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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傷疤

其實當伊勒德離開前,來蒙克的帳房敲門告別時,年幼的蒙克在房內聽得一清二楚。而此刻對于成年人陰晴不定、忽冷忽熱的嘴臉無比憎惡的他,心中充滿了無限怨念,恨不得詛咒父親暴斃在返鄉(xiāng)的路上。

“少主,伊勒德首領都敲了半天門了,要不,我去開門吧。”

“你敢,再多管閑事,我連你也一并轟出去!”

無論陪在炕邊的巴爾斯如何勸說,把自己裹在被褥里的蒙克鐵了心不給伊勒德說再見的機會。

他能如此強硬,其實多少和身邊多了個巴爾斯有些關系。雖然蒙克不愿承認,但他心底里還是很欣慰,這個和自己從奇源一路相隨的大個子伙伴能自愿提出留在奈曼。

門外的敲門聲停了下來,許久沒有伊勒德說話的聲音。父親到底還是拋下自己狠心離開了。一秒前還梗著頭倔強無比的蒙克再也無法壓抑心中的委屈,淚水嘩啦啦地從眼睛里奪眶而出。

“少主,我們要不要出去看看?”

巴爾斯不忍看到蒙克如此痛苦,想法設法地安慰小主人。

“要你多管閑事!”

蒙克翻身下床,猛捶了一下巴爾斯的胸口,不顧一切地沖出了房門。巴爾斯緊跟著追了出去,隨著小主人一路狂奔,二人來到了部落里地勢稍高一些的位置。

蒙克的心里其實是后悔的,他害怕如果再也見不到父親,自己留給世界上這最后一個親人永別的話語還充滿著恨意。

他朝著奈曼部落主入口的地方遠眺,奇源使團剛好要出發(fā)。他的目光始終注視在伊勒德的身上,從剛出部落的土路一直到路盡頭和地平線接壤的遠方,父親的背影從清晰可辨,直至縮小成只能勉強隱約看出的一個輪廓。

可讓他永遠忘不了的是,這一長段路程中,伊勒德一次也沒有回首朝奈曼看過一眼,哪怕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的親生兒子還被困在這個遙遠的異鄉(xiāng)。

而回到現(xiàn)如今的奇源,在陰雨霏霏中,呆坐在母親墓前的蒙克,望著父親頭也不回地朝坡下的部落走去的身影,和年幼時的記憶又是何其的相似。

蒙克真的很想宣泄壓抑的情緒,但他不想痛哭流涕,因為他的眼淚早在奈曼就已經(jīng)流干。他也不想把胸中郁積的話語對著墓碑一吐為快,因為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是讓在天上掛念自己的生母哀傷。

那種如鯁在喉,混雜著失落、憤怒、悲傷、痛苦的復雜情緒,無論是對于年少的蒙克,還是現(xiàn)時貴為烏珠穆沁大汗王子的他,都是難以承受的重量。

人們只會羨慕得勢之人享受榮華富貴的奢靡,沒有人會關注弱勢之人備受欺凌的凄慘。

而蒙克的童年,經(jīng)歷了從部落首領的獨子,變成寄人籬下的棄兒。這猶如云端摔向地底的落差,讓他嘗盡了人世間的冷暖。

回憶翻涌,蒙克在大雨中已經(jīng)不記得是怎么走回的帳房。本想平復自己心緒的他,一進屋就看到了神龕上自己在羊皮卷軸上刀刻的母親畫像,一肚子的委屈立刻又想趁機占據(jù)他的身體,撕扯他的心靈。

他抄起桌上的酒壺,開始瘋狂的猛灌自己。期望酒精能幫他帶走盤踞在腦中揮之不去的、那些不堪的記憶。

時間又隨著烈酒澆灌的愁緒倒回20年前。

自從伊勒德帶著奇源使團離開奈曼后,蒙克和巴爾斯的日子便立刻開始不好過了起來。從人人見了點頭哈腰的上賓,一下子成為了人微言輕的階下質子。

莫日根曾經(jīng)向滿都拉諫言善待蒙克,但心胸狹隘的滿都拉還記著蒙克見自己第一面時的桀驁不馴,哪怕那只是一個孩子的天真童言。

他們被趕出了一直居住的舒適帳房,搬去和處于社會最底層的下人們同住。失去了油布幕墻、綢緞被褥的保護,蝸居在如幕天席地般的簡陋草棚里,入夜后也只能相互依偎著睡在破敗的柴草堆上。

