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亨本是有心理準備的，可當這一刻來了，他終究還是不自然的。

不過也只允許他有那么一秒的猶豫，明珠已經緊閉著眼，好像想要自己掙扎著起來，伸出的雙手已牽動得她的心一陣狂跳，疼得一身的汗。

完顏亨趕忙按下她的身子，拍了拍她以示安撫。

明珠偷偷地瞇眼看了看啞嫂：她跌落的散發遮了她大半的臉，只看得見她瀑布一樣的黑發，看不到她的一分神色，只是瞥見她形同她體積的好大一雙手，根根修長修長的手指捏了又捏，一定也好緊張。

明珠索性閉了眼，死就死吧！

完顏亨輕輕地用手托起明珠，對他而言，她的身形與體重都不是問題，他只要注意千萬不要因為移動再傷了她就好。完顏亨早就為這一刻想了一種、兩種和無數種可能，現在只要一種結果：平安大吉。

愛情是神奇的，確實因為愛情，一個從不伺候人，從不會伺候人的他懂了，殫精竭慮他什么都會了。

開封的春節沒有因為節氣的喜悅而暖洋洋，依舊寒冷肅殺。

因為傷口，明珠只穿了一個肚兜，一條襯褲。

完顏亨給她披了一件狐裘外衫，小心抱起，托靠著將她的頭妥妥的倚在自己的肩上，一手托腰、一手托腚，明珠像一團毫無著力的軟肉，完全的依偎在他的身體上，半分力都沒有用到。

“這肩好寬啊，怎么這么壯？還有這股好聞的味道，厚重而溫暖.....”明珠腦袋里卻沒閑著，胡亂的想：“也許是鉛粉吧，什么味的？這么不俗。”

也許是疼，也許是什么，這樣的冷空氣里，倆人都是一身的大汗！

完顏亨很溫柔，雖然因為略顯生澀而笨手笨腳，但他沒有半點觸動到明珠的傷口。反而小妮子因為難為情得很，心撲通撲通地亂跳，痛得她差點暈了過去。

終于躺下，淚水卻順著睫毛跌落了下來，咬著慘白的嘴唇，明珠強迫自己不要哭出聲來！手腳要什么時候才可以動？這種不堪要什么時候才可以結束？她簡直想咬了舌頭死去！

完顏亨自打第一次看見明珠硬生生的想把眼淚給眨巴回去，第一次悄無聲息的為她遮擋住那顆滾落下來眨巴不回去的淚水，完顏亨就發誓：再不讓她忍淚。

可是，自己卻沒有做到，一次又一次。

其實，苦到深處，淚水是種痛快的宣泄，淋漓盡致的宣泄一場，明天才好輕裝上陣。可這小妮子，明明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卻原來是給自己裝了一個表演的殼，把所有的委屈堵在自己的心頭，偏偏要去忍淚，這偽裝的倔強，更讓完顏亨難受。

“哭吧，小傻瓜?！蓖觐伜嗖铧c就那么脫口而出。

一雙大手捧起了明珠的臉，愛憐地抹去了她睫毛上殘余的淚水，帶著她濕濕咸咸的淚水，他的指尖輕輕的壓著她緊咬著的唇。

“啞嫂，對不起，牽連了你！”明珠歉然到，不好意思的想：啞嫂，你是個淳樸的女人，我是不是嚇著你了？

完顏亨好想吻下去，吻干凈她的淚水。他見不得她受半點委屈，更見不得她落下半點淚水，她的每一顆淚水對他都是天空劈下的暴雷，擊得他五內俱崩！

完顏亨修長的手指，就那么溫柔的安撫著她軟軟的唇，好想好想好想對她說：別怕，有我！

這種感覺好溫暖還莫名的被依戀了，好舒服好熟悉的樣子，明珠抽了抽自己的嘴角，一股順理成章的沖動就想一口咬下去。

鼻頭酸酸的，睜開淚眼朦朦的眼，明珠模糊中看見一張又白又紅的大臉，它正很夸張地扭動在自己面前，那眉毛是不是處理過？但還是又粗又濃一上一下地跳動，一張大嘴還點了朱紅，濃妝艷抹的俗氣依然遮擋不住他漆黑關切的眼眸。

