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吳多出來的商旅，自是想借道，從而繞過正處多事之秋的隴宣。酈陽已幾百年未見戰火，除了邊疆男兒尚具血性，內地被大力推行的儒家文化所影響，已被逐漸抹去棱角。此時見得有人起事，首先想到的便是躲，之后大概會有正直之人站出來高屋建瓴批判譴責一番，但要說有多少作為，恐怕是很難的。

不過第二日，便有軍卒在顯眼處貼了告示，大意便是恐嚇這些人一番，說要是再敢造謠生事，便把你等統統抓起來。于是過往行人紛紛閉嘴不言，這件事也就演變成了上層的神仙掐架，與周圍的人大抵是沒多大關系。此時，若是秦二在，聽到這些傳聞，或許便能猜到是何人在隴宣鼓噪。他與俞寬自望夫石驛館分行，按照車程，俞寬此時應是到了隴宣附近，再加上軍部在饒寧清查俞氏斗米鋪，這位大當家怕是頂不住壓力，要狗急跳墻了。

斗米鋪在饒寧一垮，鎮西司那邊等于是斷了條生意線，左右都不會放過他，他必須得給自己謀條生路。

在距降服明宅妖患的十五日后，秦二依舊沒能等到過往的船只。到如今他方才明白，這里恐怕是極為偏僻的江域，又或者，因江中多兇猛異獸盤踞，所以官方將這邊劃為了禁區。念及此，他倒有些不安起來，但愿裴文那小子不會不顧禁令貿然闖入。

到得十六日，他正如往常一樣盤踞而坐吸收元氣。體內的元氣已經稱不上為“絲”，而如汩汩流淌的山澗溪水，散發著澎湃的生命力。令他擔心以后會變成秦黑娃的事終歸沒有發生，元氣在改善他體質的同時，也在改變他的樣貌與氣質。此時的他，雖身穿椰樹葉編制的草裙，可雙目中已隱隱具有威勢，若站起身來，后背的肌肉群盤根錯節，似蘊含有爆炸般的力量，再搭配上他那八尺高的身材，倒像是一名氣質俊朗的——野人？

身邊傳來破水聲，秦二略微看了一眼。

“怎么，我還未找你，自己倒先待不住了？”

這些天，他與這怪魚已越發熟悉。對方在他近乎瘋狂的折磨下，心態似乎也有所轉變，像是認命了一般，想的大概是既然打不過敵人那便加入敵人，隱約間已有討好他的趨勢。

咣當。沙灘上傳出的金屬碰撞聲讓秦二睜開了眼，轉頭望去，見到了一堆破銅爛鐵，而那怪魚則似邀功般在水中躍來躍去，偶爾朝他露出滿口利齒，宛如在笑。

“別笑了，你該去看看牙科，都長畸形了……”秦二收功，來到破銅爛鐵前，發現是一些銹跡斑斑的兵器，馬槊、陌刀、長槍、雙環，各種各樣。他用腳扒拉著，數了一下，總共六件。

“你從哪里搞來的，”秦二蹙眉，“破銅爛鐵我不要，又不是收破爛的，你秦哥我怎能用此等兵器?”這些兵器大多被江水泡壞，他還真瞧不上。

以后行走江湖，難免要尋個一兩件兵器防身。不過見識過忠魂巾的神奇以及那些出手時變幻莫測的修士，秦二對這些普通鐵器已然沒了興趣。對于以后要用什么兵器，秦二還沒想好。長槍似乎不錯，挺槍而立，想想就覺霸氣，長劍似乎也不賴，頗有俠士風范，不過這些他都覺得太過于稀疏平常，他倒是希望能夠用元氣槍，斃敵于千里之外。但元氣槍要怎么造，秦二也還一籌莫展，只有些頭緒，或許可以試試用陣法，將元氣壓縮成為子彈，不過這要走的路就太遠了，如今他連一部修煉功法也無。

就在他盯著沙灘上的兵器出神時，水中怪魚又向他傳遞了一條訊息，于是他眼神一亮，縱身躍入水中，與那怪魚一道向下方潛去。

雖然現在已接近春季，可江水依舊冰涼澈骨，饒是有元氣循環周身，久了依舊會覺得承受不住。而這大概是秦二游得最遠的一次，直至元氣即將耗盡，他才讓怪魚浮起來，坐其背上回復體力。之后，便往江底沉去。

到了地方，秦二才發現那是什么。一艘沉船，在水中顯得十分幽暗，寬厚的船體折斷成了兩截，頭尾栽進江泥里。船壁皆被鋼皮裹覆，只是也已泡爛，各種浮游生物在其上留下殘渣，所以整體看起來略顯怪異。

