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閨中密友
“他這么說?”夏侯月嬋從廊架下木欄上跳起來:“余亦他是因為這樣才裝成常陽叔父的模樣活著的嗎?”女子因焦灼平添了幾分艷色,她抿唇跺腳,轉身就要往凌月閣外沖去,百里花影連連攔住她:“你這是做什么?”
“去告訴皇兄啊。”她義正言辭道:“余亦的事情自然是要靠皇兄來解決。”
“怎么解決?”百里花影拉著月嬋的手臂將人拉回身邊坐下,苦口婆心勸解道:“殿下可饒了我吧,若是余亦知道我和你說了這些指不準又要怎么和我生氣,你就算要說也不能這么著急啊,再說了,這件事就算是告訴陛下,又能有什么用。”
夏侯月嬋一怔,隨意哭喪著臉道:“那……咱們總不能什么都不做吧,眼看著余亦將劉家暮家的人一一拉下馬,可能幾個月之后他就完成使命,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到時候天高皇帝遠,誰都管不了他。”夏侯月嬋嘟嘴,憤憤的挽過自己額前的碎發,斜睨過去:“你舍得他走嗎?”
“舍不得。”百里花影老實回答,最后又覺得為難:“可是……咱們也做不了什么,這是心病。除非常陽侯和青鸞郡主活過來,否則這就是他心里的一道傷,天皇老子都救不了他。”說道此處,百里花影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殿下,臣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當然說啊。”夏侯月嬋睜大雙眸:“是不是余亦還同你說過什么?”
百里花影心中,腦海中,滿滿都是男子的音容笑貌,似是困惑,她蹙起眉宇,語調若嘆息無奈:“我總覺得余亦還藏著什么秘密。”
“秘密?”
“嗯。”她嘆然:“可能是抓賊的直覺吧,余亦雖然秘密挺多的,但是……不能和我說的秘密基本上旁人都知曉,不能和旁人說的秘密我都知曉。可……我總覺得他還藏著什么。”她又笑:“這也只是我的猜測而已。”
夏侯月嬋卻意外的搖了搖頭:“皇兄和二皇兄也是這么想的。就連昭雪哥哥也是這么想的。你們這么多人都這么想,那應該就沒有錯了。”公主殿下望著庭前大朵燦爛的芍藥與牡丹:“花影……我自小就不太懂事,小時候余亦比兩位皇兄待我更好,可我總覺得他是瞧不起我們女兒家才待我那般好,小時候總歸是說了很多傷人的話,他也是張利嘴,每次我都是脾氣大嗓門大,他輕描淡寫一句就能將我的氣焰熄滅,那個時候我最是煩他。”夏侯月嬋頗為傷懷的盯著面前紅衣似火的女子,傾訴道:“但其實我還是最喜歡同他一起玩鬧的,他比兩位皇兄有意思,時而讓著我,時而氣我,時而幫我擋父皇的責罵。我心中他早已是哥哥。所以才會那般肆無忌憚的任性。”公主垂下雙眸似有淚兒潸然:“小時候雖然喧鬧,可總是歡喜度日。我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過下去。”
百里花影將此話聽入耳中,縱然皇室鳳命,這嬌然俏麗的女子,也違逆不得天命。
“可是后來出了很多事情。叔父和青鸞嬸嬸走的很突然,就連余亦也不再留在京中,他遠遁了江湖,一別就是十年。”她紅了眼眶:“如今他回來了,卻很快又要離去。我雖然明白世事無常,聚少離多……可……那個人是余亦啊。旁人就算了,可那個人是余亦啊,他不該活成如今的模樣。”
空氣之中飄來兩陣冷香,紫衣山鬼踏風而來,眉眼含笑手中緊握著青光殺然的湖水劍,眸若沉浸的靜夜潭水,眉若遠山黛煙,氣若楚辭中山鬼多魅。
“我不該活成什么模樣。”語調那般輕快明媚,應是山林間最閑然長鳴的云雀:“你們二人何時相識的?居然聚在一處說我的閑話?”
“什么閑話。”夏侯月嬋靈眸斜睨滿是怨意:“我們在說什么你還不明白?”
