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命不由己，血流成河的戰場，啟嵚玨有些發怔，他雖然預料到這戰事的艱險，卻也萬萬沒將生死置之度外，一時間他竟然后悔入了這邊境烽火，朝堂雖波詭云譎但總不至于死的如此草率。

他仰天遙望，晌午的天際竟被硝煙熏的朦朧，不禁想起東啟的絲竹悅耳和院落的暖陽。

是的，他怕死，怕的要命。

即便父帝當面指責他貪生怕死、不堪大用，他也必須承認。

若有機會回去，他必牢牢抓住。這也是第一次，他佩服啟幀永臥深淵的無懼，開始承認自己也許真的不如他。

但既然殺紅了眼，又注定回不去了，那便孤注一擲吧。

啟嵚玨重樹戰旗，率領著將士們奮勇殺敵，他沖在最前面，這也讓鎮西軍及東定軍軍心大振，每個人都渴望有生之年能回鄉盡孝高堂，娶妻生子，所以，不到最后，誰都不能放棄。

雙方兵戎相向，鮮血腥甜且溫熱，迸濺在胸前、臉上、嘴里和眼中，不是誰必須死，但犯我國者、殺我親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從晌午到快下夜，戰事一刻也沒停過，凌河水已被血水侵染無間，那炙熱、沸騰的顏色，讓漂浮的尸身看起來也沒有那么冰冷了。

西戎戰士精力充沛如惡鬼一般不斷涌來，而東啟軍士則苦戰三日之久精疲力竭，此時，連風都決然是兩種味道，一半如陳釀剛啟的濃烈渴求，一半則如黑暗井底的潮濕絕望。

夜下的大霧磅礴，是大限將至么？

將士們望穿的故鄉溫里，古槐下日思夜想的姑娘仿佛在眼前清晰了起來，你在等我，而我可能遲到了一生。

野風吹散，扶劍殘喘但志艱不屈的東啟壯士并未見搖曳的船火逼近，反而凌水對岸的大火繚繞，擂鼓聲如急雨落地，兵劍利器拼撞刺耳。

“快看！我們的援軍也來了！”

有人喊起來，那聲音嘶啞卻欣喜萬分。

“有救了！有救了！”一個第一次上戰場的少年不禁低聲哽咽，“母親，兒子可以回家了！”

啟嵚玨左臂受傷，散發殘甲，唇角干裂，疲憊不堪。

啟幀的行程之快遠超出他的想象，他欣喜之勝遠超于軍功漏失的遺憾，什么加官晉爵、富貴榮華跟性命比起來根本是不值一提，但他心中仍是不甘的，并且這種不甘在性命無虞之后每一分每一秒都愈加強烈，他抿著雙唇，說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二月之前玉門關外，西戎騎軍再度攻城，但仍是迂回騷擾，即使城門打開，平齊軍出城迎敵，也不肯正面應戰對抗。

接連數日皆是如此，五日后，騷擾的西戎騎軍數量翻倍，但只重勢叫囂了一日便匆匆退去。

但此時秦王也早就不在玉門關內，西戎迂回應戰、聲東擊西攻占其他邊境城池反常之舉讓他早就有所懷疑。

于是他一早命埋伏在邊境的巽影打探赫和國境內情況，果然如他所料，西南邊境玉門外騷擾不過是西戎障眼法，目的是牽制東啟西北主力，再趁機繞到東啟正北后防，東南橫切攻占凌河腹地的肥沃土地，再伺機挾持赫和，以作吞并。

就此，秦王開始秘密分批調回平齊軍主力，加固駐防北境，但也未趕上西戎鐵騎的閃電迅猛突擊之勢，但好在在關鍵時刻大軍壓制，扳回了封城頹勢。

一夜之后，凌水對岸已偃旗息鼓，經過多天的戰斗，鎮西軍的將士們都傷痕累累，就算死四肢健全的也精疲力盡，待危機徹底解除之后，勝利的喜悅瞬間被抽走，只剩下殘破疲憊的身軀，他們皆癱倒在地，目光飄渺空洞。

除了平齊軍后備軍力馬不停蹄的清點傷亡、扎好營帳、看管被俘的西戎軍士之外，其他癱倒在地將士們休息片刻之后，皆相攜退出戰場。

能夠走動的士兵抬著昏迷不醒的戰友，行動不便的士兵互相攙扶著，軍醫及醫侍們也分頭為重傷的傷兵們包扎醫治。

剩余西戎軍集中兵力沖出重圍，卻也寥寥不足十萬人，秦王帶兵繼續追繳，直至追到東啟邊境，西戎迅速退至赫和境內。

因跨越國界，啟幀東啟戰神之名若親自帶兵進入赫和國境，就是挑釁北凌、破壞合盟，于是，他命副將窮追不舍，自己先行回封城重整殘軍。

啟幀快馬加鞭，除了殘軍待整之外，也惦記著顧予初，戰場之上，他見她受了劍刃刀傷，心里雖然相信她的武功底子，但寡不敵眾，也著實討不到什么便宜。

待他回到凌水河畔，由多艘木船捆綁而搭建的簡便天橋橫渡凌水兩岸。

后勤營也開始架火煮湯，炊煙裊裊，米湯香氣撲鼻，夜下的凌水岸邊又重歸靜謐與祥和。

啟嵚玨終于與啟幀碰了面，他們身上都有傷，但啟嵚玨不肯認啟幀的救世之功，啟幀更為啟嵚玨的妄動和輕率而不恥，兩下并沒有順利會師的和顏好語，各自頷首，就算是打了個照面。

顧予初肩臂有幾處被利刃刺傷，臉頰也被劃傷，但她并不在意自己的傷勢，更不顧醫侍的招呼，連忙去尋顧帆的蹤跡。

凌水河岸，戰場廣闊，硬是尋了半個時辰才找到他，還好，有了上回的經驗，還有肖遠護著，這少年只有些許擦傷，并沒有什么大礙。

“姐姐，你受傷了！”顧帆看見他的傷口，很是著急。

“小點聲。”顧予初手指點了點顧帆的腦瓜子，提醒道。

“姐姐，你疼不疼？”顧帆乖巧的壓低聲音湊近關切起來。

“小傷小傷，不疼的。”

“都粘著袖子了，快去找醫工包扎一下啊。”女人不以為意，可顧帆卻不依不撓。

“傷兵這么多，還是緊著他們先瞧大夫吧。我沒事，你餓不餓？咱去喝點熱粥去。”

“好！”

小孩子果然好哄，顧予初三言兩語就撫平了顧帆的焦慮，拉著他圍著篝火坐下。

喝了幾碗熱米湯之后，身上暖和起來，顧予初同修整的將士一樣，身體不自覺放松了下來。

而顧帆也是累壞了，一會會時間竟靠著她睡著了。