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老年人的瞌睡比較淺,也或許龔道遠根本就沒睡著,聽到這么晚了有男人到來,還在和兒媳交談,比較機警,披著外衣來到了吊腳樓下。
“這是哪位,這么晚了找我們彩英有事嗎?”龔道遠咳嗽一聲,面無表情地問。
“爹,這是上面派來的領導付主任,您沒見過嗎?”劉彩英笑著介紹道。
“龔大叔您好,我叫付品江,是施州市人社局駐云夢村精準扶貧工作隊隊員。”付品江禮貌地回答道。
龔道遠的態度頓時轉變,客氣地笑著說:“付主任?就是那個要帶領我們修通劉家臺公路的同志?”
“正是我!”付品江不好意思地笑了,“今兒到您家里來,一方面是參觀一下彩英姐的產業,更重要的是來向您了解一些情況”
“找我了解情況?”龔道遠一頭霧水,“我一個糟老頭子,你是在說笑吧?”
“龔大叔,沒有說笑!”付品江連忙解釋道,“聽說您曉得100萬元公路款的情況?不知您是否方便給我說一說啊?”
“你聽誰嚼的舌根?”龔道遠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聲音也提高了幾個八度。
“難道實名舉報另有其人?”付品江試探性地問。
“什么實名舉報?”龔道遠益發不高興了,“我想你是記錯人了吧!”
“這樣啊?”付品江吃了閉門羹,心頭益發疑惑,緩緩道,“那想來是我記錯人了,對不起龔大叔!彩英姐,這么晚了,我就不打攪你們了,你們早點休息!”說著滿腹疑惑地離去。
第二天,田擎打來電話,問付品江是不是在暗中調查吳國梁的事情。付品江心說消息怎么傳得這么快,就到了田擎的耳中。看來,想要調查吳國梁,比想象中要難得多啊!
田擎一再叮囑,你付品江剛到云夢村來,凡事不要太較真,特別是不要和村干部鬧矛盾。并特別強調,讓他悠著點兒。
付品江知道田擎是出于關心他,嘴上唯唯諾諾答應:“請你放心,我自有分寸的!”
掛掉田擎的電話,鄉黨政辦的電話打了過來,說陳奇峰要約見他。
付品江心里嘀咕著,拿不準是什么事,搭乘三輪車去到了鄉政府。
陳奇峰的辦公室里人比較多,有匯報工作的村干部,也有扯皮的老百姓,還有等著結工程款的企業老板,將陳奇峰圍在辦公桌上,那場面頗為壯觀。
付品江在沙發上等了個把小時,陳奇峰的辦公室里才算清凈了下來。付品江于是快步走到了辦公桌前,給陳奇峰打招呼道:“陳鄉長,聽說你召見我,不知有何指示啊?”
陳奇峰剛才面前全是人,此刻才看到付品江,起身給付品江泡了杯茶,示意付品江重新坐回沙發,他自己也在付品江旁邊坐下。
陳奇峰又矮又胖又黑,身材前凸后翹的,頭上頗多白發,燒餅臉,嘴大鼻子塌,一對招財耳。襯衫下擺扎在西褲里,那肚子似乎隨時要將扣子撐開。
他那樣子看上去至少得有個四十歲,不過付品江聽田擎說過,此人剛三十三,是云鶴縣最年輕的鄉長。
陳奇峰挽著付品江的肩膀,緩緩道:“品江同志,馬雁飛同志之前是我的直接領導,也是我的好大哥!馬局之前給我說過,你是他的得力干將,也是他的好兄弟,那我們也就是好兄弟!”
付品江回以禮節性地微笑,真誠地說:“領導就是領導,這個不能有半點兒含糊!領導把我當兄弟,那是領導親民,但如果我把領導當兄弟,那就是我不識趣了!我長期在機關呆著,思維受局限,扶貧工作經驗幾乎為零,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還請領導多多批評指正!”
陳奇峰一本正經地說:“既然是好兄弟,有些話,我想還是說得明了點兒好。如果你對村里的吳國梁同志有什么意見,應該按組織程序來表達,不要暗中調查這調查那的,這樣不利于團結,更不利于云夢山的發展!”