明珠瞪著他，怎么這鼻子這么高？

完顏亨嚇得一下坐倒在地，這小妮子不會發現了？

他沉重的身體壓得整座樓閣都好像抖了一抖，他的大胸都顫抖得好像要抖落到了腰里面，頭發散了一臉。

這彪悍野蠻的身體，這強壯粗糙的不可一世的身體，確實需要個什么樣的男人才能駕馭得了??？可這樣一個不可一世的身體，怎么藏著那么顆柔弱的心？老實的任人把自己毒啞掉？太不可思議！

完顏亨跌落滿地的狼狽把明珠逗笑了。

明珠喘息著，拼了命的讓自己不要那么猖狂，小心臟實在是太疼了。

“啞嫂、我、我就想要問你個問題啊，你、你的、身體那么‘好’，你還打不過他？讓那臭男人把你禍害成這樣？啞嫂，你可白長了這么個身體?！彼质擎倚τ质顷P切的問。

完顏亨這通汗啊，趕快爬起來，躲在角落里去整理自己的胸、頭發還有臉上的粉。還好，這臭妮子什么都沒發現。

“我忘了、忘了你不會說話，你會寫字嗎？”

完顏亨趕緊打著手勢一通掩飾。

“是啊，你怎么會寫字呢？”明珠嘆口氣，想起自己那雞爪子一樣的字跡，深深懷疑自己這傷傷的不是心臟是腦子：蠢到了家。

又想起輕云的《上邪》——“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边@啞嫂，難道也是個情之灼烈，指天對地，好個癡情在愛海里糊涂的女子？

可受了如此大的傷害還講癡情，那是傻，自己是絕對不可能的。

不說完顏亨躲在一旁嚇得骨軟筋酥的，明珠看著老實地趴在那里，腦子中卻胡思亂想著。

回想起輕云先前的問題，大腦開了一個小空窗，犯了小會糊涂，脈絡又清晰了起來：大哥和金子怎么能比，一個是太陽一樣的好人，一個是莫名其妙的壞蛋，怎么能比？

不由得又開始埋怨起來：這個金子，不知找到師父沒？也不回個話，看他平時做事有條不紊的，卻原來這樣不靠譜，原來真是個瘋子。

......

那苦哈哈的藥水端到了明珠的面前，打斷了她的思緒。

完顏亨“呀呀”地打著手勢告訴她丹藥沒有了，今天一定要喝。

明珠瞪著完顏亨，一副生無可戀：啞嫂才為自己受累成那樣，又怎么好耍賴拒絕？

她不由得還是想起了金子，如果是他，可不可以講一講條件？又想起了他正兒八經地要用嘴喂自己，又阿彌陀佛竊笑幸喜不是他。

幾天下來，明珠與這個“啞嫂”相處得很融洽，啞嫂悶聲不響的，倒少了很多尷尬。她吃了睡睡了吃，大部分時間都在睡夢中，霓裳神功對內息調養很不錯，氣色好了很多，也有種因禍得福的感覺。

明珠是個自來熟，啞嫂是啞的，只會做事，只會靜靜地聽她話多，只會遠遠的躲著她憨憨地傻笑，這自然讓明珠少了好多顧忌。

一邊無聊地耍著手指頭，一邊對著空氣一樣存在的啞嫂碎碎念：“啞嫂，我告訴你，如果這個‘心蕊’三天之內還不出現，我就再也不要這個什么師父了。我都快死了，她也不管，太狠心了！

