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夢里，你叫我二姐。”賀毓婷小小撒了一個謊。

卡特看了她一眼，慢慢走到前廳的八仙桌前。她人小個子矮，一跳，跳上其中一張八仙椅不斷地甩動兩條腿?！斑^來坐，”她招呼賀毓婷，“二表姐。”

二表姐？賀毓婷思維停頓了片刻，然后坐到卡特對面。桌上琳琳瑯瑯擺滿了吃食，色香味俱全，但缺少濃郁的靈氣。賀毓婷最近被二郎真君養刁了胃口，靈氣不夠濃郁的食物很難令她胃口大開。她看著卡特隨意挑了一塊馬蒂糕，自己一點動作也沒有。“大姐變成了天魔，二表姐變成了殘魂，我還是仙人。三姐妹真是夠奇怪的?！笨ㄌ厝诵」泶蟮膰@了一口氣。賀毓婷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勉強發出聲音：“我們是……表姐妹？”

卡特睨了她一眼?！岸斫闶窍傻叟c仙后的獨生女，仙界的大公主。而我和大姐則是域外凰皇族，與二表姐的母親凰璇璣同出一族。不過這都是過去式了。”她老神在在地安慰道：“你也別再糾結于過去的事情無法自拔。你早已不是仙界公主，而我們兩姊妹也脫離仙界很久了?！?

凰皇族源于神獸朱雀，族系淵遠流長。

“狐玉郎殺了仙帝后扶持廣覆天君稱帝，而廣明天尊和夜華天尊等最高等的仙家不服，他又把整個仙界殺得血雨腥風……呵，二表姐當時被軟禁在府里應該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樣？那是真正的血流成河，看一眼都會天天做噩夢。如果曾夢見過魔界吞并仙界，那情景也不過如此。”其實賀毓婷記得的不多，只是斷斷續續回憶起仙帝頭顱滾到腳邊、玉郎兇悍眼神的情景……她抬起頭，本以為在卡特臉上會看見難以言明的仇恨，卻沒想到小女孩臉上只有一抹化不開的淡淡輕愁。連悲傷都談不上。仙人性子淡然，即使經歷滅族之痛，也象是過眼云煙，揮之則散。反而是墮過魔，做過人的賀毓婷心里更感悲凄。父帝在位時比前兩代仙帝更熱衷于營造仙魔對峙局面，還假借尊天道分出高低九等仙階，沒想到一朝顛覆，他所熱衷的仙廷秩序便轟然崩潰。

卡特說：“凰皇族本來是鎮守域外南仙界的重要支柱，雖然前期沒有跟著前朝仙廷一起覆滅，但最終沒逃過新帝算計，一千年不到就被下屬的羽族里應外合，走上了滅族之途。”

賀毓婷倒抽了一口冷氣。在她印象中，外家的凰皇族是仙界不可或缺的族群。如果連凰皇族也倒了，那——“到底有多少仙族被廣天君滅了？”

廣天君？廣覆天君？當年的廣覆天君早就不存在了，現在叫仙帝。也只有轉世輪回的小五巧巧膽敢直呼其名，其他殞落又轉生的仙人，哪怕曾經高出仙帝一個等階，如今也絕不敢直言其名諱?？ㄌ啬四f：“比你想像的多。不過那又如何？舊仙族消失，新仙族還會崛起。即使仙廷改變，仙界仍然存在?！?

賀毓婷想起夢里父帝的感慨：仙界人少，走一個少一個。

事實上全然不是這回事。沒有了老仙人，新仙人依然會出現?？梢姼傅垡婚_始就錯了。

“后來大姐墮魔新生，帶著我投奔……”說到這兒，卡特聲音息了一會，“……投奔這位主神。并聽從他的勸說，借出力量來維持這個世界循環?！?

