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讓我覺得明日有了去處?!?
“去處?”夏侯南斗不明他話語之中的意義。
只看到他漸漸泛紅的耳根:“我只要去有她的地方就好了,在她身邊,我做什么都可以被理解,差不多就是這種感覺?!?
“還有呢?”夏侯南斗道。
“小時候。”樂正余亦將手絹取下,彎著眼睛道:“我見過她?!?
此言一出,夏侯南斗都為之一驚。
“我娘那時候將我打扮成女孩子帶去了月老廟,我在月老廟外見過她,因為一開口就會暴露,她當時還以為我是個小啞巴。還抱了抱我,說將來肯定會有人家收了我,畢竟我是這般的好看。”余亦將面上的手絹取下來:“她還說自己的名字,隨后就被她娘親帶走了。我記得她,心里有親切感。”
“這么些年都記得她?”
“也不是。”余亦道:“總歸她是唯一一個抱過我的女子。我那個時候也覺得她香香的不想推開。”他側過身笑了笑:“也就記得她這么一個姑娘而已?!?
“暮瑤呢?”說道此處夏侯南斗不由開口:“不論現在,她自小便芳心暗許,你那般聰慧不會看不出來。”
“她現在可是你的皇后,你這么說她好嗎?”
“有什么不好?”夏侯南斗難道有與人閑聊的時光,如今余亦留在此處,他便松懈下許多規矩與皇威,隨意的與他說起過往的人事:“皇后也不過是皇后,永遠都不會是朕的愛人。這一點,你很清楚?!毕暮钅隙穱@氣道:“當時她入宮也是暮太師逼迫的,聽說她為了不入宮上吊自盡過一次,九死一生也念著你的名字。朕不知道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改變了她的想法,只是……不論其他,她待你的心,從未虛假過,此話,朕必須告訴你?!?
樂正余亦仰頭盯著房梁上的細紋,無意識的開口:“我可能知道她為何放棄了。”
“你知道?”他有些訝異。
男子防止夏侯南斗追問,轉了話題輕聲道:“暮瑤她確實是個好姑娘,從前是,如今為了家庭的利益,誰也不知會做出何樣的事情。只是……自小我便將她視作月嬋,鳳歌一般的小妹,從未說過與她共結連理之事?!?
“說到連理,你走后第二年月嬋打破了母后的連理瓶,父皇罰她面壁思過。你知道……她走出那反思閣的第一句話是什么嗎?”
余亦收斂了眉眼,苦笑的開口:“我不想知道?!?
夏侯南斗卻并未理他,自顧自開口道:“她問我們,你什么回來?為什么這次她關了禁閉,你沒有過來給她送點心?!?
“南斗你是在用苦肉計嗎?”
“苦肉計?”夏侯南斗頓了許久最后搖頭:“我用苦肉計做什么?”
“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畢竟都是很久之前發生的。”
“余亦的意思是不愿活在過去?”他低眉笑了笑:“那……余亦為何不愿將心中秘密告訴我朕?”
“你什么時候猜到我有秘密?”他將眉眼盡數彎下,似有星河潺潺流過,落下萬千光點,流光溢彩:“還是?”
“你自去了行舟門便日日心事重重,這是綠水說的,五年前南山去行舟門探望你,也說過你行為舉止不似從前,似有心事暗藏,當你歸來后行事待人多為叫朕不解,所以……并不難猜。”
“既然是秘密,你們又何必問?!?
“朕只是不明白,什么樣的秘密能讓你緘口不言這么多年。”他厲色苦澀道:“十年了,從叔父和嬸嬸死之后你便知道了什么。而后一直沉默,對嘛?”
“誰知道呢?!彼D過身靠在一旁,無謂的拿起葡萄往口中塞著,面上端的是隨意的笑意,恰幾縷撫柳的晚風,沁人心脾:“我都藏了十年了,你們還問什么呢,我這不是擺明了不會說嗎?”
“劉暮兩家除去之后,你可會說?”夏侯南斗緊追不舍的逼問著:“你只告訴朕,會還是不會?”
樂正余亦放下手中似瑪瑙的葡萄,嘴角的笑意稍稍消了下去一些,眸色之中的黯然也盡然消失:“我不會說,你們真的想自己就自己去查吧。”
“不會說?”
他堅定又固執的開口:“是,死都不會說?!?
