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傳庭入抵道天，與呂維走在金色麥田邊。

呂維翻閱孫傳庭遞來的奏疏，奏疏中主要就五件事情。

第一是陜西榆林鎮(zhèn)拖欠糧餉的運輸辦法，他主張發(fā)動沿途百姓施行民運。

正是夏收、秋收之間，百姓時忙時閑，糧價正處于一年中的低谷期。故而撥發(fā)工役銀征發(fā)百姓協(xié)助運輸糧食，并邊走邊采購糧食，以達到較低成本運輸、采買的目的。

經(jīng)過畢自嚴的戶部幾次大討論，北方民間缺周轉的銀錢、銅錢，已成為朝中共識。

如何把錢花出去，花到民間底層，也是施政要考慮的一個重點。

錢花出去，底層百姓有銀錢，那征收夏糧、秋糧、遼餉時，百姓的負擔就不會太重。否則銀錢流通不足，會導致征稅時銀貴糧減，增加百姓負擔。

張居正的改革，是有兩部分，一部分是本色折銀，此前大范圍征收糧食，運輸糧食，用糧食當貨幣的時代算是終結；第二部分是海瑞提出的一條鞭法，即把人頭稅、徭役攤派、夏糧、秋糧、民運役期大部分折在一起計算，節(jié)省征稅成本。

征稅時從不是溫聲和氣的，就要那么幾分銀子，你拿不出，就有理由收拾你，糧食賤賣都是小事。

保證北方民間有足夠流通的銀錢，才是穩(wěn)定當前經(jīng)濟、保證稅收的關鍵政策。

第二是希望能任命李士元為陜西巡按，張繼孟為寧夏巡撫，張鳳翼為榆林巡撫。

殺人的事情由巡按李士元來動手，許多工作也就能很好的展開。

第三是希望河南今明兩年的錢糧除了本省存留外，余下的就近轉輸陜西，以方便他開展工作。作為回報，明年從北京轉輸軍餉就可以了，不必再耗費人力、物力轉運糧食。

一個能要來源源不絕錢糧支持的總督，在資源緊缺的陜西更容易立足。

第四是希望可以效仿京營新軍，允許他按照京營新軍的編制、糧餉待遇建立一個標。

這一點無可厚非，督撫都有自己的標營，少的兩千，多的六七千，宣大總督常年保持一支萬人規(guī)模的標營，這幾乎是宣大兩鎮(zhèn)的救火隊、王牌部隊。

京營新軍編制，意味著朝廷要給陜西新軍撥發(fā)一批崔呈秀督工，精造的火銃。

陜西也能打造軍械，火炮也能鑄造，只是材料方面不如崔呈秀慷慨，技術也不如京中工匠充足，會有、必然會存在質(zhì)量問題。

第五點如果秦藩有變，希望可以授權他采取應急手段，這手段會有些激烈。

五點內(nèi)容沒有呂維覺得刺眼的東西，孫傳庭擺明了要去敲掉秦藩，呂維也不會惺惺作態(tài)。

盧象升早前就說的很清楚，以后他的子孫該怎么辦？

是按大明藩王待遇贍養(yǎng)，還是放歸民間自謀生路？

如果是前者，那朝廷資源根本不夠；如果是后者，憑什么堂堂仙裔待遇不如一批朱元璋都不認識的所謂子孫藩王？

比如桂王那么大歲數(shù)的藩王還養(yǎng)在京里，原因就是地方上真的擠不出多余的兩萬頃藩田安置桂王。

上一次安置瑞王在漢中、福王、潞王在河南，已經(jīng)把陜西、河南的潛力榨干，從湖廣、山東分出部分田產(chǎn)才補上兩萬頃藩田缺額。

盧象升那些話就記錄在天司的存檔里，后來的人自然能查閱。

不論是為朝廷運轉，為百姓考慮，還是為呂維考慮，敲掉各地藩王勢在必然。

呂維將奏疏遞還孫傳庭，他手撫著沉甸甸麥穗：“秦藩若有不穩(wěn)，證據(jù)確鑿，年內(nèi)拔除。我給你一個冬天的時間整理秦藩資產(chǎn)，不能影響來年開春的耕種。河南的錢糧也可以給你兩年，你要好好利用這批錢糧，也不要怕花錢，我希望你能大力整備關中水利，開展屯田。”

