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毓婷記起凰皇族，也記起凰皇族的大表姐凰婕希。相較于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姊妹，凰皇族的大表姐與她更為親近，更象是親姐妹。她想起逝去的歲月里，只要聽說凰皇族將入仙廷，她就早早站在高塔上瞭望，希望第一個看見婕希表姐的身影。有了心上人懂得相思之苦，也是第一個給婕希表姐寫信，傾訴求而不得的小女兒情思。敦促母后做決定，勸說父帝賜婚的背后，她也能看見婕希表姐活動的身影……然而萬事并不能順心順意，大福之后必有大難，大災之后可見豐年。

千年風云在一場慟哭中煙消云散。

卡特哭累了，凰婕希的眼淚也干了。相比之前隱隱約約的疏離感，雨過天晴后的氣息反而讓人感覺親近了不少。重拾了過去部份的記憶，賀毓婷對凰婕希感覺親近了不少。不過她想更親近凰婕希一些的時候就被立刻喝止：“別過來！”她只好停在餐桌邊，尋思再用一些浸過血的糕餅送去凰婕希。凰婕希冷聲說：“不要再澆血，血食吃多了不好，只會讓魔性更加無法抑制。這世界里的食物都蘊含了充沛的靈氣，有靈氣的東西吃下去更能洗滌魔性。把那桌上的糕點隨便踢兩盤過來。”賀毓婷默了一下。她依稀記得婕希表姐是個相當心高氣傲的人。以前被人說句重話也會臉色鐵青，現在怎么能容忍拿腳踢食過去的行徑。她從桌上撿了兩盤剝好的蝦尾和腌蟹送過去。

“都說了叫你不要過來！”凰婕希嗔道，但是等賀毓婷把盤子擺在她面前時，她眼里閃爍著盈盈水光，滿臉的黑紋已經褪了大半。

賀毓婷的目光落在她胸口的黑洞上。

凰婕希不動聲色，但是在拿食物之前立刻給自己換了一身裝束。萬花谷的裝束一穿戴整齊，半點不露肌膚。胸前的傷口自然也被遮蓋了。

賀毓婷猶豫了很久，還是凰婕希自己提起這回事：“是二郎真君弄出的傷口。”

賀毓婷大吃一驚。“怎么會？”

凰婕希自嘲一笑。“你不知道我和琪兒兩個人是怎么來到這個世界的吧？”

賀毓婷確實不知道。

“凰皇族滅族之后，仙廷派了暗衛追繳余人。我當時落魄無人可依，只能和卡特兩人相依為命四處躲躲藏藏。仙界容不下我們，只好去了人界。哪曉得人界修道者多半投靠了仙界，宗門大派全是仙界的爪牙。我們一過去，就象是進了甕的老鱉，更象是過街的老鼠……被人出賣，遭人背叛，流離失所，各種苦頭都嘗了一遍。仙界不僅僅要我們的命，還要取我們的內丹和仙魂煉化。魔族倒是很歡迎我們，但魔物所求比仙界更過份。六道雖廣，卻沒有我們容身之地。”

凰婕希頓了頓，室內立刻陷入一片沉悶。空氣沉重得甚至抽不進肺部，賀毓婷只覺得呼吸困難。

凰婕希指著遠遠縮在角落里的卡特，她笑道：“知道琪兒這個時候為什么遠遠地躲開我嗎？”賀毓婷回頭看看縮成一團，眨巴大眼睛回望她們的卡特。小蘿莉象只剛斷奶的喵一樣瞅著她們。賀毓婷心頭一軟，想起婕希表姐第一次把剛出生不久的卡特抱到她面前，輕聲哄著吐泡泡的小奶娃，一邊欣喜地對她說：“玄兒，這是我們的小妹妹了。她叫婕琪，凰婕琪。”她伸出食指去戳奶娃娃的臉頰，被一只小手緊緊勾住手指頭。溫熱的氣息彼此糾纏，讓她的心跳快了好長一段時間。

賀毓婷不免朝卡特一笑。不過比起琪兒這個正名，她覺得還是卡特這個名字更順口，也更親近人。

卡特也朝她笑了笑，不過神色中還是藏著幾份戒備。令賀毓婷大感意外。

凰婕希趁機說：“我墮魔不久就露出魔性，也克制不住。把琪兒嚇壞了，她一路東躲XZ還要偷偷摸摸找東西給我吃。那一段時間她一天一個人，幾天時間里就從孩子變成了一個大人。”