為了獲得每日微薄的口糧,即便只是些難以下咽的粗糙食物,蒙克和巴爾斯都得通過長時間的辛苦勞動來換取。

獵戶人家出生的巴爾斯本就習慣過著清貧的日子,對于吃苦耐勞的生活也沒有什么不適應。但從小嬌生慣養(yǎng)的蒙克哪里吃過這樣的苦頭,他對于眼前的一切都顯得那么的無所適從。

砍柴、打水、放羊,甚至是清理羊圈的污穢,身為部落首領兒子的他做夢也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要親力親為這些下人們才干的臟活累活。

極度厭惡整日充當苦力的蒙克只有想盡辦法偷懶,逃避自己不再是紈绔子弟的事實。而負責監(jiān)督他們的羊倌不僅脾氣粗暴,還愛成天酗酒,動不動就對弱小的蒙克和巴爾斯施以拳腳。若是在他醉酒后,把偷懶的蒙克抓個現(xiàn)行,更是避免不了一頓毒打。

而最讓蒙克受不了的,并不是這些皮肉之苦。階級地位的落差才是他心中難以平復的痛楚。

父親還在時,因為滿都拉對他們表現(xiàn)出的虛情假意,貴族重臣們?yōu)榱讼虼蠛狗畛信鸟R,無不對他這個首領的兒子千方百計的討好,那些貴族的孩子們也樂于親近蒙克,帶著他一起玩耍。

可自從失去了父親光環(huán)的蔭護,在那些貴族孩子的眼里,蒙克便和卑微下賤的奴仆們別無二致。沒人再會向他示好,更不可能和他稱兄道弟。甚至有生性頑劣的男孩,會故意來找蒙克和巴爾斯挑釁鬧事,看著他們落難的窘迫嘲笑取樂。

一日,蒙克與巴爾斯費盡力氣從奈曼部落外的河水邊汲水歸來,路過市集時不留神被路上石子絆了一跤,將桶中的河水灑在了閑來無事在街上晃悠的貴族孩子身上。

被濺濕衣裳的男孩立刻便拉下了臉,轉過身來臭著脾氣嚷嚷。

“哪兒來的賤奴不長眼睛?!”

蒙克抬頭一看,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自己頂撞的正是平日里胡作非為慣了的陶斯少爺。他的父親是大汗?jié)M都拉帳下的虎將,陶斯仰仗父親的戰(zhàn)功欺行霸市,蠻橫無比。在伊勒德初到奈曼時就和心高氣傲的蒙克不太對付,而今讓他逮住了機會,免不了要讓對頭好好吃點苦頭。

“我說是誰這么笨手笨腳,原來是奇源首領的公子蒙克啊!”

陶斯語帶奚落地挖苦道。

“失手弄臟了陶斯少爺?shù)囊路€請您海涵。”

蒙克知道對方不好惹,決定先賠禮道歉,少生事端,但陶斯怎肯輕易放過他。

“喲嗬,一句海涵就完事啦?我這衣裳可花了不少銀兩,你賠得起嗎?”

陶斯知道蒙克身無分文,故意抬高了聲調,想吸引周圍更多人的注意,看著他出丑。

“那我拿回去幫少爺清洗干凈!”

巴爾斯眼看少主受辱,主動挺身而出解圍道。

“什么時候輪得到你這卑賤的下人說話?!”