男子的笑更文然了幾分,走到百里花影身旁坐下,揚眉得意:“我有什么明白的,事到如今是你們夏侯家三個死腦筋不明白,我在江湖上還有自己的責任,豈能在京中茍且度日。”
“你說茍且?你就不怕皇兄生氣嗎?”
“南斗身邊有南山,只要朝堂沒有暮家和劉家興風作浪,以他二人的才智,南國盛世之時指日可待,你們為何就不能放我自由呢?我們樂正一族如今只剩下我一個人了,你們還要奴役我?再說了……長陽城有什么好?你去過江湖嗎?南斗他去過江湖嗎?”
“我是沒去過啊,皇兄他到是想要和綠水姐姐一起去江湖做野鴛鴦,可是!!這可能嗎?”
“對啊。”樂正余亦歪在圍欄上,笑的陽光明媚:“你們身為皇室之人有自己不能阻攔的責任,可是我不一樣啊,我在朝堂沒有責任,在江湖上有責任啊。”
“你有什么責任啊,你難道和南山哥哥一樣要管理青云羨嗎?”
聽到此處,百里花影錯愕轉頭看去,頗為不解:“她不知道?”
“不知道。”他揚起下巴,淺笑開來:“除了行舟門的俠客女流,你是唯一一個知道的我是誰的女子。”
夏侯月嬋莫名生出一種被排擠的感覺,聲音也大了幾分立刻叫出聲:“你們兩個說什么呢?!什么知道不知道?”
小侯爺將長劍抱在胸前頗為歡喜的開口:“反正,我辦完事就走,你們誰說話都不好使。”
夏侯月嬋氣的跺腳,沖著余亦吼了一聲:“我這就回去告訴皇兄!!”
“一路走好,恕不遠送。”男子打了個響指,歡騰無憂。
見夏侯月嬋離開,百里花影才緩緩道:“殿下也是關心你,你有點好心當成驢肝肺了。”
樂正余亦眉眼歡喜,稍作思量道:“你一個女兒家做少閣也很危險,為何不歸家做個輕巧的事情?找個如意郎君嫁了,每日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豈不樂哉?”
“我的生活自然有我的樂趣,你勸我這些做什么?”
“那我也是關心你嘛。你有點好心當成驢肝肺了。”他單手托著下巴,眉梢眼角盡數寫著老奸巨猾四字。
她這才反應回來,恍然驚道,伸手就去打他的手臂:“好啊,你在這等著我呢。”
余亦并未躲,被她打中后面上輕輕一動,頗為吃痛。
她連連收了手:“我打的不重啊。”
“我身上有傷啊,花影妹妹。”他懶散的往柱子邊躺去:“你要愛護我一點,每次都這般野蠻,真不知將來誰家勇士將你娶回家做媳婦。”
“那就不勞咱們侯爺費心了。”口上和他鬧著不痛快,還是伸手去挽他的衣袖:“您老人家又在什么地方弄傷了?”
“你知道宇文清輝這個人嗎?”
“知道啊,江湖上僅次于澹臺綠水和你的高手。我記得他也是行舟門的人啊。”
“是啊。”樂正余亦挑眉:“他弄傷的。”
“你輸了?”
小侯爺小臂上有一道一指長的刀傷,他并未上藥,只是用繃帶隨意包裹起來。
“當然沒有。”他順勢將自己的手臂抽回,將挽起的袖子收起:“我砍了他兩劍呢。我贏了。”他半打著哈切道:“我們這是江湖上正常的比試,死傷都是正常。”
“真是不能理解你們的正常。”她伸手去拉余亦的手腕,小侯爺不解的跟著她:“去哪啊。”
“內閣!看你這傷口就知道你沒去找南宮大夫,而且瞧著您老的架勢也是不愿去找南宮大夫。我不浪費我的好心被你當成驢肝肺,直接給你包扎吧。”
他卻笑:“南宮知道,清輝那小子已經去找南宮包扎了,我的傷口必然瞞不住。”
“那你怎么跑來我這里?”
“我要是去了南宮估計要連著我一起罵,我何必討罵呢?”他伸手摟住百里花影的肩頭:“還是你身邊最好。”
“你就不怕我也罵你?”
