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四十一 林家酒肆
- 道叩長生
- 恣也
- 3263字
- 2019-04-24 16:39:01
若有能夠重來一次的機會,你還會選擇生而為人嗎?
他在心中問自己。
老道士還在漂浮著絮絮叨叨說著什么,可他沒在聽。他直覺得天空的陽光是那樣灼烈,燒得眼眶發(fā)燙,刺得心底生疼。在這一刻,他覺得生命是如此寂寥,仿佛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蟲魚鳥獸、亥狗牛羊,但凡活著的事物,都在承受著生命之重。
但要他就這樣倒下,他又會覺得不甘心,身體里的某處仍舊在強有力地跳動,它在吶喊、在咆哮、在躁動不安,它想要撕碎那些捆在身上卻又看不見的繩索,它想將這世間所有的不如意都焚燒殆盡。
如果生命本就是寂寥的,那么他便斬破這寂寥。
如果這場陰謀是針對自己而來,那么他便將這陰謀給徹底瓦解!
他,秦小廝,永不服輸!
烈日下,他緩慢地直起腰桿,挺起胸膛,一點一點地,他的氣質(zhì)在緩慢地發(fā)生變化。
如果說在此之前他是慵懶匍匐的雄獅,那么此刻,這只雄獅睜開了眼,開始褪去那份倦懶,站起了身。
老道士本在說話,此時已住了口,瞇著眼看他。他看見此時的天地元氣在不可遏制地朝秦二的丹田處匯聚,他就像是絲毫不講道理的君王,在搶奪周遭的一切。
宛如一把利刃,緩緩褪去遮掩的布條,露出寒芒閃爍的鋒尖。
他脖子上掛著的那顆珠子,在若有若無地散發(fā)著乳白色的光。
上一世的他,又再次回來了。
“回去?!彼麑系朗空f,用的卻是命令的口吻。老道士沒有再廢話,身子一晃便鉆進了御神刀內(nèi)。
而后,他抬頭望向饒寧城,邁步向前。
裴文和玲妤對視一眼,立即跟上。
方才二人都看蒙了,不僅僅是眼前饒寧的景象,更是秦二對著空氣一通胡言亂語??伤麄儾桓疑锨叭ゴ驍嗨?,因為他們察覺到那時的秦二十分危險,十分可怕。跟在秦二的身后,他的腳步穩(wěn)重而有力,已不似先前那般急躁,但兩人都覺得有些緊張起來。
此時的秦二,已與先前不同了。
饒寧城內(nèi),一片戰(zhàn)后的慘敗之景。
仍有些不怕死的狡猾之輩,在被燒成焦炭的房屋宇舍間進進出出,從灰堆里刨出金銀、首飾。他們瞧得衣著光鮮的三人進來,皆瑟縮著躲起來偷瞧,待發(fā)現(xiàn)三人對他們視若無睹,便又開始了動作。
裴文看著他們,目露憐憫之色,他們就像是在地上尋找吃食的野狗,顧不得臟與不臟,偶爾甚至能因為誰先找到的問題而大打出手,狂吠不止。
對面一對衣衫襤褸的婆孫走來,玲妤瞧得不忍,便從布包內(nèi)分出兩張餅,老婆婆拉著外孫叩頭拜謝。灰燼處某一斷梁后,一渾身漆黑的小娃探出腦袋看了眼她的布包。
芳回巷外,秦二駐足,偏頭看了眼巷口擺放的酒壇。
酒壇已經(jīng)碎掉了,沒有一只是完好的,里面的酒糟黑糊糊一團,也不再散發(fā)出任何香氣。
他似乎有些害怕再向里走,在巷口站立了好一會兒,閉目深吸一口氣,方才邁足,卻差點兒被倒塌的酒壇碎片給絆倒。
巷子兩旁的土墻也有幾處倒塌,透過豁口,尚能看見里面的人家,桌柜倒地,焉菜與破碎布巾混雜在一起。一名全身不著一縷的婦人正光著身子趴在井口上,頭朝里,身子向外,似乎臨到死也沒能逃脫宿命。另一邊,她的夫家被一根鐵釬穿胸而過,釘在漆紅色的梁柱上,雙眼圓睜,仍望向井口處的婦人。
這些,秦二只是看了一眼,隨后面無表情地轉(zhuǎn)過頭,繼續(xù)前行。
越往里走,里面的情形似乎反而好了起來。土墻沒有被破壞過的痕跡,有些人戶雖大門敞開,可里面的家具尚且完好,沒有被翻掠過的跡象。
到得那棟插著酒幡的小院,則更為寧靜。門前一塵不染,外面擺放的木桌锃光瓦亮,桌椅板凳擺放得井然有序。
秦二跨進門,便見柜臺上的擺設也十分整齊,算盤放于左側(cè),中間是嶄新的賬本,右側(cè)是筆架硯臺,柜臺之后,是貼有各類名稱標簽的酒,杏花、密釀、龍蛇、屠蘇……品類繁多。
玲妤偏頭往柜臺里面看,見擺了一張小高凳,猜測這里的主人或許并不高,而又時常久坐于此,故高凳上放有一只棉墊。
再往里走,過了大廳,是一座后院。
后院右側(cè)植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草,其中有幾株開得正艷,左側(cè)是用柵欄圍起來的雞舍,里面的小黃雞仔大概好幾天沒人喂,死作一團,但玲妤仍舊發(fā)現(xiàn)有只奄奄一息的小家伙,于是將它捧在掌心,拿了水壺一點一點地喂水。
后院有一座小房子,透過敞開的門,望見有深木制成的書筪,猜測這里大概住的是名正在上學的孩童。
