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隨風狠狠地胡吃海喝了一番，才滿足地放慢速度，開始細嚼慢咽。那一番由快及慢、由大變小的吃喝場面驚得賀毓婷直砸舌。整整一個小時，她光看著柳隨風吃吃喝喝就飽了，擺在自己面前的碗筷分毫未動。這時，殘陽已經完全落下去，暮色加深。茶館外的小院子里張燈結彩，風把燈籠吹得搖晃不止，燭光璀璨。來來往往的行人也如沾了一層暗黃色的金粉一樣，閃閃發光。柳隨風悠閑地品著茶，坐沒坐相地靠在窗沿上，往下眺望著院子里的紛紛擾擾。

“小五，阿拉木果然沒有料錯。這地方布足了眼線，倒不是監視所有人，但你的一舉一動是絕對逃不了的。”柳隨風突如其事的驚到了賀毓婷。她隨著柳隨風走到窗前往下一看。過來的玩家領了任務就疾步往外走，吃了一頓喝了一頓結了帳后也往外走。院子里永遠坐著幾個NPC，木木訥訥的，偶爾有一些動作也是非常機械的。看得久了，根本看不出什么毛病來。樓下眾生千相，沒有一個人突然抬頭往上面瞥一眼。她就困擾地看向柳隨風，不知道這句話的源頭是出自哪里。

柳隨風微微一笑，笑容里帶著一絲精明。“我剛剛在樓下大聲提到阿拉木，不僅是二郎真君的臉色變了變，就連旁邊吆喝起勁的店小二聲音也停了停。”

賀毓婷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再提一次阿拉木這個名字，便有三個NPC把耳朵豎了起來，腦袋往這邊偏了偏?！?

賀毓婷感到慚愧。她還是沒有注意到這些小細節。

柳隨風深深看了一眼她，嘖嘖有聲?！澳愕降资切蘖藥资赖母獠庞薪裉斓脑旎?。牡丹時時要留意著你，那個叫二郎真君的家伙也在意你在意得不得了?！?

賀毓婷赧然。她不好意思說統共就是上輩子福澤深厚，沒有消化完就轉過來了。至于牡丹和二郎真君，那前世都是同一個人，和她糾糾結結地沒整個明白，這輩子劈分成兩半了還是要繼續糾葛下去的。一想到牡丹和二郎真君之間千絲萬縷斬也斬不斷的聯系，賀毓婷不由黯然。以后斷然是不能再叫那兩個人碰面了。她索性指揮著柳隨風道：“能幫我給牡丹提個醒嗎？”

“什么？”

“二郎真君是真心對他動了殺機。以后就讓他不要再出現在二郎真君的面前了?！比绻@個世界有雷達或是類似于避雷針的東西就好了。可以讓牡丹隨身帶著跑?，F在看來，身體里縮著殘魂的BOSS都不是安份的主。牡丹一個，柳隨風也是一個。讓賀毓婷更不放心的，今天有牡丹和柳隨風溜達出來的，指不定明天就是陌香和李堯來逛集市了。下次……賀毓婷腦中閃過屈焰陽那張不作不殆的咸魚臉，仿佛嗅到了太原內城里即將掀起來的一股子血雨腥風味。

“只要不出現在二郎真君面前就好了？”柳隨風皺著眉問?！澳敲茨隳?？”

“我？”賀毓婷想了想，“無所謂啊?！闭f實話，反正她每周都要回一次荻花后宮。屆時，就算牡丹不想看見她，橫豎也會抬頭不見低頭見。他有必要在外面瞎折騰嗎？“他想找我的話，沒什么關系。不過我若是和二郎真君在一起的話，叫他還是避得遠一點才好。”

“你選誰？”柳隨風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選？選什么選？”

“牡丹，還是二郎真君？”