“大姐……”卡特縮在另一邊喵喵地小聲叫著，卻并不敢湊過來。

賀毓婷心中疑慮陡生。只聽凰婕希笑道：“是我囑咐她這么做的。如果我又是魔性大發的模樣，她有多遠就躲多遠，萬萬不可近身過來。”

“我們兩人既要防著仙家和有心修道者，又要不被其他魔物發現……你也知道，魔物在感應同類這一點上無人可比。在六道輾轉中，躲開仙家和修道者不是什么難事，但回避魔物卻很困難。比我們弱的魔物自己會回避，比我們強的則象是被熱餑餑的香味吸引過來一樣一路緊追不舍。自然就常常會發生惡斗。不是他們要吃了我們，便是我去吃了他們。”

賀毓婷痛惜地看著凰婕希。她們兩個能好生生地活到現在，自然是因為凰婕希拼死力搏，吞食了同類的緣故。看凰婕希陰郁的表情，這種無奈之舉顯然也帶來了其他隱患。

凰婕希默了默，長抒一口氣。“我這輩子做得最正確的事情，就是在你徹底成魔之前殺了你。”

賀毓婷愕然看著她。“婕希表姐？”

“原來成魔之后的饑餓感這么強烈，幾乎無法抑止。仙人一向清心寡欲，來去云淡風輕。一旦墮魔，即使沒有旁邊的壓力逼迫，自己內心生出的yu/望也能立刻擊垮自己。難怪那么多魔物瘋瘋癲癲，原來全是身不由己。我是因為琪兒的關系，才能勉強克制。但是與強悍魔物幾番大斗之后，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記得最后一次，是與一個空滯的魔物爭斗。正如它的名字，是一個能辟開空間把獵物拖進空間狹縫里戰斗的魔怪。每一個空間狹縫自帶的克制條件不同，我護著琪兒一起，和空滯在一個又一個的空間裂縫里翻滾撕咬。等到最終勝利的時候，已經沒有辦法從空間裂縫里爬出來。當時魔性大發的我……玄兒，原來魔物吞食同類會增強魔性。魔性越強，饑渴感越熾。我不知道，我只是感覺到了自己的力量。獲得了那么多的力量，我只想要更多的力量……所以……我……”

從最初平緩完整的敘述，一直到最后破碎不堪的語句里，賀毓婷漸漸聽出一股不詳的味道。她聯想到自己剛剛從獄炎池里爬出來看見狐玉郎時，明明心里說不可以，卻還是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賀毓婷吃了一驚，愕然掉頭去找卡特的身影。那個孩子完整無缺地縮在墻根處，蜷成一團，也不知道是花了多少時間多少心血才補回自己的殘缺不全的尸體。

“你不是好奇我胸口的傷是如何來的嗎？”凰婕希的聲音拉回她的注意力。借著微弱的燈光，賀毓婷看見婕希表姐慘淡一笑。“是我在空間裂縫里撕咬琪兒的時候被二郎真君撞見。他一把拽開我，想要掏出我的心臟。”

“就象當年我對你做的那樣，掏出我的心臟。”

魔物身上總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大部份都是心臟。只有歷經萬年的極高等魔物才有轉移致命弱點的實力。凰婕希雖然以天魔之姿降世，比普通魔物天生就高一個等階，但那個時候她所有的力量都用于倉促逃命，哪可能改變自己的弱點？

心臟是她的弱點，掐碎就會身死魔殞。

賀毓婷倒抽了一口冷氣，隨即她的注意點落在另一個地方：“二郎？為什么他會在空間裂縫里？”

凰婕希微微一笑，半是溫和半是嘲諷地望著她：“你以為這個殘魂世界是如何擠出空間造就出來的？”

賀毓婷更加意外。但凰婕希并無意在這上面多做糾纏，而是繼續說著被打斷的往事：“當時他一拳轟來，被我下意識的蹲身躲開，結果在心口上摳出了一個洞。這么多年來我活著，傷口卻好不了。”停了一小會，凰婕希凝視著賀毓婷別具深意地說：

“玄兒，你丈夫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普普通通的下等仙家了。你要弄清楚，是準備和他繼續走下去，還是在不久的將來分道揚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