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樟走上前來。

陸嘉月含笑見了一禮，道：“三哥可是要回去了么？”

若是曲樟即刻離去，那么她便正好可以進(jìn)去見曲松。

曲樟微笑道：“是，我已和大哥說完話了。”

陸嘉月點點頭，道：“那便好，正好我也有事要與哥哥說。”

說著，正要抽身進(jìn)去院中，卻見曲樟向四下里望了一望，壓低了聲道：“陸妹妹不必心急——陸妹妹可是要向大哥說明英妹和梁皓之事？”

陸嘉月自也不必瞞他，“是呢...”

“那陸妹妹可曾想到了妥當(dāng)?shù)恼f辭？”

陸嘉月不由得一愣。

說辭她倒是想好了，至于是否妥當(dāng)，可還有些難說。

可是她又能如何呢？原本這件事由她開口去說，本就已經(jīng)欠妥。不管她如何自圓其說，將曲英與梁皓二人湊成一對，都難免會引得曲松疑心。

她不過是覺得曲松親近，如她同胞兄長一般，即便是疑心，定也不會責(zé)怪于她。

正如掩耳盜鈴，自己拉下了臉來，也就顧慮不得那許多了。

陸嘉月正自躊躕，不知該如何回答曲樟，曲樟又微笑道：“我知陸妹妹心事，方才正是替妹妹在大哥面前將事情說了。”

原來如此！

陸嘉月不由驚喜：“三哥怎知我會將此事告訴哥哥？”

曲樟緩緩笑道：“聽聞陸妹妹昨日午后去過大哥的書房，卻沒片刻，就跑了出來——我想妹妹若是無要緊事找大哥，自是不會去前院書房，而眼下能讓妹妹著急的，也只有英妹和梁皓的事。恰我又曉得大哥昨日午后在書房里待客，想來妹妹去了，大約也是不方便與大哥說起。于是，我便瞅了這個空兒，悄悄的和大哥說了...不過妹妹放心，我并未向大哥透露妹妹也知曉此事。”

曲樟說著，似有些猶豫，看了陸嘉月一眼，又道：“...其實妹妹若是為難，為何不與我商量呢？我與梁皓是同窗，亦是好友，在大哥面前提起他來，想必大哥也不會疑心，自是比妹妹更方便些。”

陸嘉月聽了曲樟這一番話，細(xì)想之下，不由得汗顏。

是呵，自己真傻，為何就沒有想到這一層？既然英表姐和梁少爺?shù)氖拢烈捕际乔宄模约和耆梢哉埶麃硐蛩杀砀缯f明啊。

如此也不必為難自己，攪盡腦汁的編造無用的說辭。

陸嘉月當(dāng)即對著曲樟鄭重行了一禮，歡顏而笑：“還是三哥思慮周全，多謝三哥相助。”

曲樟受了她一禮，倒有些難為情，赧然一笑，道：“陸妹妹深居閨閣，自是有許多不方便之處，其實妹妹也算是慧眼識珠，梁皓這個人，我與他同窗也有三五載，對他的為人，我還是有些把握的。”

“那哥哥是怎么說？他覺得這一樁婚事可還做得？”

“大哥說，我這提議原是好的，只是即便我對梁皓有把握，大哥卻總不大放心，說知人知面不知心，還要再探一探梁皓的本心，若是果真妥當(dāng)，他自會安排。”

陸嘉月聞言，瞬間如醍醐灌頂，番然領(lǐng)悟。

“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如何光鮮，終究只是表面——那休妻自保的婁文柯，何曾不是人人夸贊，言他與英表姐的姻事乃是天賜良緣？

而對于英表姐和梁皓之事，自己似乎確實想得有些簡單了。

單憑梁皓做的那一件“傻事，”又有兩個小廝的暗中查證，以及曲樟對他為人的肯定，自己便認(rèn)定他是一個癡情重情，可托付終身之人，以為他和英表姐之間必會是一段良緣。

自己為何就如此篤定？

想來大約是前世里，見過英表姐嫁與婁文柯之后，那凄涼悲慘的結(jié)局，便自以為梁皓和婁文柯是完全不同的人。況且梁家門風(fēng)嚴(yán)謹(jǐn)，一家之主的僉都御史梁紹寬又為人忠直剛正，與那薄情寡義的婁家本就是云泥之別。

可是這世間的事，誰又能預(yù)知。大千世界，瞬間萬變，連自己重活一世這般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會發(fā)生，誰又能保證一個在婚前品性純良的男子，就不會在婚后變成一個風(fēng)流浪子？

人心若要掩藏本性，亦或是悄然改變，誰又能發(fā)現(xiàn)，又能阻止呢？

不過片刻，陸嘉月心里已經(jīng)轉(zhuǎn)了好幾個念頭。

方才的驚喜之情，也漸漸散去。

不過好在事情已經(jīng)順利地轉(zhuǎn)達(dá)給了曲松，今后曲英與梁皓二人之間如何，也都不由得她插手了。

其實她想做的，原也只不過是補償曲英而已，畢竟曲英和婁文柯的姻緣，是由她一手毀滅。

雖然那是一場孽緣。

心中甚是愀然，陸嘉月仍勉強笑了笑，將懷里的梅花枝遞給了曲樟。

“若有哥哥出面，想來必不會有差錯。不過這件事還虧得三哥幫忙告訴哥哥，我便借花獻(xiàn)佛，兩枝梅花就送給三哥罷。”

曲樟接過，捧在手中。

陸嘉月已轉(zhuǎn)身離去。

曲樟看著手中的梅花枝，嬌嫩粉瑩的花苞兒，欲放未放，與那少女含羞淺笑的面頰何其相似。

只是不知，終將花落何處。

*

隔日，已是臘月二十一，一早孟氏便打發(fā)張嬤嬤來春棠居發(fā)了話，命丫鬟婆子們將春棠居里外好生打掃一番。

午后，陸嘉月攏了暖手爐，站在廊下看小丫鬟們打了井水，細(xì)細(xì)地擦洗庭院里的那一株四季海棠。

這院中未植花草，只有一架葡萄，如今深冬，葡萄枝葉已然枯黃，只余了褐黃的枯藤，纏繞在卷棚下的花架上，只等著春風(fēng)再來，方可綻出新綠的嫩芽。

只有那一株四季海棠，任憑風(fēng)雪來去，依舊綠意不改，擦洗之后，枝葉更顯盈然碧綠，一如春日勃發(fā)，生機盎然。

也虧得有了這一株四季海棠，不然到了秋冬時節(jié)，這院中殊無綠意，豈不無趣。

陸嘉月正看得出神，卻忽聽得有人打了聲招呼。

舉眸望去，竟是二夫人段氏，身后帶著丫鬟玉屏，走進(jìn)了院子里來。

“這外頭可真冷，姑娘怎么還站在廊下吹風(fēng)呢，仔細(xì)受了風(fēng)寒。”

段氏滿面笑容，一邊說著，一邊走上前來。

陸嘉月不禁大感驚異。

上回立冬家宴，在曲老夫人上房的花廳里，她已經(jīng)擺明了不愿與段氏親近的態(tài)度，怎的今日段氏反倒找上門來了？

可是伸手不打笑臉人，段氏既做出如此熱情模樣，她也不好當(dāng)著滿院子丫鬟婆子們的面，給段氏難堪。

于是也勉強換了笑臉，語氣頗意外地道：“這么冷的天，二夫人怎的想起到我這里來——快請進(jìn)，屋里暖和。”

說著，轉(zhuǎn)身引著段氏進(jìn)了里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