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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廣闊天地

  • 遠去的三線
  • 孤雁穆龍
  • 3114字
  • 2019-04-02 11:08:33

剛下鄉的時候,侯愛澤決心認真勞動,向那些廣播里贊美頌揚的知青模范一樣,好好勞動掙表現,做一個社會主義新型農民。

把自己的未來想象得一片陽光燦爛,把今后的農村生活想象得美好而浪漫。

“雙搶”的第一步就是搶收水稻。

割稻子的鐮刀叫“鋸鋸鐮”。

侯愛澤第一次看到這種鐮刀。

鋸鋸鐮和小時候用來割兔子草的鐮刀大不一樣。

割兔草的鐮刀是半月形的,鋸鋸鐮是月牙形的,刀口是鋸齒狀的。

鋸鋸鐮割起稻桿來很得勁,還嚓嚓響,有點像牛吃草的聲音。

剛開始那動靜聽起來叫人興奮,有干活的欲望,時間長了,就沒樂趣可言了。

既然是“雙搶”,那么活就干得急,強度大,時間長。

侯愛澤從來沒這么累過,這可比二機廠工地上干活累多了!

工地上干活還有點樂趣,干這樣的農活可沒樂趣可言。

想起以前這學校時候,開憶苦思甜大會,對舊社會的苦楚不了解,現在不用那么多話,全都體會到了。

那還是舊社會,在新社會這的苦活一般人也受不了啊,侯愛澤這方面真心佩服起農民了。

頂著大太陽,雖然稻田沒水了,可田里的泥還很濕,一整天溫度很高,人好像要被蒸熟了。

硬挺著干了三天,腰酸背痛腿抽筋,頭暈腦熱,全身火飄火燎,稻草葉上的毛毛還蜇得人身上刺癢,恐怕要死了就是這感覺。

侯愛澤發現生產隊還有兩個省城來的老知青,農閑的時候干輕松活的時候還看得見人,農忙起來卻不見了人影。侯愛澤估計他們也是躲這苦活累活,只想掙點松活公分吧?

大城市來的人就是比起小在這山溝里長大的人聰明。

農活太累人了,太苦了,太沒意思了。

離雙搶結束還早,侯愛澤打死也不想干活了,一次燒好兩天的飯,吃了又睡,在床上睡了兩天兩夜才基本恢復過來。

自己這幾天勞動這么積極,沒得到一個人的贊揚,有的農民還吊二話,說知青干活這不行那不行如何如何。

侯愛澤感覺到,要靠勞動積極掙表現出人頭地,就是累死掉,也沒那個可能性。

床上躲了兩天,第三天侯愛澤睡了懶覺起來,肚子餓得慌,揭開鍋,才想起昨天晚上鍋里的飯已經吃光。

想找米做飯,裝米的筐里只見幾粒老鼠屎,沒見一粒米,舀了涼水喝,不抵餓。

侯愛澤肚里空撈撈的,餓得厲害,從來沒有這樣餓過。各處翻騰,期望能找出點吃的,哪怕一個土豆,一個紅薯,啃上幾口,解解急。

侯愛澤想起了當年的憶苦飯,眼下如果有兩大碗憶苦飯,眼睛都不會眨就給灌下肚去。

空肚子又睡,以為躲床上不動,睡覺可以緩解肚子餓。睡到下午醒來,侯愛澤餓得要虛脫了,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以為自己馬上就要死掉了。

侯愛澤強撐著,一步一小心,怕自己倒下就起不來了,拿空碗,像個討口要飯的,像一個極度虛弱的病人,兩步一歇息,到生產隊長家借了米。端著米盆往回走,見四處沒人,抓了把米塞嘴里,到水溝邊,用手舀水,合著米嚼了咽下肚。

要是上了歲數的人,八成就與世長辭了,倒底是年輕,生命元力強盛。

有了東西下肚,歇了一會,身子沒有先前那么虛了,侯愛澤趕忙回去燒鍋煮飯,飯還沒熟就狼吞虎咽吃起來。

侯愛澤以前不理解怎么會餓死人,這一次體驗了人瀕臨餓死是什么感覺了,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揭“不開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深刻含義。