“今朝廷施行黨錮，我雖無攝政之名卻有攝政之實。別的方面可以不管，唯獨這太平一事不能松懈。內(nèi)外太平才可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若是各地流寇縱橫肆虐成災，邊地外虜進犯連連敗績，我也無顏執(zhí)掌大權。”

呂維折下麥穗遞給孫傳庭，放在他雙手捧著的折本上：“這就是最重要的東西，你讓陜西軍民吃飽肚子，你就有功。我不管你殺多少人，也不管你怎么治理陜西，我只要一個百姓溫飽，軍容強盛的陜西。我給你五年時間，你把陜西收拾妥當，就是一樁大功。”

“我允許孫卿編訓陜西新軍，今年一標，明年一協(xié)，后年一鎮(zhèn)。新軍錢糧、軍械、被服，我都會從京中起運。但新軍是新軍，督撫標營是督撫標營，不可混淆。”

孫傳庭單膝跪地，雙手依舊捧著折本、麥穗：“道主用臣不疑，臣自當竭盡所能，為匡助道主誅魔偉業(yè)萬死不辭！”

呂維伸手攙起孫傳庭：“此前京中所練的振武營新軍已成朝野笑話，孫卿又是振武衛(wèi)人，這陜西第一標新軍，就賜號振武，以礪孫卿。還有孫卿名下八百親兵，也要早日補齊。”

振武衛(wèi)源遠流長，是朱元璋最初的親軍十七衛(wèi)里的八武衛(wèi)之一。

這時洪承疇也抵達，他這個順天府尹積極配合劉時敏，沒少抓人，到現(xiàn)在被抓、被殺名單還沒統(tǒng)計完成。

呂維也看了看洪承疇的預設執(zhí)政措施，和孫傳庭大同小異，洪承疇的目標只有一個代藩。

也給了洪承疇一節(jié)麥穗：“洪卿此去宣大，今后所重之事不過耕與戰(zhàn)。宣大之功，我只認屯墾多少新田，又新修多少水利，又或御邊軍功多少。今明兩年河南稅糧起運于陜西，而山西錢糧則會輸入宣大，時機合適山西軍政也會并入洪卿掌中。”

山西錢糧始終是很緊張的，如果年內(nèi)敲掉代藩，足夠宣大吃飽肚子，也夠山西松一口氣，起碼賬面上有多余的稅糧能外輸。

“陜西、宣大各鎮(zhèn)拖欠糧餉十數(shù)月、數(shù)十月不等，必然邊防稀松，為虜所輕。你二人就任后，若遇邊釁，無需等待京中回文，當即備戰(zhàn)迎擊就是。首戰(zhàn)失利亦不可怕，要有連敗連戰(zhàn)之勇。”

兩人再三跪拜謝恩而去，全面放權，幾乎是漢之邊郡太守、唐之節(jié)度使的待遇，這種情況下，他們沒能力打勝仗，能打勝仗的人也會往他們身邊聚集。

孫傳庭需要一支獨立于陜西舊軍之外的新軍，洪承疇不需要。宣大就在京城邊上，有什么事情，京營兵馬就能參與進來。

宣大兵將與京營的聯(lián)系也最密切，真到不得已時，調(diào)新軍進入宣大也不遲。

說一萬道一千，總之就一句話，敗者無人權。

黨錮不是問題，不能打勝仗，不能保證內(nèi)外太平才是問題。

保證大部分人能吃飽肚子，小部分的騷動也容易鎮(zhèn)壓。

容易起騷亂的這部分，往往也是生活優(yōu)越、吃飽肚子沒事干開始追求其他方面的人。

這部分人具有妥協(xié)性，不趕盡殺絕，給條能走的路，撞幾次鐵板后，就能老老實實走新路。

萬萬不能放縱，越放縱越膨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