付品江一路上就在猜測,陳奇峰約見他十有八九是為這事,現在果然應驗。
他緩緩道:“這幾天,我在走訪調研的過程中,確實聽到了蠻多關于吳國梁同志的流言蜚語!我也在進一步做一些深入的調研。”
“付品江同志,你要知道......吳國棟同志曾經在云鶴縣委、施州市政府工作多年,是有功勞的老同志啊!現在,一無實名舉報,二無上級交辦的案件線索,你因為一些捕風捉影的流言,就私自調查他的哥哥吳國梁,是不是有失偏頗?”陳奇峰倒也顯得很直白。
付品江目不轉睛地望著陳奇峰,大聲道:“陳鄉長,我這個人,最容不得別人胡說八道冤枉好人!同時,我這個人比較笨,思路也比較閉塞,在我看來,擊碎流言,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到充足的證據,證明流言是假的!這就是我著手在做的事情!”
這一陣對視,付品江發現,陳奇峰的眼神雖然咄咄逼人,但卻并沒有惡意,反倒是充滿了真誠,以及坦蕩。
陳奇峰嘆息一聲,緩緩道:“付品江同志,我勸你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為妙!你的情況我也了解,大學畢業能夠混個鐵飯碗也不容易,不要因為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而給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煩!想想你的家人,再想想你的未來,不要這么偏執!”
見付品江陷入沉思,陳奇峰接著補充道:“實話跟你說,我在云鶴縣政府辦工作時,就接觸過關于吳國梁的信訪舉報件,舉報人是龔道遠,他前后舉報了得有兩三年吧,我的印象中都見到過四次材料。后來,據說縣住建局找龔道遠的兒子龔倫杰談過一次話,信訪舉報就此平息。”
“我很好奇,我調查吳國梁的事,是誰告訴你的?”付品江沉默來一陣,突然說出了心中的疑惑。
“正是龔道遠同志。他擔心你的行為會再次牽連到他的兒子,所以他跟我說了這件事,希望你能站在他的角度考慮考慮。”陳奇峰緩緩道,“人家在縣城包點兒小工程,也不容易,我建議你好好考慮一下,慎重行事!”
“這樣也行!?”付品江憤憤不平道,“那這里面貓膩一定大得很!或許還牽涉到大嘍啰,那我們更應該搞清楚了!”
“品江,你這個想法很危險!”陳奇峰痛心疾首道,“我怕你是反腐小說看多了吧?”
“陳鄉長,實話告訴你吧,我就是見不得吳國梁和吳國慶在老百姓面前那趾高氣揚的鬼德行!”付品江依然很激動,“欺壓老百姓算什么本事!?”
“有些事情,不易操之過急。”陳奇峰語重心長道,“你到云夢山來時間還不長,關鍵是要穩住陣腳,不要樹敵。你現在招惹了吳國梁,就是招惹來吳國棟,以你的人脈關系,你能在云夢山混下去?還有,一定要替人家龔道遠想一想!”
付品江拍著胸脯表態道:“請陳鄉長放心,我一定不會給你和龔大叔添麻煩!”
“品江,吳國梁同志的行事風格,我確實不敢恭維。云夢村這么多年都是軟弱渙散村,他要負主要責任!”陳奇峰停頓了一下,話鋒一轉,很堅定地說,“但我可要鄭重警告你,如果沒有信訪舉報,沒有上級移交的線索,你現在這么私下里調查他,鄉黨委一定會全力保護他的!”
“那你的意思,就算他把云夢村玩兒壞了,鄉黨委還是聽之任之!”付品江也提高了聲調,“你這樣讓云夢山一千四百多老百姓怎么想?”
陳奇峰皺起眉頭,嘆息一聲,緩緩道:“其實鄉黨委早就想過要培養能當擔大任之人,以改變云夢山的頹勢。所以,吳玉田同志這幾年成長很快。更讓我欣慰的是,組織上把你派到了咱云夢村!你是市里的干部,見多識廣,一定能給云夢山帶來更好的方案。你和吳玉田同志,一定要成為云夢山的主心骨!”
“我的方案就是,優者勝劣者汰!玉田書記我也去向群眾了解過,口碑還不錯,據說是個倒貼干部!如果他來擔任這個村支部書記,我想云夢村2019年與全縣同步脫貧的目標一定能夠實現!”付品江發表著自己的看法。
“你目前的首要任務是維護好班子的團結,引領村支兩委一班人謀定后動,抓好發展!”陳奇峰很嚴肅也很忠懇地說,“至于吳國梁同志的問題,我心中有數,你不要無事找事!”
付品江默默點頭,談話就此結束。
作別陳奇峰,回云夢山的路上,付品江的心情很沉重。
劉家臺公路的事,成了個半吊子,不知下一步又將遇到多少阻礙。因為調查吳國梁,在龔道遠處吃了閉門羹不說,還一連被陳奇峰、田擎教育開導。看來,這云夢山的水,比自己想象中要深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