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車廂里的別樣生活
- 遠去的三線
- 孤雁穆龍
- 3800字
- 2019-02-02 11:53:14
夜深了,車廂里一路大放**歌曲和《樣板戲》的廣播不知什么時候停了。
車廂過道的上方的燈熄了一半。
要按平常在家里的作息時間,人們都該洗洗上床睡覺了。
可在車上就不同了,好些人還精神頭十足,沒有一點睡意,也沒一點想睡的意思。
“怎么又停車了,是出車禍了,還是拋錨了?”金桂看著黢黑的車窗玻璃說,“這是快車,不應該在這停呀,這樣幾天下來還不晚點一兩天?”杜月旺一副見多識廣口氣,說著又翻出那些乘火車見到過的逸聞趣事。
再有意思的事,說八遍,聽著也索然無味了。
金桂懶得聽,見孩子都睡下了,拉上被子躲鋪上打盹。
車停了不一會,又啟動了。
金桂不聽杜月旺講那些他認為非常有意思的事,這叫他很掃興。
車廂空間狹小,限制了人的活動范圍,人員擁擠,路途遙遠,時間難捱,不免心煩氣躁。
善于交流的人最愿意聚在一起聊天,打發時間排遣乏味和無聊。
這一天杜月旺見的人太多,說了許多話,好像勾起了他的話癮,還想找人嘮。
杜月旺拿了上車前準備好的油酥蠶豆、油酥花生米、神仙酒,到他管轄的車間那些人那去。
聚到一起,大家都把自己好吃的貢獻出來,幾個人小酒喝著,不喝酒的瓜子嗑著,花生、蠶豆嚼著,天南海北聊著,好不愜意。
新廠的事,比老廠那些斗來斗去,人整人的事有意思多了。
小年輕的聽這些前輩講新廠建設的那些事,就像聽故事一樣有趣。
小年輕的聽得興趣盎然,幾個老前輩講得興致勃勃:
……剛去那的時候,基本的生活條件都不具備,帳篷不夠住,晚上就睡農民家的牛圈上面。
牛兒哞哞叫,冬冷夏熱。
住時間長了,不知是四面透風,還是鼻子聞習慣了的緣故,感覺牛圈臭味也不是很濃了。
后來廠里蓋了宿舍,大多搬到里面住。
那宿舍其實就是臨時搭設,四面用竹席圍著的棚子,上面油毛氈屋頂,夏天太陽一曬滿屋子都是一股瀝青味。
冬天冷風呼呼往里吹,房子一點都不保暖,干活又累,經常睡著了醒來透心涼,人都要凍成冰棍了。
荒郊野地,沒有澡堂子,打浴只有自己燒水。
竹席圍四面做遮掩,上面可見天,腳下是泥地,找磚頭或石頭墊腳避免腳沾泥。
夏天可以脫光一次洗,水涼點也就將就了。
冬天可不行,山風凜冽,像一把把小刀在割你的皮肉,故而洗澡要抓緊時間。
一次燒不了太多熱水,還得分段洗,先洗頭,洗完頭擦干,戴上帽子。
等下一鍋水燒熱了,脫掉上衣,這就不能叫洗了——拿熱毛巾多沾點水,毛巾上擦上香皂,趕緊搓,搓完了趕緊把熱水撩到身上。
胳肢窩、胳膊上趕快清洗,洗完又趕緊穿上衣服,等下一鍋水熱了再洗下半身。
后來學聰明了,做了木板拖鞋,不用站在冰涼的石頭上或磚頭上打浴了。
雪花那個飄,北風那個吹,冬天還是冷得要死。
開始洗到洗畢,從頭到尾還得要高唱“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提神驅寒。
響應號召——先生產后生活。這就是:
甜不甜想想南京路上好八連,苦不苦想想紅軍長征二萬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輩!