陶斯厲聲訓斥巴爾斯,他的目的就是要讓蒙克難堪。巴爾斯被無理取鬧的陶斯激怒,想上前動手,但蒙克抬手攔住了他。這些日子如果讓他學會了些什么的話,那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蒙克不知如何賠罪,但憑少爺發(fā)落。”

看著沮喪的蒙克如案頭待宰的羔羊,陶斯來了興致,歪嘴一笑。

“也罷,念你初犯,我也不為難你。吶!”他抽出馬鞭,往身前的地上一指,“跪在這兒,讓我抽上一鞭,給你長長記性就行!”

陶斯周圍的同伴聽見他的鬼點子都跟著哄笑起來,迫不及待地想看蒙克的笑話。蒙克知道多說無益,對方人多勢眾,鬧將起來只會更對自己不利,索性眼睛一閉,背朝陶斯跪了下去。

“少主,使不得啊!”

巴爾斯實在氣不過,急忙去扶蒙克,蒙克再次拒絕了他的好意,臉上寫滿了向命運屈服,在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悲壯。

“誰允許你屁股朝我,轉過來!”

陶斯見蒙克如此順從,禁不住得寸進尺,提出了更無理的要求。圍觀的人群交頭接耳,都在盯著蒙克會如何應對。

蒙克咬緊了牙關,努力不去想旁人注視的目光,他的尊嚴隨著剛才膝蓋著地的瞬間就灰飛煙滅了,背面還是正面新添一道傷痕對于他來說,又有什么區(qū)別呢?不用過多的糾結,他便把身體轉了過去。

“人人都說伊勒德多么英武神勇,誰知道他的兒子竟是個懦弱的軟蛋!哈哈哈哈哈!”

陶斯狂笑著譏諷著跪在自己身前的蒙克,抬手舉起了馬鞭。

“今天我就讓你嘗嘗奈曼皮鞭的厲害!”

蒙克緊閉雙眼,下意識的側耳,只聽鞭子揮舞劃破空氣呼嘯而來,在面前發(fā)出“啪!”的一聲爆裂,但自己始終卻沒有感受到一絲痛楚。

圍觀的人群發(fā)出了陣陣驚呼,不知發(fā)生了什么的蒙克睜開眼睛查看,只見一個身影攔在自己身前,替他擋下了這狠狠的一鞭。

是巴爾斯!在陶斯抽打的一瞬間跳到了他們中間,馬鞭不偏不倚正正抽在他的左眼之上。

鮮血立刻從巴爾斯的臉上噴薄而出,血肉模糊間那道深深的口子里竟能隱約看到露出的半個眼球。但即便受了如此嚇人的傷,不比蒙克大幾歲的巴爾斯愣是沒有用手捂臉,也沒有吭過一聲。

他喘著粗氣,怒目圓睜,在傷眼的襯托下顯得十分猙獰可怕,陶斯和一眾伙伴看到這么個不怕死的怪物,完全被他壓住了氣勢。加上巴爾斯的傷口還在不斷地流出鮮血,怕弄出人命的奈曼貴族少爺們趕緊一哄而散,逃離了現(xiàn)場。

圍觀的人群眼見沒有了熱鬧可看,一眨眼的功夫也都消失不見,只留下跪在地上的蒙克和一心護主的巴爾斯留在了原地。

見平息了事端,似乎是失血過多的巴爾斯一個趔趄,腳下發(fā)軟。反應過來的蒙克趕忙起身扶住了他,這患難中的友情,讓他在這了無希望的生活里,看到了一點點能為之動容的東西。

“少主,你沒事吧?”

巴爾斯負傷仍不忘蒙克的安危,也算是拼盡全力兌現(xiàn)著自己的承諾。

“巴爾斯,你聽著,有朝一日我蒙克若能飛黃騰達,必不相忘你今日之情!”

蒙克攙著這個讓人無比信賴的伙伴,眼神中煥發(fā)出了不一樣的光彩。本已被摧殘得支離破碎的靈魂在慢慢重新拼湊起來,他不想讓那些欺負過他的人永遠都看他的笑話。

欲念的火苗在心里死灰復燃,蒙克暗暗發(fā)誓,要重新振作讓自己變得強大。到那個時候,所有在他生命里背棄過他的人,都會為他們的愚蠢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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