過后侯愛澤就想,以前讀書的時候開憶苦思甜大會,吃憶苦飯絕對沒有這樣直接餓幾頓飯見效。

下了鄉,公社、生產隊也搞憶苦思甜。

生產隊那些舊社會過來的老人講憶苦思甜,講著講著就講到三年自然災害困難時期餓死人的事,說生產隊的人吃糠饃饃,吃得拉不下屎,用手扣如何如何。

一位老農說給地主家干長工,大米飯盡管脹,泡豇豆、泡海椒、泡蘿卜隨便撈,隔三差五還吃回鍋肉,打牙祭。

還是生產隊長覺悟高,聽到這些,就要罵那幾個老農胡說八道,叫閉嘴。

顧大海和陶建國以及許多三機廠和二機廠的子弟下鄉在勝利公社。

侯愛澤和銅分廠的知青經常到勝利鄉去趕集,順路到三機廠和二機廠的同學去玩。

顧大海生產隊有兩個婦女罵架。侯愛澤一次去他那玩,就聽見她倆罵架,過了一段時間又到顧大海那,那倆婦女還在罵。

顧大海說這倆婦女互罵有悠久的歷史了,時斷時續,還沒有停戰的跡象。

村罵是一門藝術,也一種技術。

起因是兩家小孩子在一起玩,為抓青蛙的事打起來,一家孩子把另外一家孩子腦袋上敲了個大青包,另外一家的孩子直接把青蛙給對方塞嘴里了。

一年前為這事生產隊這兩家孩子的媽就對罵,從早罵到晚。

把一知半解,道聽途說,電影、廣播里的政治內容胡亂攙和著,經過主觀加工成無形的炮彈,猛烈地向對方開火,把對方的祖宗八輩都扒出來罵,把最狠的賭咒拋向對方。

兩家沾親帶故,罵對方的祖宗,繞了圈還是罵自己的祖宗。

全生產隊的人,都把她倆當瘋子,當活寶。

只有她倆覺得自己非常偉大,非常了不起,嘴上一點虧都吃不得。

罵出節奏,罵出水平。

罵累了歇會再罵,罵渴了大口喝水,擦擦嘴又罵。

你邊衲鞋底子邊罵,我就拿出玉米棒子,邊剝苞米粒邊罵。

農忙沒時間罵,農閑沒事干就開罵。

出太陽房頭曬著暖和太陽罵,下雨天基本上休息。

嗓子罵啞了,休息兩天又罵。

周圍人家都聽習慣了,如果哪一天沒聽到罵聲反而覺得不正常了。

如果有一天沒罵,有好事者吆喝著叫兩家繼續罵。

兩家小孩子都在一起玩得有說有笑了,倆人的丈夫見面都互相遞煙談笑,恥笑各家的傻婆娘了,兩婦女還罵。

似乎此恨此仇連綿無絕期,罵來不花錢不費功夫一樣。

來了新知青,倆人就像發了“人來瘋”一樣,更興奮,罵得更起勁了。

到后來倆人都感覺新來的知青對她倆罵架沒趣,生產隊的農民兄弟姐妹們的興趣越來越淡,直到罵厭煩了,才發現誰也沒把誰嗎倒霉,誰也沒把誰氣著,誰也沒把誰罵蔫巴。

經過長時間對罵,身體也強壯了許多,肺活量都增加了,氣也順了,身體也感覺有勁了,人的精神頭也起來了,驀地,各自撲哧一笑,該干啥干啥了。

顧大海感覺這倆婦女是奇才,有水平,是健將級別的罵場運動員,典型的夜叉。

千萬別招惹她倆了,人家閉著嘴都能把顧大海、陶建國這些靦腆的知青給罵哭。

惹不起,躲得起,田埂上對面遇著,先躲一邊讓人家先過去再走,惹得人家哧哧笑,說他小孩子家家,毛都還沒長全,就知道講禮貌了。

這些嘴巴如刀子的村婦也屬于貧下中農的范疇,難道還要接受她們的教育?

顧大海、陶建國想不通,侯愛澤也想不通。

有些農民使壞捉弄知青。

顧大海看到過,杜妮婭和魏妮娜在田埂路上被前后兩條水牛夾在中間,進退不得,有農民看著笑,那倆趕牛的小子也壞笑。

水牛離杜妮婭和魏妮娜越來越近,兩個人驚恐萬分,可又不敢叫喚,怕驚了大水牛,無奈倆人只有跳下冬水田,趟著泥湯水狼狽而逃。

倆趕牛的小子和看見這一過程的農民,笑得開心的不得了。

見到這些事,顧大海就要想起剛來內地在省城看見許多人戲弄一個精神病的場景,不明白人們為什么都要彼此仇恨,強者為什么要拿折磨弱者來開心,為什么要人整人,想到這些想哭,感覺自己好像處在一個古老蠻荒的年代。

廣闊天地大有作為!什么作為?廣闊天地獻青春!獻來做啥?

侯愛澤始終沒搞明白。

那些一三機廠和二機廠下鄉的知青,一個比一個聰明,不發豪言壯語,也沒有高談闊論,更沒有誰發誓要扎根農村一輩子。

侯愛澤后悔自己嘴比腦子快,經不住知青辦負責人的鼓動,居然在公社的知青會上表態要扎根農村一輩子。

過后越想越后悔,怎么腦子一熱就把這話說出口了呢!

侯愛澤絞盡腦汁想如何挽回這句話。

可那是當著那么多開會的人往麥克風里說,從高音喇叭傳到那么多人的耳朵里,那么多人都會得失意癥,把侯愛澤的話給忘了嗎?

哪個女知青會和你在農村待一輩子呢?估計沒有人愿意。

侯愛澤在心里把這生產隊沒結婚的農姑娘在心里過了一道,沒有稱心的。

周邊幾個生產隊自己見過的農村姑娘都過了一下心,也沒有搭上眼的。

看得上眼的邱紅,以及杜妮婭和魏妮娜之類的想都不敢想能和自己好。雖然她們經常近在咫尺,侯愛澤感覺她們就像仙女一樣遙不可及,自己就是個俗不可耐的人,更不可能和你相親相愛在農村待一輩子。

種田掙工分,連自己都養不活,還別說養老婆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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