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

九霄玄。

那是我的名字。是我前世的名字。賀毓婷想起來了。她舍棄了那個名字，連同名字附帶的所有東西——身份、富貴、親情和愛情……可是全部舍棄之后，她才赫然發現她放不下。一些被強行切斷的感情化成了最強羈絆，將她從死亡的邊緣又拉了回來。是的，她曾義無反顧地跳進魔界的獄炎池，忍受焚骨噬之苦，只為了拋卻“九霄玄”這個存在。那是她一生中最魯莽的時刻。她并不想成魔，她只求一死。永恒的死。是有人告訴她，跳進獄炎池的仙人可以獲得永恒死亡，她才千辛萬苦摸到那個池子跳進去。一跳下去，黑色的獄火先一步燒毀了她滿心的絕望。

他殺了她的父母，奪走了她的榮光；他欺騙了她的感情，踐踏了她的自尊；他毀掉了她的信賴，讓她瘋狂……他把她傷得體無完膚固然可恨，但更可恨的是她依然還抱有一絲絲期待，以為兩個之間還可以云過境遷，一切重來。只要她忍耐忍讓先一步忘掉仇恨……沒料到他卻在她心上刺下最致命的一刀。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從另一個女人進府起，她便明白一切都不可挽回。與其說是恨他，不如說是恨自己。正是自己先舍棄了尊嚴才惹得旁人一再作踐。既然兩人已經背道而馳，又何必強扭成繩？是她先強求來的因緣，就由她的強行切斷吧。如果生死不足以分離，那么能摧毀仙人神魂的獄炎池便只能是唯一的選擇了。兩半破鏡只有毀去一半，又怎么可能再度重圓？

但是真的跳進了獄炎池，她首先悔恨的卻是自己不告而別的舉動。

她慘叫哀嚎不為一身仙骨焚盡、道心成魔心，是為了那個不知她去向的人是否還在牽掛她。她拼著最后一口氣奄奄一息爬回池邊，只想知道他現在在干什么。如果他在笑，在看那個女人，在高位于仙廷之上呼風喚雨，如果他根本不知道囚禁的鳥兒早已飛離了精致陰冷的雀籠……那她一定可以呼出最后一口氣安心消亡。

可是他站在眼前。

當她爬上池邊，第一眼就看見了他。他還和過去一樣玉樹臨風，她卻象焦炭一樣枯槁支離破碎。兩相對視的霎那，他親手煉進她靈體里的仙廷神璽鐺啷一聲落下來，在地上砸得粉碎。她記得自己低頭看了一眼——號稱最神力無邊最堅硬的法器在她身下只留下一攤殘渣，碎渣里還有一滴淚形的反光。那個時候她還在想，只要他馬上背身而去，她就滾回池子里去……但是她立刻人強攬入懷。那一個擁抱摧毀了所有無形的堅冰，令她哭都哭不出來。

那個時候，她才知道自己錯了。

大錯特錯。

“我不想死。”這是她留給他的最后一句話。可是她卻死了——九霄玄早就死了，在落進獄炎池的那一刻便注定了她的結局。可是從獄炎池里爬出來的到底是什么？為什么他明知那已經不是九霄玄，還要執著地不肯放手？

眼見他又上前一步，賀毓婷連忙倒退二步。

“別過來?！蹦锏膶W習本能十分高超，從第一句話結結巴巴開始，現在她已經流暢的運用唇舌?！笆苫赆敃辍！?

“我知道?！蹦莻€男人說，“你回來，我就不過去?！?

賀毓婷迷茫地看著他?！盎貋恚俊?

那只朝她伸出來的手一直沒有縮回去。男人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他說：“你回來做人，我就不過去陪你墮魔。”不知為什么，這個人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讓她有一種想哭的沖動。賀毓婷很慶幸兩人中間還有一層黑霧擋著。他一定看不見她現在滿臉的淚痕。

“我已經成魔了?！边@是她記得最清楚的事情?！澳憔筒灰芪伊耍厝ズ煤门懔硪粋€女人吧?！?

“你是殘魂?！倍烧婢谅暤?，“還有，哪來的另一個女人。”

“我是魔。”她堅持，甚至很平靜地告訴他：“你是仙界人，這個時候你應該想辦法殺魔，而不是和我聊天。”至于另外一個女人，還要她明說嗎？

男人表情變得猙獰，咆哮道：“九霄玄！”

賀毓婷嚇得跳起來。幸好有噬魂釘擋著，他應該沒看見。

“我找了你數千年，到頭來你只能這么交待我嗎？是誰說不想死？你是殘魂！”

“連閻王爺都不收我這個殘魂，到頭來我還是會變成魔，你讓我怎么辦！”賀毓婷沖口而出。吼完她自己先一愣：小五是她，九霄玄也是她？他們之間沒有別人？各種思緒把她腦袋塞得滿滿當當。賀毓婷只覺得頭疼欲裂，卻在一團亂麻似的思緒中理不出一個頭緒。她只能慢慢地說，象是說給自己聽。“我連生死輪回都做不到，只能拖著這半人半魔的殘魂四處流浪，等時候一到自然就魂飛魄散。我能怎么辦？”她字字嗚咽字字哀怨，卻把最真切的愿望偷偷隱藏在背后——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做不到。這個時候，記憶又回來了：她雖然不再是九霄玄，可她是小五巧巧；雖然閻王爺不收她，可她穿越到一個詭異的世界，在這里遇上了二郎真君。

賀毓婷倒抽一口冷氣。

二郎！

二郎真君松了一口氣?！坝浀梦覇幔?？”

“我是小五?！辟R毓婷咕咕噥噥，然后頗為不滿地回答：“你是二郎?！彼趺磿阉?？就算是燒成灰了也不該忘記。

二郎真君這一次露出輕快的笑容?！昂茫闶切∥濉！彼樦R毓婷的話說，“聽好了，你絕對不是魔，只是殘魂里還殘留著一些前世沒剔除的魔性罷了。只要補足了魂魄，再經歷三次生死輪回，就可以借天道之威把最后的魔性磨滅。磨滅魔性你和普通人便沒有差別”

賀毓婷吸了吸鼻子?！伴愅鯛敳豢鲜瘴??！彼B陰間都進不去，怎么入輪回？

二郎真君臉上閃過一絲戾氣?！伴愅醯盥犘帕讼山缱嬔?，唯恐惹禍上身，現在并不怎么接收殘魂?！?

“我是被波及的可憐蛋嗎？”

“……小五，你和別的殘魂不同。別的殘魂倒也罷了，你的殘魂太稀薄。完整魂魄由七魂六魄組成，普通殘魂大概是有三魂四魄不等，而你只剩一魂，缺失的六魂七魄已經泯滅。你這一魂是附在噬魂釘上才得以保留。之所以能轉世為人，也是噬魂釘助你尋到一具嬰兒空殼才有了一個養魂容器?！?

賀毓婷悚然一驚。難怪閻王爺不收。只剩下一魂，這和沒有意識的游靈有什么區別？可以直接被其他殘魂端上桌一口悶了，還可以變成一些魂力補充補充自己的魂體。但是她死后并沒有遇到過什么兇殘的鬼魂。恰恰相反，唯一一次躺在醫院里遇見了索魂界大爺白無常白大人，他也是飛快一伸手，把賀毓婷的殘魂一把推回身體。當時沒怎么察覺，現在細細一想，白大爺當時是不是很害怕？

因為她魂里自帶的噬魂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