“我很快就要走了,你要罵可要趁著現在多罵一些。再相見可不知是什么時候。”
百里花影嘆氣:“真是搞不懂你。”
“你無需搞懂,等我走了就把我當成一場夢,夢醒時分我消失。”
“我做夢也夢不到你這樣的人。”
將他的傷口包扎好,百里花影將手里的傷藥一一收拾好,再回首時,樂正余亦正看著窗外某處發呆。
她靠近,發現窗外是子閣們正在聚眾開會,領頭的便是凌城與霜鐘二人。
百里花影一直都未忘記凌月閣內線這件事,目光落在初陽燦然的院落之中,她再去看身邊面色暗藏幾分憔悴的樂正余亦,慣性的問出口:“你不累嗎?”
“累什么?”
“就是江湖,朝堂,暮家,劉家,案件,凌月閣,這些東西……不累嗎?”
他側下目光,淺笑問道:“你還記得暮橫在獄中說的話嗎?”
“他說了很多。”
“他說這個世上很多人都活在謊言之中。”
她并未料到余亦會主動提起這個話題,只是應聲道:“記得,你說這個做什么?”
“若是有一日你發現你也活在旁人編織的謊言之中,你還會這么冷靜的看待他們嗎?”他眼眸之中的真切若深不見底的潭水,幽涼深邃。
“什么意思?”
“你們凌月閣有內線。若是真相揭露出來……”他問的坦然卻暗藏著幾分小心:“你能接受嗎?”
她是何等聰慧的女子,立刻拉過余亦的衣襟:“你知道了什么,是嗎?”
他不看她,只盯著園中正在訓練的孩子們,語調之中帶著幾分決然:“若是你不能接受,這個真相我可以留到最后再揭露,你也好做打算。”
她堂皇的盯著面前的男子:“什么意思。”
“里面牽扯了太多,還有幾年前的恩怨。我本以為那個案子是……”他搖頭:“事情比我想的要復雜的多。最遲,最遲五月底,在那之前你要做好準備,知道嗎?”
“這就是你今天來找我的原因,不去南宮那處先來我這里的原因?”
“是。”他不愿對面前的女子說話,只道:“我也是方方得知,一時不知該如何告訴你,唯有先來尋你。”
“現在不能說嗎?”
“可以。”他狠下心問道:“你要聽嗎?”
真相是破土而出的新芽,在她心尖上扎根糾葛,一瞬間她的面色白了下去,轉頭去看庭院間正在訓練子閣的霜鐘與凌城,那些圍聚在一起的子閣們不知說了些什么,眾人歡喜,那笑聲源源不斷的沖進她的耳畔,似是巨大轟鳴,余震破碎了她心中的明媚,女子咬著牙,牙根發酸,酸至心脈:“不,暫時不要。”
“好。”他伸手握住那人的肩頭,眉目之間是感同身受的溫柔。
良久,余亦笑道:“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事情,我帶你去見見宇文清輝如何?”
她盯著他:“你不安慰我嗎?”
“安慰這件事太狡猾,本侯從來不做,我帶你去玩,可好?”
她握住那只向自己伸來的手,用力的點頭:“好。”
東街上正巧遇上正在店鋪前打轉的左少將,左少將掛在腰側貂蟬拜月的玉佩已經不見,細細看去,只見那人脖子上多了一條紅色細線,腰側原本掛著玉佩的地方換成了女兒家做的香囊。偶有芍藥牡丹的氣味飄出,甚是喜人。
左少將見到余亦頗為親切,遠遠便溫然揚唇:“侯爺,少閣大人這是往哪去?”
“保和堂。”小侯爺盯著他腰側的香囊笑道:“女兒家的心思當真是毫不掩飾啊,前些時日是貼身玉佩,如今便是蝶戀花的香囊,看來月嬋是非君不嫁了啊。”
左少將笑意更深了幾分,笑意更加憨然了幾分:“哪里有侯爺說的這么夸張,不過是她送的我都好好戴著。”
百里花影瞧著他面上的歡喜與暖意,笑問道:“少將今日休沐,不在家中休息,可是要買些什么?”
“這……”他甚是為難的開口,指著琳瑯滿目的物件道:“月嬋送了許多東西給我,我私心想,總要還給她一些東西。”
豈料那二人卻異口同聲道:
“你祖傳的玉佩不是給她了嗎?”
“你祖傳的玉佩不是給她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