上了二樓,發(fā)現(xiàn)這是一名女子的閨房,陳設簡單,卻十分干凈整潔,被褥疊得整整齊齊,胭脂盒也分門別類地擺放于梳妝臺上。
梳妝臺的右側(cè)是一張案桌,案桌上除了一些書籍燈盞外,還擺放有一些樣式新奇的小玩意兒,看上去像是某種紀念品。
秦二端坐于案前,沉默良久,而后拉開抽屜,拿出了里面的一沓書信。
————
酒肆小廝,秦二親啟:
信已收悉,得知你已安全達到古野,心甚歡喜。你已離去二十一日,她(指小譚譚)常常向我念起你,故回來時,記得帶上些沿途美食以及新奇玩具,否則她又該鬧脾氣了。
盼早歸,回來吃元宵。
林,正月初三。
————
酒肆小廝,秦二親啟:
想按照你給的地址寫信,但郵驛卻說近日隴宣一帶不太安定,故書信不再郵寄。待手里的事情忙完,我便多予他些銀兩,讓他多跑些路,繞過隴宣。望你回來時,一切小心。
盼安。
林,正月初四。
————
酒肆小廝,秦二親啟:
送出去的信又被送回來了,郵驛說,在古野沒有找到你。
你已經(jīng)出發(fā)返程了嗎,我該怎么找到你?近日來,芳回巷周圍開始出現(xiàn)一些奇奇怪怪的人,看上去不像是好人,聽酒客們說天下就要大亂了。
我很害怕。
林,二月初七。
————
看得這里,秦二勃然大怒,單手握拳錘在桌案上,將身后的兩人嚇了一跳。
二月初七,那時候他分明已在千機府中,到達千機府時,他便立即給林姿曼送了一封信回去。信是交給千機府負責后勤郵驛的人送的,若是沒有差錯,她在這個時間應該早就收到自己的信件。
顧行遲,這都是你在背后搞鬼嗎?
秦二深吸一口氣,手中還有最后一封信,只是這封信的信封上沒有再寫他的名字。
“秦二,若你回來看到這些信,便知道我已帶上小譚譚逃命去了。饒寧城里發(fā)生了叛亂,那些軍爺?shù)教師龤屄樱瑳]人管得了了。聽先前的酒客們所說,只有往朝奉那邊才安全,我們便先去了,你回來若有幸見到此信,速來尋我。”
朝奉……秦二咀嚼著這個地名,心里咯噔一聲,那不是祁希言的老家嗎?
隴宣這邊不安定,朝奉那邊也未必安全。
她先前的信中有提到,在此之前,林家酒肆周圍就有不三不四的人出現(xiàn),這是些什么人?他們意欲何為?
秦二額頭上的青筋暴跳,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手里攥著信,開始思考。
很明顯,這群人在饒寧還未事發(fā)時便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這就說明,這伙人知道饒寧將會發(fā)生什么,他們會是千機府、鎮(zhèn)西司、軍部,這三方當中其中一方的人。而盯上林姿曼,則是因為自己。
對于軍部來說,自己的作用也就在望夫石驛館中那么一下,有了借口,順理成章地端掉俞氏斗米鋪,拿到武器,那么便沒理由也沒空閑再抽出人手來看著林姿曼。所以,軍部首先排除。
鎮(zhèn)西司呢?他回想起在古野時見到的那名花臂女子,對方冷傲、高貴,若非俞寬在驛館中失手,她甚至不屑于正眼瞧自己。她對顧行遲說軍部竟因為自己而毀了她在饒寧的產(chǎn)業(yè),當時他聽起來覺得對方是真的氣憤,但此時想來,花臂女子說的每一句話,更像是想把她從這件事當中摘干凈。他們事先商量好的,由秦二導火索,俞寬作火石,在驛館點燃整件事的炸彈,而后導火索消失,火石繼續(xù)燒更大的火。
俞寬在驛館失了手,不慌,還有花臂女子作為后手。
但就在她要出手將秦二殺死時,顧行遲卻突然出現(xiàn)制止了他,說他拿了忠魂巾,要保自己一命。于是花臂女子花寒為千機府的出爾反爾惱羞成怒,大罵顧行遲和祁希言的同時,已決定不再管此事。
作為鎮(zhèn)西司掌司的花寒不再管此事,那么也就不會再安排人盯著林家酒肆了。
最后,視線又落在了千機府的身上。
千機府知道自己的一切信息,當然也就知道林姿曼和小譚譚的存在。他本是該死之人,卻因為祁希言的一念之差,入了千機府,成為了門下弟子。按照他們的想法,若自己一直在府內(nèi)苦修,他們便不介意就這樣讓秦二活著,但因為齊樂之這個管不住嘴巴的人,他知道了江吳的消息,于是執(zhí)意要回饒寧。
一旦他出了千機府的門,便意味著整件事情很可能會暴露,畢竟成了千機內(nèi)的一員,他們不好做出殘殺同門這種值得被挫骨揚灰的事,于是便需要一件東西,來讓秦二乖乖閉嘴。
這件東西,便是林姿曼和小譚譚的性命。
想通了整件事情的因果,他的臉色已變得很難看,將信件連同桌上的紀念品全都收進儲物戒內(nèi)后,他大步踏出了林家酒肆的門。
現(xiàn)在,他要開始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