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毓婷仰身在地上，笑。“你看，你并不需要二郎真君，你也能站在和他比肩而立的位子上。其實你只想讓二郎真君當著大家的面大聲說喜歡你。你并不是炫耀你得到了二郎真君的感情，只是想讓大家都知道皇帝與皇后并肩而立，而你就是那個皇后。”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姚千依冷冷地說。

“誰做皇帝都無所謂，只要皇后的位子是你的就行。如果皇帝不成材，你取而代之也可以被萬眾擁護。”這種說法讓人聯想起了武則天。賀毓婷并不反感這樣的想法：姚千依盡心盡力為幫會付出了這么長的時間，與幫主并肩而立沒什么不對。難怪花哥走了之后她毛遂自茬舉了自己做副幫主，可惜被血胤一步登先。在姚千依看來，一個不知從哪里鉆出來、沒有一點本事也沒有一點姿色的小五巧巧，竟然接二連三奪走了她苦心鉆營的地位與成果。難怪恨她入骨。

“你想借勢借力站上那個一呼百應、萬眾矚目的位子吧？可是你不需要再考慮借勢借力的問題，你現在憑借自己的努力已經站上去了啊！”

姚千依皺眉，眸中星光微閃。

“你看，大家都記著第一匹里飛沙要送給你的事情。并不是因為你是二郎的愛人，是幫主夫人，而是因為你是姚長老。雖然大家都知道我是誰，我剛剛就站在你的身邊，那兩個幫眾甚至看也沒看我一眼。更沒有人提起是不是等兩位長老挑完之后就輪到我來拿第三匹里飛沙了。啊，還有黃秋。黃秋也是長老，可是也沒有人想到要替她留一匹里飛沙。”

姚千依神色變得復雜。

賀毓婷佯裝失落地鼓鼓腮幫子。“說實話，除了二郎真君愿意拿些小玩意哄我開心，還有誰記得我這個對幫會毫無貢獻的無名之輩？我還不如你呢，姚長老。”

姚千依慢慢坐直了身體，她的手從賀毓婷的脖子上撤了下來。“啊……你說得對。”她說，象個木偶一樣傻坐了半天，然后仰頭看向藍天。賀毓婷是從她尖尖的下巴邊沿看見了同一片藍天。很藍，還有白云，如果有一只鷹在高空盤旋那就更完美了。很可惜，并沒有。

“你說得對！”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重復了。姚千依站起來，從賀毓婷身邊退開。她潔凈無瑕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陰霾，靜靜地散發出一副萬花谷大師姐擔當的風范。只是大師姐還有一些魂不守舍，輕飄飄地往幫會出入口走去。

賀毓婷忍不住叫了一聲：“姚師姐。”

姚千依猛然頓住，回望過來。清風蕩起她的裙裙與長袖，仿佛下一秒就會托起她，乘風而去。猝不及防中，姚千依突然對賀毓婷交待了。

“我的隱藏任務，”她開頭便舔了舔唇，似乎很費力。半晌，才能接下去。“我的隱藏任務是被人告白一百次，然后我要拒絕一百次。”

賀毓婷傻了。其實她根本沒指望姚千依會這么簡單交待自己的隱藏任務。而且她確實是抱著盡快弄完她的隱藏任務把她送走的想法旁側敲擊，看姚千依抵死不從的樣子，她老早就放棄了。沒想到姚千依出其不意就交待了？而且她的任務這么簡單？

“有人數次數限制嗎？”賀毓婷小心地問，“比如這一百次必須由多少個人來告白？每個人最多告白多少次？”

“沒有。”

“沒有？那有沒有什么其他非人道的限制？”

“沒有。”姚千依嘴角泄出一絲淺淺的笑意。“事實上我已經拒絕了九十七次告白了，都是同一個人完成的。最后三次我本來打算留著給二郎真君。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現在覺得沒必要了。回頭再找同一個人，讓他繼續告白就行了。”

賀毓婷心里一突，問道：“那你有沒有問過他的隱藏任務？”

姚千依露出古怪的表情。“沒有，我不想問。”說完，她又頓了頓。在一個呼吸的時間里，她的情緒忽然轉變了，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她說：“我上輩子是個藝校的女學生，有一個同系的男朋友。我們很相愛。但是，我受不了外界的誘惑，經人介紹認識了外面一個有錢的男人，心甘情愿地做了他的二奶。”