還有那個金子，更是個油嘴滑舌的瘋子，說好了幫我找師父，一去不回頭，怕是又找了哪個漂亮姑娘，魂都沒了，回不來了。哎，以后也不要見面了才好！

罷了，都不是些什么好人，還不如啞嫂你，什么也不是，卻扒心扒肝的對我，恩義重如山，情意深似海。

啞嫂，我要贖你。不管你以前的男人怎樣，對你做過什么，我不殺他他已經該偷笑了。以后是你說了算，你要他便要，不要他便罷，和離也好、休了他也好，他可做不了主！

啞嫂，過兩天，最多也許就是三天，我自己就可以爬起來，不再勞煩你，到時候我便贖你！”

輕云輕輕地走來，“珠兒，你又在做什么主？”

明珠撒起了嬌，“姐姐，你可算來了，可悶死我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骨頭都睡沒了，就剩一堆爛肉。你們還是殺死我算了，讓我這樣沒人疼沒人理的，不如死了的好！”

“啞嫂不是陪著你嗎？我看你剛剛與他談得很歡啊。”

“啞嫂不會說話，我說什么她都不理我，拌嘴都沒勁！還不如那個金子，好歹還可以氣人還個嘴。”

“你想他了？”輕云白了低著頭的完顏亨一眼。

完顏亨正苦哈哈的在心中嘀咕：我在你心中就這樣的不堪？現在這世上除了你的懷抱可以留住我，誰人的懷抱還有如此般的魅力？我心中只有你你卻想的是你大哥，還可以如此理直氣壯的污蔑我，小傻瓜，你不止不傻，你還霸道得很。

明珠雪白的胳膊露在外面直晃，這是她現在努力爭取到的唯一自由。雞賊的笑著，說：“哪有，他要是看見我這樣狼狽，還不是成了他一輩子的笑柄？還好不在。不過，過兩日我就可以動了，他們誰也不知道，再也笑不了我?！?

明珠又得意的一樂：“姐，我答應了啞嫂，過兩日贖她，給她自由，她就再也不必看別人眼色，服侍別人，做自己不愿做的事了?！?

輕云哼了一聲，“你又如何知道服侍你是他不愿意的？或許，他正高興得緊呢？何況，你贖了他又能怎樣？你是應諾：你跟他一輩子，還是他跟你一輩子？”

天太冷，這白白的胳膊晃得完顏亨頭暈，他強硬的把明珠冰涼冰涼，太不安分的手抓到被子里：小妖精，不檢點，著涼了怎么辦？

明珠莫名其妙的，砸吧砸吧眼睛，一臉無辜的看著輕云：不過是贖個人罷了，還要這一輩子的承諾？我倒是想給你，可你也不要啊，這啞嫂是對我有恩，可我也不必賠她一輩子的承諾啊。

她笑得有點勉強：這神仙姐姐落入凡間智障了。

心虛的瞅了完顏亨一眼，不失禮貌的說：“好說，好說，一輩子也不長，過兩天再商議好了?！?

又趕緊轉移了話題，舔著臉說，“姐，你看，我都快好了，這又大過節的，是不是要慶賀一下，給口酒喝，聞聞也好。”

輕云笑道：“找你的啞嫂啊，你要跟他一輩子的，現在是他管你?！?

明珠一陣驚呼，“姐，這個啞嫂，她真的是啞的嗎？不止不說話，我一有事要找她，她就聽不見?，F在，我可以打賭：向她要酒，她一定聽不見！姐，她到底是啞的還是又聾又??？是你教的，你們有意作弄我的吧？”

輕云笑得很暢快，“一定是你提了什么非分的要求，該！那你可想好了，還要跟他一輩子？”

明珠直翻白眼，心想：又胡說了。誰說要跟她一輩子的？一直是你在說的，好不好？我不過說要贖她，還她的人情罷了。

可她也不好明說了，怕這一時聾一時不聾的啞嫂傷心。

“一口酒而已，何苦來著？”她痞里痞氣的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