看柳隨風的表情，特么的真是嚴肅認真。賀毓婷皺起眉頭。“有什么好選的?！彼?，“牡丹是親友，二郎真君……二郎真君……”她想起下午那一個火熱的吻，不僅臉上竄起一片紅霞，腳下頓時有點軟了。她索性用腳尖勾來椅子一屁股坐上去。柳隨風一身正統門派的大袖寬服，坐相卻是吊兒郎當。賀毓婷身為一個女子，穿得又清涼了點，不好過于放肆。她倒是很快就融入到江湖兒女不拘小節的氛圍里，一點也不拿自己當個閨秀，言行舉止大大咧咧甚至有些粗魯，絲毫沒有一點惺惺作態。柳隨風贊賞地瞇了瞇眼，想起她在牡丹面前的表現和現在也差不了多少，隱隱有些明白牡丹為什么反而拿她當個鐘意的女人來看待了。就憑這一點與眾不同，便讓她鶴立雞群般與一干見著牡丹就化身嬌羞小女兒模樣的女人們區分開來。和她相處起來輕松愜意得很，讓人不知不覺間就放松了心情。

只是牡丹已然魔障了，明知是一場沒有回報的付出卻義無反顧地撲了進來。

不過以上都是柳隨風的個人想法。真正的原因卻只有牡丹本人和賀毓婷知道。牡丹他哪里迷戀小五巧巧？他迷戀的依然是阿薩辛罷了。只不過阿薩辛換了一個殼，偌大的靈魂現在龜縮在一個嬌小玲瓏的女性軀殼里。明明是一個人的靈魂分成了兩半。但是賀毓婷發現，二郎真君的深情讓她甘之如飴，怎么霸道索取都不過份。但牡丹的癡情卻讓她負擔極重，怎么委曲求全都讓她感到渾身不適。一想到有一天她竟然會嫌棄玉郎，就不由得莞爾一笑。趁著柳隨風“逼供”的機會，她索性把話攤開來說。她說的是牡丹知曉的明語，但對柳隨風來說卻象是暗語。“既然你問到了這個問題，我不妨也打開天窗說亮話吧。牡丹那邊你就幫我多勸勸他，阿薩辛是萬萬不行的。先不說阿薩辛和他一樣同為陽體，阿薩辛對他的那份感情根本不是愛，而是虐罷了。他若是想在我這兒尋找阿薩辛身上缺失的愛，那也是沒有的?！辟R毓婷磊磊大方?！拔疫@一世真情就給了一個人，心里眼里已經容不下別人了。只能怪我和他沒有緣份?！彪m然知道這世界上因果好輪回，有了前生今生就必然會有一個來世。賀毓婷把話說這兒就嘎然而止，絲毫不肯拿來生作戲——哪怕是下輩子，她也給不起牡丹一個承諾。既然前世愛慘一個人，今生也愛慘一個人，只怕來生會愛慘同一個人。縱然前世結局悲慘（那主要是自己造孽，怨不得別人），今生結局不明，但下一輩子還是別把別人再牽扯進來的話。

賀毓婷在心里念了一遍佛號，祈禱這輩子一結事，牡丹的殘魂就回到二郎真君身上合成一個完整的玉郎。再沒有一分為二左右為難的局面。

拒絕牡丹，也是讓她感到一陣心痛。只不過長痛不如短痛。

“他若真要尋求一份感情，不如讓他另覓良緣吧。這世界上總歸除了我和阿薩辛，還有很多溫柔可意的解語花。不怕他找不到，只是時日未待而已。”

賀毓婷說完，已經可能風光霽月的微笑。

柳隨風陰狠地盯著她，只是為牡丹感到不值。

賀毓婷所不知道的是，冥冥之中在那個只有BOSS齊聚的聊天群里，牡丹已經撕心裂肺的嚎叫起來。幸好她聽不見、也看不見，不然一定會重溫一遍前世墮魔之后被玉郎一把攬進懷里悲慟欲絕的場景。

悲嚎聲，響徹九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