杜月旺和先去內地的老師傅,給他們小青工講了棲蛟潭、小黑龍以及怪鳥的傳說。
講陰姑娘的傳說,還有遷陰姑娘墳的那些事:
……遷陰姑娘墳的風波過后,工地里又挖出一些棺材和尸骨。怕有人來鬧,白天發現后,不動聲色,隱藏好等待天黑,加班加點用推土機把那些棺材板,死人骨頭全部推下坎,又推土把那些朽爛的棺木和枯骨全部掩埋。
還挖出了古墓,里面弄出陶罐、陶俑碎片,沒見有什么金銀財寶、夜明珠之類的寶貝。
挖基礎挖出一把已經銹得不成樣子的古劍,一枚銀簪,一塊棕黑色干膏團狀物,都懷疑那是鴉*片。
挖出來的枯骨,和朽木的顏色和質地比較相似。剛挖出來的一段時間,到夜里,那些枯骨要發出熒光。
枯骨上面局部的熒光比較亮,有的地方比較淡,綠幽幽看著有點詭異瘆人。
時間長了,不知為什么,那些挖出來的枯骨就不再有熒光了。
剛挖開的墳墓,夜里就冒出乒乓球大小的磷火。這些磷火隨風飄蕩,好像好多精靈在翩翩起舞。
到后來,建廠的人多了,聲勢大了,時間久了,沒人敢到工地胡鬧了,挖出的枯骨棺材也不注意收拾了。
彭書記巡查工地,發現有挖出的枯骨丟棄在工地上,還有年輕人把骷髏當球踢。他召集施工方和建設方負責人開會,要求把全場的枯骨全部撿拾,集中掩埋,規定以后發現枯骨要及時掩埋。
彭書記講得有道理,這些遺骨曾經也是鮮活的人,我們以后都要變成這樣的遺骨,那些算起來也是我們的先人了,給人家一點起碼尊重。
挨著廠工地有一家姓牟的農戶,杜月旺和幾個老師傅剛去都住他家。
這牟家人好相處,對人客客氣氣,對那些人生地不熟,剛去的職工也多有指點照應。
這牟家人丁興旺,他老婆接連生了八個孩子,要不是給結扎了,孩子肯定還要接著生。
孩子多了,窮得叮當響,杜月旺和住他家的那幾個老師傅,每次回家探親,都把家里孩子的舊衣服,打個包帶回去送給牟家。
當地農民窮,擦屁股的草紙都買不起,拉完屎用竹片刮屁*股。
剛去的時候進農民家的茅廁解手,看見有一小把一小把的小竹片掛在墻上。
問農民那些小竹片是干什么的,農民說那是用來剔牙的。
人吃完飯就愛拉屎,以為那竹片是吃完飯拉屎的時候,一邊剔牙一邊拉屎用的。
一方一俗,當時還笑話這地方怎么會有這習慣。
怎么扔到地上,用來剔牙的竹片上沾得有干了變得發黑的大便,杜月旺當時就感覺不對勁。
有的人就沒動腦子,拿那竹片,邊拉屎邊剔牙。
原來都以為大地方來的人,人人都應該比這山溝溝里的人聰明,實際卻不然,居然把刮屁股用的竹片用來剔牙,本地人見了都笑。
這些話都是當地人過后跟廠里人講的。
陶建國和陶玉的爸爸,原來的陶副指揮,現在的陶副廠長,走這幫興致勃勃,談笑風生的人跟前過,跟他們打了招呼,駐足聽了一小會。
見領導對他們的談話感興趣,大伙請他入坐,他也加入熱談。
有領導在場,就會感到拘束。冷了一會場,陶副廠長說:
“從地圖上看,我們整個國土的形狀就像一只雄壯的大公雞,那個地方是盆地,形狀好像子*宮,位置也剛好合適。那是什么概念,說明那地方是醞釀生命的地方,那地方是風水寶地,水土養人。俗話說,蘇杭出美女,可深山出美女,這話也不假,那地方小姑娘一個個都長得小巧玲瓏,水靈得很。”
一說到小姑娘水靈,那幾個沒結婚,沒對象的青工眼睛都放光。
“你們幾個,都還沒對象?”陶副指揮壞笑,指了幾個青工,說,“像你們這么標志的小伙子,那些姑娘隨便挑。”
陶廠長這話說的那幾個青工要心花怒放了。
杜月旺接著陶廠長的話,講了他徒弟小亮剛去就找到對象的事。