同時，怪魚的行為也收斂了許多，不再似方才那般大搖大擺，頗有做賊心虛之感。待詢問之下，秦二才知道此處已出了它的地盤，所以才不得不小心，免得驚動對方。

以元氣對抗壓強以及寒冷，同時還要覆于雙目以增強視力，對秦二來說頗為不易。但他卻不愿就此離去，因為他看到，船上有顆珠子，在幽幽散發著光芒。

裴文依舊沒有放棄尋找。

到此時，這件事幾乎已成為他的執念，就像是自個兒和自個兒斗氣。他準備了足夠多的食物與飲水，將搜尋范圍再次擴大，餓了就吃，到了夜晚，則將船靠于岸邊，第二日繼續搜尋。這樣固然有很大風險，可他已無所謂了，秦二的恩情他無以為報，只有這條命。

這樣搜尋了大半個月，他已過了上游的江興、流慶、洼蒲三地。到這日，他正欲駕船去往一處偏僻江域時，被路過大船上的人給叫住了。

“小哥，那邊去不得了，那是禁區，去了就沒命啦！”

對方的好心提醒，裴文置若罔聞，甚至還轉頭回應到：“勞資怕不曉得那邊是禁區哦，閉嘴吧你！”

好心當作驢肝肺，對方氣歸氣，可也沒法跳下船來打他，只能站在船頭謾罵，而裴文則賞給他們一個白眼，兀自往江心去了。又約莫行了一日，他正坐船頭劃槳，忽見天地昏暗，狂風驟起，閃電霹靂自烏云中落下，江水中陡然出現一個巨大漩渦，一條似龍還蟒的巨蛇，閃爍著青烏寒芒的鱗甲，自漩渦中心破水而出。

同時，一道人影被抖上了天空。

“哇！哇——”

其人大叫連連，似帶驚喜，又有興奮。那人被抖至頂端時，卻并未落下，反而盤腿在空中坐了下來，口中含著一顆散發著乳白光芒的珠子，手里拿著木魚一通亂敲。

“小青，你姐姐白娘子已被貧僧壓入白云（lf會被*，遂改）塔中，放下執念，立歸我佛——佛——佛——”

叱！——

巨大青蛇張嘴發出足以穿透耳膜的尖嘯，裴文發出一聲慘叫，立即捂住耳朵，痛苦地栽倒在船上。那人影此時才發現他，“哎呀！”大叫一聲，身形立馬從空中栽落，但落得半空時，又見白芒一閃，一根三叉戟自他手中飛出，直刺青蛇頭顱。

“叫你妹啊！”

三叉戟力大無窮，“噗嗤”一聲自青蛇頭顱中穿出，隨即排山倒海的巨浪襲來，小船晃晃悠悠，幾欲傾覆。

“小老弟快救他！”

那人再喊一聲，水下便有一團黑影極速朝小船奔去，到得附近時，巨尾自水中高高舉起，再重重落下，一道三丈高的水墻便拔地而起，擋住了青蛇身亡時席卷而來的巨浪。

裴文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醒來時腦袋暈沉，口干舌燥。似乎做了許多怪夢，但此時回想起來又不太真切，他偏下頭，猛拍左耳，感覺……腦子像是進了水?

“啊，你醒啦?”來人端了瓷碗進來，是玲姑娘。“來，把湯藥喝了，你受了涼，要好好休息。”

“我怎么了?”裴文茫然問道。

玲妤眨了眨眼，臉上帶著微笑。“這幾日你也太累了，出去踩滑絆倒在江邊，幸虧恰好遇見你家秦公子，否則以你那偏僻地方，放個幾天都沒人管。”

“什么?！”裴文一骨碌爬了起來，也不覺身體疲乏了，失聲問道：“秦、秦哥回來了?”

玲妤笑著點頭，“他在外頭劈柴呢，說要給你煎藥，但他哪懂什么藥理，我便不許他碰，所以只能劈點柴禾什么的。”

“噢噢……”裴文將信將疑，疲乏感又襲上身，他就躺下去，乖乖喝了藥。看來這段日子真是壓力大了，竟出現了幻覺，那巨蛇，那人影……頭暈腦脹，他放棄再想，反正人回來了便好。

秦二回來后，本沒打算將事實相告，只說那天受了點傷，立即回來地話怕給大家惹麻煩，便去臨近的縣城躲了幾天，傷好后才走水路回來。

這段話頗具可信度，畢竟當天若不是他臨時起意吃下幻靈果，他便是打算這么做的。裴文那傻小子當眾喊破了自己的身份，立時回去鐵定被人找出來，到時兄妹二人也會受到牽連。

聽完這段話，明霍倒是點點頭信了，可玲妤卻在當晚找到他，刨根問底地打探一些細節。所以說，這女人的第六感就是厲害，秦二不得不服，招架不住也就只能和盤托出。

不過，在驚嚇與淚水之后，玲妤卻也愿意和他共同保守這個秘密。

這之后，秦二的身影，大概就一直占據這位少女的心房了。

三日后，裴文身體好起來，秦二便打算繼續上路。玲妤和明霍兩人也等不到拿官府的房契那天，直接折算了銀兩，四人再次一同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