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小詩把袋子丟給他:“不是那么好的東西,勉強吃點吧。要是你這樣不能吃那樣不能吃,我真的沒法留你了。”
衛淇奧辯解著:“我不是挑剔,只是沒什么胃口,大概飛機坐久了。”
可喬小詩沒什么興趣聽他說話,只管自己拉開凳子背對著他坐下,他只好閉上嘴,低頭翻著塑料袋,慢慢的撿出一個面包,一點一點啃著,吃得很艱難的樣子。
喬小詩坐在桌子前,左手撐著頭望著滿是灰塵的玻璃窗,玻璃大概幾十年不曾擦洗過,還粘著一只蛾子的尸體,這樣看過去外面的天空也是灰色骯臟的。
她沒什么目標,只茫然的看著外面,也沒有在想什么。半天,身后傳來怯怯的聲音,“姐姐我吃完了。”
喬小詩“喔”一聲,轉過來。衛淇奧抬著頭對她抖了抖空塑料袋,喬小詩沒什么表情,衛淇奧一陣失望,他暗暗希望她能表揚自己都吃完了。
喬小詩目無表情的看著他,自己的凳子高于他所坐的木沙發,因此居高臨下頗有幾分審視他的意味。
衛淇奧被她看得都緊張起來,他吞吞口水,很可憐的叫一聲:姐姐“。
喬小詩腦海里如波濤起伏,她死死按奈住那些松散而不著邊際的思緒,她知道自己情緒很不穩定了,再任其發展不知道會失態成什么樣子。事實上她剛才轉身看見他臉上滿是討好的表情差點要沖他尖叫,問他為什么表現出這么一副可憐困窘的樣子呢,明明受害者另有其人。
“你這是讀完書了?”她干巴巴的問道,與其說寒暄還不如說審訊。
他老老實實“嗯”一聲,又補充“我畢業都一年多了,全優畢業的。”
“可喜可賀”喬小詩干笑“那你這是回來探親還是回國發展哪。”
“姐姐,我是回來找你的。”
喬小詩啞然,復而嗤嗤笑:“小衛,你現在不是小孩子了,話不可以亂說知道——”嗎字還沒說出來被他固執的重復打斷——“我就是回來找你的,專門為了找你。”
喬小詩嗓子眼一陣發緊,她很想抽根煙了。她按捺住自己,用僅存的理智和耐心勸解著他:“小衛,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為了獵奇,還是有什么特殊癖好,但是我——”她胡亂做個沒什么含義的手勢“我很忙,我是個底層的老百姓,為糊口奔波,沒時間陪你這種富家子弟游戲人生。事實上我都很懷疑你是否弄錯了人,你看你從頭到尾只叫我姐姐,我姓甚名誰你現在都不一定記得清楚。”
“喬小詩”
清晰又明亮的三個字,毫不猶豫,也不含糊。他補充著“H省白沙鎮的喬小詩,和大XX屆中文系畢業生。我遇見你是十六歲那年夏天,你和你當時的男朋友在小樹林里吵架,我在邊上打球,我想你大概遇見麻煩了就去給你解圍,結果你還嫌我多管閑事。”
“你是喬小詩,這世上最可愛最漂亮的小姐姐。你對我很好,你體貼又善良,你會在高鐵上買盒飯給我吃,你自己都舍不得;為什么你覺得我就一定會忘記你?為什么我就不能來找你?還是說——”
“我做過什么錯事對你來說無法挽回?所以你討厭我、討厭得要命,你根本就不想看見我是不是?你一邊笑著叫我小衛其實一邊在心里恨不得我去死是不是?”
喬小詩怔怔的看著他,似乎很久,又似乎瞬間。
他那琥珀的眼珠在暗淡的房間里也熠熠生輝如寶珠,直面著自己;他的聲音里所蘊含的情感聽起來竟然如此深沉,所流露出的痛苦如此真實。喬小詩難免觸動。
他說的都沒錯,自己的確是喬小詩,家在H省的白沙鎮,和大中文系XX屆。
遇見他時他只有十六歲,皮膚顏色比現在要深些,滿身陽光,很會撒嬌,說的話每句都甜得要命。可現在面前的是她完全所不了解的一個全新的男人了,好像更高了一點,卻感覺瘦了,沒有以前那種結實、矯健、虎虎有生氣的感覺。而這些年他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自己完全不知道。
就算現在面前的人對自己再說著一模一樣撒嬌的話,也絕不再是五年前那個打籃球的沒有心事的快樂少年。
時光一去不回頭,沒有誰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同樣,就算自己梳起馬尾辮,可再不能重回五年前天真和無憂無慮的時光里了。
“姐姐,我現在可以留下來和你好好相處嗎?”
喬小詩頹然,自己好像一只發怒的刺猬,弄得他也不好受吧。她低聲道:“對不起,我早上坐了長途車才回來,有點累,脾氣不太好。你別在意。”
她站起來,正想說個什么借口卻聽見他說“姐姐你是要出去抽煙么?”
喬小詩有那么一絲驚訝、還有一絲狼狽,雖然說已經千瘡百孔可莫名就還想在他面前維持一個昔日的印象。衛淇奧垂垂眼睛,床角放著一個肯德基的紙杯,里面的煙頭都快滿了,而且地上到處都有踩癟的煙頭,怎么掩飾得住。
他沒說什么女孩該不該抽煙之類的話,只說:“你就在屋子里抽吧,這不是你的地盤嗎?你不需要顧忌我。”
喬小詩卻并沒有抽煙,就只那么重新坐了下來,倆個人都沒再說話。那首著名的詩句這般描述:多年后再次相遇,該如何致意?以沉默、以眼淚。
眼淚在心底,唯有沉默。
就這樣默然間天色不知不覺就暗了。喬小詩動了動,她走去墻邊想開燈,卻發現衛淇奧閉著眼睛靠著墻,好像已經睡著了,大概剛回國,倒時差累得吧。
喬小詩想了想,拿過自己冬天的一件棉襖,輕輕蓋在他身上。現在他閉著眼睛那種胡攪蠻纏的少年稚氣一掃而空,更加深刻的線條反倒顯示出他個性里的某種冷酷和堅決。
沒料他卻是十分敏感,即便是很細微的接觸也感知到了,只見他睫毛動了動,一雙琥珀貓眼倏然睜開,瞬間有種緊張的意味在他眼里一閃而過。看清面前的是她放松下來,衛淇奧坐直,用手背摸摸額頭:“姐姐我睡很久了嗎?”
暈黃的燈光讓喬小詩輪廓柔和了幾分:“小衛,你要不就去床上好好睡一下吧。你才回來,只怕還有時差。”
他臉色也不太好,長途飛行加上時差困擾讓他頭痛欲裂,更嚴重的是他昨天在這老舊的樓下走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在可以看見她所住的單元門的路燈下呆到天亮。她手機關機,不知道人在哪里,也許就在屋子里也說不定,說不定隨時會出現。
“那我就睡一會,等下把床讓給你。”他確實有點堅持不住了,四天的時間他真正睡著也不過是在飛機上的幾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