“嗬？”賀毓婷可沒打算聽這一出戲。她看姚千依完全沉浸在痛苦的回憶里，一時也不敢打斷她。

“中間的過程我就不想再累述了。我只說最后的結局好了。我男朋友的大好前程全毀在我手里，最后他又知道我當了二奶的事，徹底瘋了，選擇了自殺。而我也不得好死，被那個男人玩膩了之后象一個物品一樣丟給他那一群人面禽獸的好朋友，呵呵，他們給我拍了照還錄了像。”

賀毓婷不寒而栗。

“一想到我一輩子要被他們要挾，頓時萬念俱灰，只能選擇從酒店的最高層……”

“別說了！”賀毓婷猛地打斷她。“別說了，姚師姐。這些事都已經過去了。你的殘魂淪落到這兒周轉，就是冥冥之中又給你安排了一條重新做人的機會。等你重回輪回道，先喝一碗孟婆湯，把前塵過往都忘記，就不會再感到這么痛苦了。也不會被這些痛苦牽絆住了。來生你好好做人，好好過日子，安安靜靜活到老，最后死在床上，再也不會有機會來這個不穩定的世界瞎操心了。”

姚千依靜靜地看著她。不知道過了多久的功夫，她哧的一笑。“你的感情太豐富了吧？這是二郎真君鐘情你的原因？雖然這個鐘情的理由無懈可擊，但在我看來也太脆弱了。”

“啊？”

姚千依示意賀毓婷抹臉。賀毓婷這才感覺臉上一片冰涼冰涼的全是淚水。她連忙兜起大袖子往臉上稀里糊涂的一頓亂抹。她耳邊聽見姚千依憂傷地說：“這就是我不想告訴你，我隱藏任務內容的原因。”

賀毓婷抬起頭。

“我不想看見你同情我的樣子。”

“沒有！”賀毓婷連忙否認，頓了頓，她發現還無法用其他形容詞來形容她現在的心情，只好訕訕地承認：“好吧，是有一點點同情……”

“說出隱藏任務內容之后，必然會說出任務的根源。而任務的根源通常就是上輩子自己所產生的業報。”

賀毓婷露出吃驚的表情。

姚千依白了她一眼。“你親耳聽過血胤，大胡子和花哥的隱藏任務，難道你連這一點也沒察覺到？”

“好像是這樣。”賀毓婷喃喃地說，又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她來不及細想，又見姚千依有了動作——姚千依往幫會門口走去。

“姚師姐，你現在要去哪？”

“去龍門荒漠！”姚千依兇狠地回答，“在我沒有飛升之前，我一日呆在這里便一日是你們的大長老，怎么著也該認真組織你們好好活動。我再不出，唧唧復唧唧那一套做法肯定會惹出亂子來的。我得趕在爛攤子沒有更爛之前去給他們擦屁股！”

難得一見溫柔的姚師姐出口成臟，賀毓婷臉上還殘留著淚痕，又忍不住噗哧一下笑了出來。

姚千依回頭白她一眼。“我該提醒你的都提醒你了。你聽好了，不是每個人的隱藏任務都可以隨便打聽的，說不定誰的隱藏任務后面就藏著一個足以再次殺人滅口的根源。你又沒有二郎真君那種本事，就不要隨便打探別人的隱藏任務了。實在好奇，就把這交給二郎真君去做！”

賀毓婷張大嘴巴。丫丫的，她還以為姚千依洗心革面了呢，結果還是那個自私自利不在乎旁人死活的姚千依。可是聽她說完這番話，賀毓婷心里不但沒有竄升起寒意，反而覺得暖暖的。她還來不及應聲“好”，姚千依又給她心里埋了一顆炸彈——

“還是小心一下那個九霄玄吧。我一見她就知道她是個紅顏禍水，誰沾誰倒霉。”

賀毓婷僵笑，接著心口一沉。

“今天二郎真君可以隨手送她一匹里飛沙，那么明天呢？明天沒東西可送了，他會不會把你手上捧著的心奪回去轉送給九霄玄？”

“不會的！”

姚千依淡淡地看了她最后一眼，說：“人心善變。不單是指二郎，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