夏侯南斗望著他眉眼之間的蒼然與歲月留下的成長,最后轉過視線:“朕還真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樣的事情。你既然說出死字,那必然比我想的要嚴重?!彼质沁@樣聰明的人,指尖在床榻上細磨起來,最后問道:“那事是不是與叔父和嬸嬸有關?!?
樂正余亦不露聲色,站起身乖乖的給自己熬藥,然后將一碗墨黑苦澀的藥湯灌入口中,任憑夏侯南斗再怎樣逼問,他就是犟的一聲不吭。
氣的夏侯南斗晚膳不給他準備牛肉。
百里花影站在門外,屋中是正在驗尸的凌月閣仵作。
宮中鳥語花香,四面長風都弄卷著宮婢身上的香粉氣味,即使是這樣偏僻的地方也多少能聽到女子歡笑與低語的聲音。
偶有宮女從院前走過,自然口中也多少說著抱怨的話。不是嬪位的娘娘脾氣不好,便是妃位的娘娘今日又生氣了。
黃鐘邁步而出,望著宮墻高聳的地方,問道:“你在看什么?”
“宮中百態?!?
“是丑態才對,皇家富貴之中丑色最多?!秉S鐘靠在一旁:“這幾日你怕是見不到侯爺了,他為了避嫌也不會過來見你?!?
“不一定?!彼p笑,恰如七月枝頭最艷麗的嬌花:“他那樣心思的人,哪里會受咱們的想法限制。”
“不擔心他嗎?”黃鐘盯著她面上巧然的笑意,似是看不到半分擔心。
“有何擔心?”女子仰首而笑:“他若是連這點事情都沒辦法看開,他還是余亦嗎?”
“此事畢竟牽扯至常陽侯和青鸞郡主,此事……與旁的不同?!?
父母二字是戳在她與余亦心尖上的一把利刀,她忍住那份斷裂般的疼痛,疲倦的展開笑顏:“他比你想的要會隱忍。我從不擔心他,他是個什么事情都能做好的男子。我只是……心疼他而已?!笔滞笊系你y鈴隨著她手腕的擺動輕巧一響。
仵作驗尸而出,只道三個女子體內皆是五臟六腑累積毒素,無法排遣才至此,眉間的黑點是故意畫之,所用的是極其名貴的眉黛。
百里花影聽著五臟六腑積累毒素這一事立刻回憶起什么,只詢問道:“可是斷腸花的毒?”
仵作回答:“斷腸花的毒素呈現藍色,此毒呈紅色,并不是一種。”
“那殘魂草呢?”
那仵作搖首:“下官并不知何物為殘魂草。”
她稍稍點頭,隨之道:“這些女子身上可還有別處有毒素嗎?”
“鼻尖上倒是有,指尖上也有不少,衣裳上也有許多。”
“這般多嗎?”她不解的望向黃鐘,黃鐘亦也是一面堂皇,別了仵作,二人往宮中深出行去。
黃鐘望著遠處長廊庭院,蹙眉道:“咱們去太醫署一趟,去問問近日可有什么前來問診的宮人。那些宮婢瞧著也都是些不會功夫的普通姑娘,不像是與毒花有聯系的人。她們渾身都是毒粉,想來宮中必然有異況出現。”
“太醫署嗎?”二人行過重重回廊,轉身至了門前,百里花影站在門外靜候,黃鐘入內尋了熟人相問。
四面在煎藥的宮女們都暗自打量著百里花影,她今日穿著余亦送的衣裳與首飾,輕紗飛舞朦朧,遠遠看去似是揉了一身艷紅之色的月光,天影百媚之中,她頷首便是一份嬌艷。
往來的太醫都忍不住回首相看。
黃鐘走出太醫署道:“他們說近日打掃后宮的女婢們都多有不適,他們倒是沒有往中毒的方向查看,只是給她們開了一些清熱解暑的藥物?!?
“中毒?解暑?”百里花影怒道:“他們便這般將宮人的命不當一回事嗎?若是當真出了什么事情,他們太醫署良心便不會不安嗎?”
“太醫署之中的人一向明哲保身,若是能不治便盡量推脫無事,若是當真出了事情也好找借口維護自己的名聲?!?
“名聲?”
“醫者重名聲,你不會不知道……”
百里花影蹙眉頗為不屑的開口:“我認得的大呂大人與南宮大夫便不是這種人,真不知這太醫署之中到底有幾個能被稱為醫者。”
“少之又少……”黃鐘苦笑泛開:“否則當年大呂也不會氣的去了凌月閣?!?