陶廠長說他好長時間沒見著小亮了,問了杜月旺小亮現在的狀況。
杜月旺講,小亮的愛人生了孩子,這幾年營養好了,長得比原來好看多了,小亮下了功夫,把他老婆打扮得洋氣了,口音也改了,不過洋涇浜味道還是有點重。
陶廠長說,他原來就看著小亮的對象是個美人胚子……
這次新去內地支內廠的人,聽得津津有味,大家都敬陶廠長喝酒。
這就是當領導的好處——說話有人聽,喝酒有人敬。
杜月旺講,論酒,要去的那地方可是全國產酒的好地方,出產好多牌子的名酒,不過產得都是白酒,那白酒,屋里開瓶屋外都能聞到香。
聽杜月旺這樣講,陶廠長說他有一瓶好酒,是那省產的酒,叫大家等一會,他去拿他的好酒請大家品嘗……
話講夠了,講累了,酒也喝的差不多了,告辭同事,杜月旺回到鋪位上。
金桂乘過許多次火車,可從來沒在火車上過夜,火車哐哐當當,晃晃悠悠,臥鋪躺著別扭,不如自家床上躺著踏實舒服,想睡睡不著。
金桂抱二囡到廁所把尿回來,見杜月旺一股酒氣,兩手摟頭,斜靠小飛鋪上,面有笑容似睡非睡,一條腿悠閑愜意地晃著。
對于一個家庭,住房是一件大事,杜月旺卻一點不上心,無所謂一樣。
金桂問多了他還不耐煩,嫌啰嗦,他說到那就知道了。
金桂見他這樣,就有股無名火,想起之前杜月旺說新樓是洼腳樓,什么洼腳樓,她沒聽過這詞,搞不清楚洼腳樓是怎么回事。
金桂放下二囡,踢杜月旺抖著的腿,地問杜月旺新廠分房子的事:
“哎,哎,我們分的房子是幾樓?上次給你去信說最好要三樓,二樓,千萬別要一樓!”
杜月旺說分的房子是洼腳樓,二樓也可以說是一樓,也可說是一樓,埋怨跟她講了多少次,不長記性。
金桂覺得杜月旺胡言亂語,什么洼腳樓,一樓就是一樓,二樓就是二樓腦子壞掉了。
杜月旺脫鞋,衣服褲子不脫,擠著小飛,拉鋪蓋躲下,不理會金桂的絮叨了……
從廠里到車站,又到車上,這一天經歷的事太多,夠疲倦的了,本想早點休息,怎奈杜妮婭睡上鋪,車廂里抽煙的人多,煙往上聚集,嗆得人根本沒法待。
現在夜深人靜,沒誰抽煙了,睡著了一會,火車又停了,沒噪音掩蓋,父母倆人的說話聲音有點吵人,把她吵醒。
杜妮婭埋怨道:“別吵了,都該睡覺了!”
隔壁鋪位的幾個青工哈哈笑,不知道又說到什么高興事了。
分離這些年,一家人又要朝夕相處在一起了。想著大女兒出落的亭亭玉立,小飛個子也長高了,二囡越發可愛了。
新廠開始生產,自己正式被認命為車間最高負責人了。
作為一個男人,一家之主杜月旺突然感覺自己很了不起,自己的形象在自己心中高大偉岸起來。
火車又開動了,頂燈全部熄滅了,只留過道的地腳燈還幽暗的亮著。
黑暗掩蓋了杜月旺臉上的微笑,鐵軌接縫有節奏地撞擊火車輪子的聲音又響起來,仿佛有一股電流在他的脊椎里顫動,背皮子麻酥酥,全身充盈著幸福感。
杜妮婭躺著沒睡著,時不時沉侵在和男同學下棋時,手指相碰的肌膚之觸的怪怪的感覺之中,有點膽怯害羞,又有甜蜜和期許。
一會想象著新去的地方和新家可能的樣子。
一會又想到老廠那些同學,想到班上同學之間發生的那些事。
想到鄰桌同學齊曉蘭說,她這輩子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市里的動物園。
想到這一天魏妮娜很興奮,就像喝了笑頭和尚的尿一樣,總是笑個沒完沒了。
想著想著,杜妮婭不知不覺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