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山論道的地字一局和天字一局仍在進行之中。

地字一局由金丹境以下的、各宗門門主、閣主、以及世家前輩自愿參與，旨在找出自身不足，點到為止，說起來也并無精彩之處。

天字一局金丹境者坐而論道，參與的人都是年過百歲的老人，須發皆白，不管再講出什么讓人敬服的宏法大論，可不動手，場面必然不精彩，跟一群老頭喝茶吹牛幾乎無異。

但中間發生了意外。

這是葛牧等離開西蜀無名野山的兩天后。

小乾坤內。

云上真人、張虛谷、王孟頫、太乙派二長老汪句、青陽宗大長老曹進之等等，十幾位金丹境者坐于殘破的石亭中各抒己見。

王孟頫得到上界功法《葵水心法》，這他來說是“毒藥”，但也從這門功法中大開眼界，雙手背負侃侃而談講了將近半小時，各位大佬心里都欽服不已，正品悟其中三昧。

這時。

小乾坤的空間忽然產生了一道裂隙，一位紫衣人從裂隙中走了進來。

她是看起來十分刻薄的中年婦人，身材不高，面皮干瘦，渾身詭異陰森的淡淡黑霧，儼然就是邪門歪道無疑。

云上真人率先認出了她，此人正是七煞鬼門的五惡婆婆——方影的授業之師。

“五惡婆婆？”

聽到這個名字，玄門正道的大佬先是有些疑惑。

五惡婆婆的真實年齡接近兩甲子，之前一直被困在筑基期，似乎此時已經達到金丹了。可一個初入金丹境的邪修？在場隨意一人就有挫敗她的能力，若兩人聯手，她則必死。

這老妖婆來自尋死路的？

青陽宗大長老曹進之率先出口道：“五惡妖婦，五山論道你也敢來搗亂，覺得我們這幫老頭子制不住你了么？”

五惡婆婆呵呵大笑：“老婆子可沒有跟各位高人叫板的膽。”

“那你是……”

“老婆子舍這一身老骨頭來到此處，只為說幾句，說完了這幾句話諸位要降妖除魔絕不反抗，但還請諸位先聽老婆子說完。”

此時十幾位大佬在場，也不怕她翻起什么浪，因此云上真人和張虛谷就點頭首肯了。

五惡婆婆先饒有深意地看了張虛谷一眼，隨后不緊不慢地講出一件距今百年多的陳年往事。

那是清光緒二年。

贛南萍城上河村一戶農家，家中父親早喪，僅剩母親撫養兄弟三人。

這兄弟三人中的老幺名叫張三河，最為聰穎，小時候上了幾年的私塾，十四歲時考中秀才，教書先生說往后只要繼續勤謹修學必然能成大器。

故而在張三河十五歲時，張家便砸鍋賣鐵供其外出去學。

張三河出贛南轉吳越，途中看遍人間疾苦、世道澆漓，心底不禁夢生古人那種投筆從戎的志向，偏巧在落難時，又被正一法門的田不言道長所救。

田不言道長發覺張三河修道資質之高百年罕有，當下就有了收徒之意，便帶回了龍虎山正一法門。

十六年后。

張三河果然不負期望，在當年五山論道人字一局一舉奪魁，天下同輩都不能與之爭衡！

而當時天下動亂、邪魔外道橫生，臭名昭著的“朝明道”妖人還伺機來五山論道搗亂，張三河和十七位同輩抵御“朝明道”妖人，殺二十四名邪修一戰成名。

也就是在同年。

七煞鬼門門主左朝奉游歷天下經過萍城上河村，見到了張三河的母親。

這位年不過六十的母親因為長期的勞作，衰老嚴重，看起來比八十歲的人還要老，眼睛也瞎了，但是每天都會在村口依欄相望，等著小兒子回來。

左朝奉當年已是一代宗師，雖未邪修，但也不屑殺普通人，還跟這位老母親攀談了幾句：“您老一把年紀，怎么沒人侍奉？”

“大兒子、二兒子都在兵荒里死了，好些年前的事了……不過我還有個小兒子，他有出息，小時候就考中了秀才，將來肯定要做大官的，只是還沒回來。”

“他出去了多少年？”

“十四五年……我也記不清了，或許十六年。”

“哦。”

“對了，外鄉人，我的小兒子叫三河子，大名張三河，他在外面求學肯定吃不好、穿不暖，我有些東西，你幫我帶給他。”

左朝奉應了下來。

后來沒過三天，這位老母親便去世了。

她的兒子張三河并沒有如她所想當上大官，但卻在正一法門備受矚目，弟子、親傳弟子、閣主，后來改名張虛谷，直坐到了門主，成為宗領南國修道者的泰山北斗。

五惡婆婆敘述完畢，將一包東西扔給了張虛谷。

“里面有兩套衣服，令堂親手縫制；還有五貫清代銅錢，乃是令堂終身之積蓄，原想著讓張門主求學時候作為路費餐費的。”

張虛谷默然無語。

五惡婆婆冷看他一眼。

“張門主當年名震修道界，可卻從未回過上河村，令堂無人養老亦無人送終，死時，我門主左朝奉以松木大館葬之，依她的遺言埋在上河村高丘，以便她能看到兒子歸來。”

“老婆子此來按左門主吩咐特意又去了上河村，但沒見到令堂墳前有人拜祭，墳前草荒至膝，還有筑有鴉巢兔穴。”

說著，五惡婆婆直走到了神色恍惚的張虛谷面前。

猛然抬手。

啪的抽了這位宗領南國修道界的泰山北斗一耳光。

“奉我門主之命，替當年那位倚門相望十六年、眼睛哭瞎了的老母親，抽她的那個不孝子張三河一耳光。”

“妖婦，你敢……”

“混賬！”

幾位大佬都以為以張虛谷境界必然能躲開，誰想連避都不避，在他們準備出手時候，卻忽然大喝了一聲：“都別動手！”

都別動手……

他雙手捧著那包東西，雙膝一曲，面南而跪。

“晚輩張虛谷叩拜左前輩葬母之恩，三拜頓首。”

砰砰砰。

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這一拜，他不是以正一法門門主的身份，而是以百余年前上河村那個求學少年的身份。

……

抱歉，昨天有點事沒能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