“當年大呂大人在太醫署不得志嗎?”
“不是不得志,而是有怒不可言,有病不可治,當真是有違天下醫者之名?!?
“先行去后宮看看吧,總要弄清楚為什么宮女會渾身是毒?!?
“嗯?!?
行到沉香亭處,坐在亭中賞花喝茶的暮皇后第一眼便認出了百里花影身上的配飾,還有她手腕上最為特別,天下獨一份的手鏈,就連她裙角的芍藥花都叫她一眼認出是出余亦的手筆,渾身上下每一處都張揚著余亦的待她的心意。
她坐在亭中看著,就這么靜靜的看著,捏碎了手中的杯子,低下頭便能瞧見自己的衣裙上的精巧的繡花,還有名貴的綢緞,就連手腕上的戒指都比百里花影那一身要名貴上許多。
可她妒忌著那身衣裳,渴望著余亦的美好,心酸曾經的美好盡數破碎在長輩的陰謀之下,更叫她難堪的是,不知不覺她早已和她心中最不恥的父親成了一樣的人。
那一身將落霞多比下的艷烈紅衣,她終是不配穿上。
百里花影回眸便能瞧見坐在沉香亭之中面犯愁緒的暮皇后,皇后也正盯著自己,百里花影很快的轉過頭去。錯覺吧,一瞬間百里花影感覺到那方奢華端莊的女子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她對美好的幻想。
“看見皇后你不行禮?膽子夠大的?”
“劉家過幾日便要徹底倒臺,盡數斬首,黃鐘大人覺得暮家何時會步入此道路?!?
黃鐘未料到她會這般直接,輕笑起來而后嘆道:“應該不遠了吧。”
“此案并不難查?!卑倮锘ㄓ巴祜w舞的柳絮,仰首惆悵道:“真正難查的是,咱們要猜到暮太師想要透過此案告訴余亦什么?!?
黃鐘抿唇:“你發現了?”
“此案原本是暮太師妄想交給余亦查辦的案子,他不惜翻出十二年前的舊案,到底是為了什么?!彼齾柫隧蛱祀H的匆匆飛過的孤鳥:“暮太師到底想要告訴余亦什么?他又要通過此案警告余亦什么?”
“你為何會這般想?”
她半楞的轉過頭,握緊拳頭,并未開口,只是在心中回答。
因為……我懷疑余亦隱藏了那么多年的秘密和暮家有關系,而……這件事是暮太師拿來刺激余亦所用。
坐在后宮的涼亭之中,暮皇后起身,步步生蓮而來,女兒家的端莊與娉婷都在其中。
他們彎腰施禮。
暮皇后瞧了百里花影一眼,笑道:“本宮能與副閣聊聊嗎?”
她半瞇著雙眸頗為危險的看去:“好。”
站在荷池邊,遠處傳來太監報喪的聲響,劉家貴妃自盡了。
皇宮之中莫名的多了兩三分的陰涼感,叫她后脊梁都多了幾分蒼涼的陰氣。
暮皇后幽幽開口:“副閣大人可知道劉家為何會落到如今的地步?”
“心思不正,違背天恩?!彼穆曇舯饶夯屎笠宕嗵袢簧蠋追?,落在魚池之上隨風而起似有不可反駁的堅定。
“錯?!蹦夯屎罄湫Φ溃骸八麄儾贿^是逆了陛下而已。他們落到如今的地步不為其他,只因為陛下留不得他們。”
“皇后此意,未免有些斷章取義?!?
“副閣大人難道不懂所謂天恩,不過是夏侯家的一點恩賜嗎?”她笑道:“這世上人人都有欲望,劉家的人有也不是錯事,他們唯一做錯的便是太弱,斗不過夏侯家。本宮說錯了嗎?”
“欲望為人性之本,傷人的欲望便是不對?!?
“副閣大人難道要固執己見嗎?”
“下官只是不解皇后娘娘叫下官來此到底是為了什么。”
暮皇后笑道:“本宮只是想要提醒副閣大人,樂正一族功高蓋主,何人都容不得。本宮還望副閣大人在余亦耳邊多提點一些。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站在他身邊的到底是虎狼還是陛下呢?”
百里花影面上多了兩三分的冷然,恭敬的施禮送走了暮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