內在理念是一致的。它們都試圖讓倉儲參與糧食買賣,希望借助價格波動,從糧食交易中獲取利潤。我們試著稱之為“以倉養倉”的經營模式。在這種模式中,制度設計者往往忽視倉儲參與糧食交易的實際困難,其中包括市場風險與管理費用。常平倉谷糴糶之間,糧食市場的變化和交易的費用都會影響常平倉經營的實際效果。同樣,社倉春借秋還也存在有借無還的風險。因此,研究者不能將倉儲的經營看作一個只贏不輸的賺錢游戲,而是一個有贏有輸的游戲。影響更為深遠的是,常平倉和社倉這種經營方式,因為其本身利潤有限,加之倉儲運營成本較高,給管理者帶來巨大壓力。
倉儲是一個動態的經濟系統,存儲消耗只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卻不是全部。另外一個重要的內容就是倉儲的經營利潤問題。如果倉儲能夠產生穩定的高額利潤,即使有如此大的消耗,也能照常經營下去。所以關鍵問題是倉儲經營到底能夠產生多大的利潤。無論是常平倉、社倉,還是義倉,跟較低的盈利能力相比,它們的日常管理成本和自然損耗壓力共同造就了傳統倉儲的經營困境。這種困境在地方倉儲中表現十分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