“你們借出的力量，就是制造一面鏡子？”

“制造鏡子？”

賀毓婷訕笑，把自己曾經夢見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你看見我和大姐站在三腳架支撐的明鏡上？”卡特臉色古怪，過了一會她繃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澳阏媸莻€人才。那面鏡子怎么可能是我們制造出來的？那可是輪回之鏡，相當于六道里的輪回之門。需要我和大姐的力量一起發揮才能勉強驅動。”

賀毓婷豁然站起身，驚恐道：“還需要重新創造輪回？難道這個世界不在輪回門覆蓋的范圍里？”

卡特笑嘻嘻地回答：“當然不在門的覆蓋范圍中。這個世界甚至不在六道，是從各個重疊空間的夾縫里新開辟出來的世界。若不這么做，流離殘魂哪能脫離原來的天道束縛？支撐世界的力量當然是靠主神，但驅動輪回鏡的力量卻需要靠我們姐妹。正如你在夢里所看見的，輪回鏡的三角架便是攝取力量的聯結點。只要懸浮于支架之上，仙力或是魔力便會被抽取出來，進入輪回鏡。這個世界的生死交替，陰陽互傾包括殘魂最向往的重回六道都需要通過輪回之鏡來實現。輪回鏡就是內部循環和溝通外部六道的通道。”

卡特咬了咬唇，聲音低下去?！罢f好只維持一段時間即可，現在這世界卻要長久存續。我們就象樁子似地被釘在這兒了。”卡特臉色忽好忽壞。過了良久，才抬眼看著賀毓婷嫣然一笑：“唉，這都是我們自己要思考的問題。不關你的事啦。你真是好運，在這兒健健康康呆一段時間便可以重入六道。我們卻被賣在這里替主神驅動輪回之鏡，唉?！笨ㄌ啬抗忾W爍。

賀毓婷明知她有心算計，但看在過去一場姐妹情誼，還有進入這個世界之初曾受她多加照拂，還是問道：“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卡特一下大喜，馬上垂下肩膀?！鞍?，算了，你幫不上忙。大姐不會同意。她更希望你去輪回轉生過上正道生活，斷然不會答應你步上后途?！?

賀毓婷咳了一下?！胺凑议e在這兒也是閑著，在我沒有飛升之前幫幫忙就不行了？”

“不行！”卡特連忙擺手?！澳阒皇且豢|殘魂，沒有阿薩辛的軀殼你連形體都不能維持。是我想岔了，你這副模樣哪能幫忙？”

賀毓婷一臉黑線?！昂呛??！?

“除非……”

“除非？”

卡特眼珠亂轉，突然一個激泠?！安恍?，不能讓你幫忙。就是‘除非’才不行。被主神知道這件事，我會被他活剝皮！”卡特被自己心中曾浮現的想法嚇得臉色蒼白?！爸魃衿鋵嵄晃覀儾m得嚴嚴實實，根本不知道你有兩個軀殼。就連我和大姐驅動輪回鏡來來回回幫你轉換成小五巧巧，他也只當是普通的生死輪回。其實這個世界里普通的生死輪回只需要我們姐妹一個人操作即可。尤其是限制了復活次數后，玩家們都變得十分惜命，輕易不會死一次。我們小日子過得賊悠閑！”

賀毓婷嘴角直抽抽。

卡特自己神叨叨地說：“如果他知道我和大姐濫用輪回鏡的能力助你轉來轉去……嘖！”想想就可怕。

賀毓婷聽得云里霧里，但總算明白了一點：她沒有騙人。在大表姐沒有歸位之前，她確實沒辦法轉換成小五巧巧。這就好比兩個人偷偷摸摸做壞事，順走了主人家的好食好酒來滿足賀毓婷的口腹之欲。如果被真正當家作主的人發現自己吃的東西少了，賞了一個乞丐，不僅會搶回面包，還要把壞奴仆趕出家門。

卡特剛剛提到兩姐妹是“投奔”過來的，可以想像她們在六道里顛沛流離的窘境。

賀毓婷心中一陣黯然。即使如此，她仍然沒有放棄——

“大表姐打算什么時候回來？”賀毓婷拋開了心中一切雜念，“我想早點變回小五巧巧。”

哪怕只能從老天爺身上偷來一線機會，她也只想盡快回到二郎真君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